自那晚之后,阮景昕再也没有提及迎娶之事。谢燕娘忐忑了一夜,很快也丢在脑后了。张鸣和付大夫听说了阮景昕的决定,也是乐见其成的。阮景昕的年纪也不小了,但是从来没考虑过成亲的事。他们能明白,阮景昕身在高位,背腹受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的位置。做他的枕边人,是祸,却不一定是福。只是看着谢家的丫头,带着珠珠做女红,手把手地教导,又给她做衣裳做头花,俨然当珠珠是亲妹妹一样,教张鸣心里感慨。阮景昕的眼光毒辣,这个丫头无论其他,到底品性是极好的。珠珠跟谢燕娘相处了两天,也对这个姐姐欢喜得不行,日夜粘着她,险些把张鸣这个爹爹都给抛诸脑后了。至于厨房里的琐事,康云章索性把谢燕娘身边的两个丫鬟给接过来。美其名曰是照顾谢燕娘,其实是给庄子里的人做饭。总不能让谢燕娘亲自动手,张鸣做的饭菜味道又实在不敢恭维,珠珠年纪那么小,他可不想累坏了这个丫头。庄子又不能叫不相干的人过来,免得坏事。思前想后,谢燕娘身边这两个丫鬟身家清白,跟着她好一段时日,也是信得过的。问过谢燕娘之后,康云章便派人把她们带过来。谢府听说是摄政王派来接人,哪里敢阻拦,二话不说就把两个丫鬟送了出来。雪菱带着雪雁进来后,立刻麻利地卷起袖子开始做饭。珠珠只是一个小丫头,做饭已经吃力了,更别提收拾厨房。雪雁在谢燕娘身边养得好,倒是多了些力气,帮着雪菱把厨房灶台收拾得干干净净。两人以前也是过着苦日子的,二话不说就做出一大锅饭菜来。那味道飘得整个庄子都闻到了,张鸣吸吸鼻子,恨不得跟谢燕娘把这两个丫鬟给要过来留在庄子上。可怜见的,除了偶尔到街上买些熟食打打牙祭,他们很久没吃过像样的饭菜了。珠珠来来去去只会做几样,实在苦了他们这帮汉子。一个个吃得狼吞虎咽的,雪雁瞅着木桶里的米饭越来越少。幸好听雪菱说的,先把她们两人那份饭菜留了,不然一点都吃不着。珠珠也难得有个年纪差不多的同龄人,抓着雪雁的手就要跟她一起玩。雪雁为难地看向谢燕娘,就见她正剪裁着阮景昕派人送来的布料,挥挥手道:“不妨事的,去院子玩儿吧。”
珠珠满脸高兴,雪雁也是小脸红扑扑的,两人很快亲亲热热的玩闹成一团。雪菱在旁边帮忙,看得出这些布料比起谢夫人平日穿的还要好,便知道是摄政王赏下的。她不得不佩服自家姑娘,出府不到几天,跟摄政王见面也没几次,就能让这位从不近女色的大人赏下如此贵重的布料来。谢夫人还时常得意洋洋地称赞大姑娘有多好,在雪菱看来,谢蕊彤还不及自家姑娘的一半好。青色的布料剪裁好了,雪菱看了看,有点惊讶道:“姑娘,这衣裳是不是太大了……”要是谢燕娘穿的,明显大了两圈。这么好的料子,她又不可能是给谢老爷和谢夫人做的。雪菱又瞧了瞧,这颜色和尺寸显然是给男子做的衣衫。不是谢老爷,那么会是谁?谢燕娘叹了口气,小声答道:“是给大人做的外袍。”
雪菱大吃一惊,姑娘跟着大人到庄子上没两天,就已经关系亲密到要给摄政王做衣衫了?女子一般只给亲近的人做衣裳,不是父辈和兄弟,就是夫君了。摄政王既不是长辈又不是兄长,传出去实在有些不妥当。雪菱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吞吞吐吐道:“姑娘,要感谢大人,可做些别的。”
只是做香囊也不对,做衣裳也不可,更不能做鞋,她苦思冥想,也实在想不出能做点什么。谢燕娘好笑,摇头道:“是将军大人拜托下来的,王府里的针上线人年纪大了,又找不到信得过的人来做,总不好叫大人一直穿着旧衣。恰好大人送来不少布料,便请我顺手多做两件衣裳了。”
雪菱心里暗叹,位高权重也要不好的地方,防着外人,还得防着府里的人。每天过得兢兢战战的,身边吃的用的穿的,都不能有丝毫差池。“反正府里都是些信得过的人,不会对外乱传,就算是我做的,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谢燕娘倒是不太在乎这个,顺手多做两件衣裳罢了。阮景昕也不是斤斤计较的,谢燕娘自觉女红手艺还不错,在庄子上也无所事事,便一口答应了下来。有雪菱帮忙,只用了一整天就把一件外袍做好了。阮景昕的衣裳干净明了,显然是不喜欢华贵繁复的刺绣。谢燕娘便用金线在衣摆和袖口绣了祥云,衣襟上绣了青竹,连竹叶也栩栩如生。珠珠夜里在旁边瞪大眼瞅着,佩服得不行:“姐姐好厉害,这主子就像真的一样!”
谢燕娘笑笑:“熟能生巧,你以后也能绣得比我还好。”
珠珠闻言,满脸期待,也在旁边跟雪雁嘀嘀咕咕的,两人商量着要在余下的碎布上绣什么来练手。雪雁早就到了学女红的年纪,只是以前连吃饱都成问题,哪里能有针线布料给她练手?如今剪裁余下的碎布,谢燕娘都留给了两个小丫头,她们小脸红扑扑的,双眼明亮,一心想要在布料上大展身手。雪菱看着妹妹越发多的笑脸,心里感慨,雪雁能跟着谢燕娘,实在是莫大的福气。衣裳做好了,谢燕娘想要让院子外守着的庞禹狄代为转交,谁知道这位白虎将军二话不说就摇头拒绝了:“你做的,自然是姑娘送过去。”
他嘴里叼着一根杂草,说什么都不挪地方。谢燕娘无法,只得抱着衣裳去了阮景昕的院子。门外的康云章看见她,笑着侧身请谢燕娘进去:“姑娘,请。”
瞧见他动作比起之前恭敬了不少,谢燕娘哪里不明白,阮景昕说的话,两位将军只怕都知道了,顿时有些尴尬,满脸局促,快步推门走了进去。“大人……”她一怔,看见了软榻上跟平日不一样的阮景昕。可能在庄子里,都是过命交情的兄弟,所以他很放心。没有了以往的拘谨,反倒放松着泡了热汤,披散着乌发,歪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听见谢燕娘的脚步声,他这才坐起身来,一眼就看见她手上捧着的新衣裳,笑道:“有劳姑娘了。”
“不会,举手之劳而已。”
她放下衣裳,犹豫着是不是该立即告辞,就听见阮景昕开了口。“姑娘回去收拾一下,明儿一早,我就送你回谢府。”
谢燕娘略略一愣,恍然间在庄子上已经住了两三天,是该时候回去了。“这么快?”
只是时日转眼即逝,她在庄子上过得实在太舒心,一时间倒有些不舍得再回到谢府那个龙潭虎穴里去。“不过月余,或许姑娘就得离开谢家了。”
阮景昕坐起身,腰带没有束紧,衣襟微微敞开。尤其谢燕娘站着,低头就能看见他露出的一小片结实的胸膛来,悄悄转开了视线。非礼勿视……只是一瞥,却对胸膛上深深浅浅的伤痕印象尤为深刻。面前这个被喻为战神的男人,在战场上经历多少次生死,又付出多少代价才活下来,是她想象不到的。阮景昕伸手拾起外袍,展开一看,针脚细密,简单而典雅,满意地勾了勾嘴角。谢燕娘犹豫道:“大人要不要穿上身,试一试?要是哪里不合适,民女今晚还能改一改。”
原本觉得那些繁复的绣纹,反倒让摄政王不喜。只是如今远远瞧着,却也觉得这外袍实在太朴素了一些。再平常不过的青色,又是简单的刺绣,会不会太寒酸了?要是大人不喜欢,反正明天才回去,谢燕娘还有一夜的时间再添补。阮景昕微微点头,随意脱下身上的衣衫,披上外袍。谢燕娘一怔,原本平平凡凡的青衣,陡然穿在他的身上,却是妥帖至极。她才知道,美衣本是锦上添花的,在阮景昕身上,不过是烘托出他高贵清逸的气质。难怪阮景昕不喜繁复的刺绣纹理,他也根本不需要这些华贵空虚的东西来显示自己的地位。仅仅站在那里,谁也不能移开目光,忽略阮景昕这个人。至于那身衣裳,根本注意不到。“不错,”阮景昕低头一瞥,衣裳极为合身,简单清雅的刺绣也深得他心:“劳姑娘费心了。”
“大人言重了,”谢燕娘低下头,局促地遮掩住她滚烫的双颊。月光从窗棂倾洒而入,和着摇曳的烛火,银色的面具透着柔和的光泽。乌发青衫,仿若谪仙。谢燕娘只在路上看见阮景昕拔剑,当时的肃杀之气,与眼前像是书生一般清俊的气势毫无关联,仿似两人。龙志宇曾说,摄政王是一个杀神,在战场上不知道收割了多少性命,双手沾满了多少鲜血。但是在她眼中,阮景昕身上没有一点煞气,干干净净的犹如这身青衣。只是看得久了,谢燕娘不知不觉间,仿佛喝了一杯青竹酒,忍不住要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