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初柔听说张姨娘得了急病,被送去了西边的院子,不由皱眉。别人不知道,她却是清楚的,那个院子常年被锁上,府里的老人对那里十分忌讳,能不经过绝不会踏足半步。张姨娘要真是病了,理应在谷兰园里养着,怎会被爹爹送到那么偏僻冷清的院子去?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内情,只是谢初柔眼皮直跳,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她特意去找谢老爷问起,怕是会惹怒爹爹。但是没有张姨娘,谢初柔无疑是断了一条臂膀,更是孤家寡人,如何把谢蕊彤比下去?“你去打听打听,小心些,别让人发现了。”
她吩咐紫曦去办这件事,也只有这个心腹丫鬟才让自己放心。紫曦低声应下,出了园子,拐了个弯便去了厨房。厨房的婆子不常在主子前出现,却又跟其他丫鬟婆子接触最多,无疑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哟,紫曦姑娘来了,要吃点什么?”
厨房的赖婆子每次看见她,不是巴巴地笑着讨好,今儿却依旧坐在小凳上,手里捧着一杯茶,似乎喝得惬意,眯起眼懒洋洋地只瞥了门口一眼,连起身去迎紫曦也懒了。紫曦察觉出不对来,这些婆子最是见风使舵,难不成张姨娘被送走真有内情?“姑娘要吃白云糕,等下送到院子去。”
“紫曦姑娘可对不住了,厨房里忙着,又恰好少了一味,白云糕只怕是做不了,还得特意跑到外头去买,我老婆子腿脚没以前灵活了,实在走不了这一趟。”
赖婆子显然是不乐意再巴结这个二姑娘了,没得了什么好处,如今是沾着一身腥。紫曦挑眉,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赖婆子说什么话,姑娘哪里会让你白跑一趟?”
赖婆子看着鼓鼓的荷包,终于站起身来:“好说,给姑娘跑一趟也没什么。”
她两个指头动了动,显然这点银钱是不够塞住那贪心的嘴脸。紫曦眼底一沉,到底没跟赖婆子争吵。在厨房里跟一个烧火的婆子吵闹,没得让她掉价。“赖婆子过来,顺道帮姑娘捎带些东西回来。”
紫曦把赖婆子叫到了门外,见四下无人,塞了两个荷包到她手上:“说吧,到底是什么事。若是你说了,我这里还有一个。”
她把玩着手里的荷包,这个荷包却是扁扁的,赖婆子两眼发光,知道手上两个荷包都不及这一个,忙不迭把知道的事都一股脑地告诉了紫曦。“张姨娘真是犯了浑,哪里跟府外的男人不清不楚呢。”
见紫曦脸色不好,她有些幸灾乐祸道:“别看于嬷嬷板着脸,平日不声不响的,却是个狠角色。”
赖婆子打量着四周,确定没有人,又小声说道:“于嬷嬷是老夫人亲自挑的,打小跟老爷十分亲厚。原本被老夫人指了二管家做太太,谁知道没两年管家就病没了,膝下也没儿女,对老爷就跟亲生儿子一样疼爱,凡是对老爷不利的人,丝毫不会手软。”
她可不敢提起,老夫人那时候死在西边院子里的侍妾,多多少少于嬷嬷也沾了手,是个心狠手辣的妇人。紫曦冷着脸把荷包递给了赖婆子,后者捏着荷包心满意足,不介意多说几句:“让二姑娘小心些,可别在老爷面前提起姨娘了,进了那个院子,怕是不可能再活着出来的。”
闻言,紫曦只觉得后背一寒,赶紧回去禀报谢初柔了。谢初柔隐约知道张姨娘做了什么,她也是默许的。因为谢燕娘得了的铺面可都是赚钱的,再加上庄子,比起自己这个庶女的嫁妆还要翻几倍。一个小娘生的丫头而已,怎能越过自己去,少不得要被谢蕊彤嘲笑。她心里不甘,也就等着张姨娘好好收拾这个丫头。谁知道,到头来谢燕娘还好好的,反倒张姨娘把自己赔了进去。想到赖婆子说的,张姨娘找的居然是以前的相好,还真是没脑子。东窗事发,谢老爷会饶了她才怪!谢初柔咬了咬指头,见紫曦眼巴巴等着她拿主意,便叹了口气:“我人言微轻,爹爹正在气头上,哪会听我的?”
紫曦想到那个院子阴森森的,赖婆子说得含糊,她也能听出于嬷嬷是个狠角色,张姨娘到了她的手里,怕是没什么好下场。偏偏谢初柔为了自保,无动于衷,连求情也不愿意,紫曦不免有些心寒。若是以后遇上什么事,姑娘为了保全自己,会不会把她推出去当靶子?紫曦顿时对谢初柔变得有些兢兢战战的,生怕成了那个替罪羔羊。谢初柔只想着如何把自己摘了去,丝毫没发觉最忠心的丫鬟已经有了别的想法。“姑娘,老爷有请。”
一个丫鬟挑起帘子,眼看谢初柔的面色有些不好,顿时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谢初柔深吸了口气,带着紫曦去了谢老爷的书房。该来的总会来,她哪能一直躲着避着?“爹爹,”谢老爷背对着自己,叫谢初柔有些忐忑不安,怯生生地唤了一声。“你来了,”谢老爷转过身,脸上却带着浅笑,仿佛张姨娘的事根本不存在:“坐吧,我们父女两个也没这样单独聊聊。”
有丫鬟送上茶点,谢初柔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不知不觉,你也大了。”
谢老爷眼神恍惚,仿佛在怀念当初:“那时候你刚出生,小小的一团,如今亭亭玉立,没多久只怕要嫁人了,然后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怕是要跟我渐行渐远。”
“爹爹说的哪里话,女儿不管去了哪里,都是爹爹的小棉袄。”
谢初柔心里的不安更加重了,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来。“柔儿这张嘴总是很会说话,像足了你姨娘……”提起张姨娘,谢老爷的面色稍稍一沉,很快又恢复如初:“你姨娘病了,大夫说那病会传人,你也别去看她,没得过了病气。若是有事拿不准主意,要么找于嬷嬷,要么来找我。”
“是,爹爹。”
谢老爷显然是在警告她,不要再跟张姨娘有所接触。谢初柔原本就有这个打算,哪里会不答应。只是谢老爷今儿叫她来,张姨娘的事不过是一点开胃菜罢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时候出门子了。嫁妆你姨娘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只比彤儿逊色一些,我再添了点,也算得上丰厚。”
听罢,谢初柔心跳如鼓。她不止一次听到下人提起,府里很快就会有一个贵人的娘子了。细细一想,这个贵人除了十五王爷还能有谁?如今谢老爷没先把谢蕊彤打发出门子,却先来见她,是王爷表了态,会纳了自己吗?光是想想,就叫谢初柔欣喜若狂,脸上勉强还忍耐着,只是嘴角的笑容却越来越深,一双眸子亮如星辰,一瞧就知道高兴得很。谢老爷心里叹息,这个女儿什么都好,皮相不错,嘴皮子也利索,比起直来直往的谢蕊彤算得上有些小聪明和心计,若是培养得当,嫁个富贵人家,肯定能过得顺风顺水的。可惜她从小跟着张姨娘生活,就算以后搬出来单独住着,谢夫人也没分多少心来教导。于是养成了眼皮子浅薄,甚至连谢燕娘都比不上。看看谢燕娘沉稳淡定的模样,回来后锁上院子谁也不见,丝毫没透露王爷的半句话。要不是王爷亲自派了心腹来,他又亲耳听到了,估计也很难相信龙志宇相中的不是大女儿和二女儿,反倒是这个见了没几面的三女儿。谢老爷从来没想过,悉心栽培的大女儿,精细养大的二女儿,反倒不如在南方偏远小镇长大的谢燕娘!他不免有些失望,看来还是柳紫芙教得好。虽然出身不怎么样,却是有见识的。谢老爷不由后悔,当初或许该把柳紫芙带回来生活,把谢燕娘养在身边,那么如今跟三女儿的感情就更深厚些,不至于这般疏远,也好拿捏得住。“柔儿最近也别出院子里,在屋里绣嫁妆,也就这两三个月的事了。”
谢老爷说完,又拿出一个锦盒:“这是我给你打的头面,姑娘家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多谢爹爹,”谢初柔看着头面是金子打造的,实打实的金子,沉甸甸的,肯定值得不少银钱。谢老爷如此大方,她心里更是笃定以后要嫁的不是一般人家,必然是王爷了!想起龙志宇俊美的面庞,谢初柔红了双颊,更衬得一张小脸精致娇媚。谢老爷满意地摸了摸胡子,这个二女儿不管如何,实在有着一个好皮囊,不管嫁到哪里去,要笼络住夫君的心,也是手到擒来。谢初柔欢天喜地回了院子,特意经过青莲园,叫丫鬟看见了她手里的锦盒,这才回去的。谢蕊彤自然知道她是从谢老爷的书房出来的,手里拿着的锦盒肯定是谢老爷送的,不由跑到谢夫人跟前哭诉:“凭什么爹爹送她东西,却不送我?”
等听说锦盒里是一副金子打造的头面,她更是坐不住了。别说是谢蕊彤,就是谢夫人也有些按耐不住。张姨娘已经被送去西边的院子,以后府里很快就没了这个人,谢初柔不但没被影响,反而又压在谢蕊彤的头上,谢夫人实在有些不痛快。只是谢老爷最近面色阴沉不定,她更加不敢去触霉头。而且他不会无缘无故送如此贵重的头面给谢初柔,谢夫人好不容易哄着谢蕊彤回去了,夜里伺候谢老爷的时候听见他不经意地提道:“给彤儿准备的嫁妆如何了?”
谢夫人一愣,连忙道:“只差一些大件的东西,还有些零碎,这些年收拾得差不多了,足足六十四台。”
谢老爷点了点头,谢夫人素来疼爱这个长女,早早准备好是应该的:“彤儿年纪不小了,也是差不多时候该出门子了。你准备妥当了,或许这两三个月彤儿就得嫁人了。”
闻言,谢夫人小心翼翼地道:“老爷,彤儿是我怀胎十月才生下来的,刚出生的时候还险些难产,为此我之后都怀不上,只当她是心肝一样疼爱着。女子嫁人,可不是一件小事,不知道老爷看上了那户人家的郎君?”
她不舍得这个女儿出嫁,却更担心谢老爷为了利益,把谢蕊彤嫁给一个老头子。谢老爷回头看了一眼,不悦地道:“彤儿也是我的女儿,难道我会忍心叫她受苦吗?哪户人家不是三妻四妾的,你跟彤儿事先好好说一说,别到时候闹腾着,丢了谢家的脸面!”
他精心养着的女儿,肯定不会嫁到落魄人家,谢夫人听着三妻四妾,倒像是达官贵人。如今跟谢府走得近的贵人,不就只有十五王爷了?想到谢蕊彤每每提起王爷,都是少女怀春的模样,谢夫人原本觉得嫁入王府,以谢府的底蕴肯定只能为妾,少不得要受委屈。不过只要女儿高兴,以后又是锦衣玉食,她这个当娘亲的也是风光,哪里会不答应?谢夫人欢欢喜喜一晚上没睡着,心里琢磨着要添些什么进嫁妆里,没得叫人小看了自家女儿。等天刚亮,送走了谢老爷,她就坐不住了,一叠声叫来婆子丫鬟去清点嫁妆,又叫了谢蕊彤过来。两母女亲亲热热用了早饭,谢蕊彤听了谢夫人的暗示,知道自己就要嫁入高门,高兴得险些找不着北。青莲园的大动静,谢燕娘很快便知道了。雪菱打听了一圈回来,脸色有些古怪:“姑娘,青莲园的丫鬟只说大姑娘要嫁入高门,可是二姑娘的丫鬟也是这样说。”
难不成她们两姊妹要一起嫁给贵人,如今的贵人都是大街上一抓一大把,那么容易碰见的吗?谢燕娘好笑,哪里不明白这是谢老爷的手段,就让两个姐姐再高兴一会儿。“不妨事,你只管避开她们。”
如今谢蕊彤和谢初柔初露锋芒,眼睛都要生在额头上,看谁都不顺眼,她的身边人就别去触霉头为好。雪菱低声应了,又听谢燕娘道:“你去书房走一趟,跟老爷说,我想要去庄子住上几天散散心。”
谢老爷有些惊讶,听说后就亲自来海棠园:“秋娘可是觉得哪里不妥帖,怎么想着到庄子上住?”
谢燕娘笑笑:“不过住几天罢了,府里乱糟糟的,女儿喜静,倒不如出去躲躲。”
她知道谢老爷的能耐,如今只怕把门面和庄子都要回来了。他摸着胡子,斟酌片刻后到底点头了:“也好,多带些丫鬟婆子,护院也带几个,庄子要收拾一番,过两天再出发吧。”
“多谢爹爹,”谢燕娘对谢老爷笑得够甜,也不知道那个想要私吞的小官最后如何了?“那些门面和庄子,爹爹已经过到你名下了。”
谢老爷从怀里拿出地契,直接递给了谢燕娘:“都收好了,以后这些都是你的。”
谢燕娘接过看了看,果真都是写着她的名字:“让爹爹费心了,只怕费了不少周折。”
“你以后孝顺我这个爹爹就好,其他都是虚的。”
谢老爷确实打点了小官的上峰,给了一大笔银钱,才叫那小官栽了跟头。少不得还有十五王爷在背后推波助澜,他才把东西完整地拿回来了。若是其他人出手,少不得要分走一些,叫自己肉疼。还是自己人好,谢老爷看着谢燕娘的目光更和善了。谢燕娘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送走了谢老爷,她盯着手里的地契,终于露出了真心愉悦的笑容来。这些东西,以后就是她立足的根本了。拿了地契,谢燕娘当然也想要门面的账本。索性两天后去庄子,绕了道,在铺面上走了走。掌柜对门面易主很清楚,却没想到这个三姑娘会特地过来,急忙把账本都搬了出来,态度恭恭敬敬的。谢老爷暗示了一番,谢燕娘以后的夫君不是一般人,决不能得罪。他连夜重新做了账本,能填回去的银钱都补上了,肉疼得自己辗转难眠,不过看见谢燕娘的笑容时,掌柜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这一关算是过了。谢燕娘在王府没碰过账本,但是手上也有两个小门面,也能看得出账本的墨水是新的,显然是最近才重新做过。掌柜会私吞一些,也不是什么大事了,若是一点好处都不给,倒是显得小气了。大部分都填上了,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掌柜做的不错,以后每个月送账本到庄子上。若是铺面出息涨了,过年给掌柜添荷包。”
“不敢,这是小人该做的。”
掌柜露出谦逊的笑容,以为自己瞒天过海,到底把这个小姑娘看得太重了些。不过一个没出闺阁的小姑娘,听说还是南方小镇子长大的,没见过市面。她的夫君再厉害,也不会插手妻子的嫁妆。自己只要小心些,把谢老爷瞒着,以后吃香喝辣的还不是手到擒来?掌柜想得美,就听见谢燕娘漫不经心道:“以后的花费多,掌柜若是每个月的出息达不到这个数,我只能求着爹爹换人了。想着以掌柜的手段,再加上铺面的位置还不错,掌柜应该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他一愣,看见谢燕娘比划了一个数,瞪大眼,额头一滴冷汗便落下来了。这个数,正好是铺面这两个月来差不多的出息,难不成这个三姑娘还是知道了?他后背一冷,终于知道自己小看了这个丫头。掌柜陪着笑,仍旧垂死挣扎:“铺面虽然在繁华的街道上,却并不显眼,要达到这个数实在艰难了一些……”“怎么,还没做,掌柜就觉得做不到了?”
谢燕娘沉吟半晌,在他以为这个小丫头会妥协退让的时候,又听见她开口道:“既然如此,掌柜年岁也不小了,是时候荣养,我这就去回禀爹爹,也不再为难掌柜了。”
掌柜吓得魂都快飞了,一大家子奢侈惯了,都是他偷偷吞了点银钱养着。如今撤掉了这个掌柜,他要回到原来的生活,说什么都不乐意!“三姑娘留步,此事慢慢商量。”
雪菱是看出来了,这个掌柜有猫腻,如今姑娘整治呢,连忙上前一步拦住她,抬高头不悦地呵斥道:“姑娘忙着呢,哪里有时间跟你慢慢磨蹭?答应还是不答应,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唧唧歪歪还是个男人吗?”
掌柜闻言,一口血险些吐出来。这个三姑娘难缠就算了,连身边的丫鬟也不是省油的灯,张口就差点把人噎死。“答应,小人必定竭尽所能。”
“很好,”见掌柜终于服软了,谢燕娘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可没多少时间一直盯着这个掌柜,自己说得没错,离开谢府后,用得着银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铺面归在她的名下,就是谢燕娘自己的东西,这里的出息都是属于自己的,为何要便宜了一个外人?这个掌柜手段还不错,看着铺面正正有条,也是个经商的能手。可惜心眼太多,若果不是好好敲打,以后指不定欺负她年纪小,一年用些领头就把自己打发掉了。谢燕娘当然不会让掌柜有变本加厉的机会,暂时还没有更好的人选,先用着他,以后再作打算也未尝不可。口说无凭,她示意掌柜亲笔列下契约,写明一年出息达到多少,每个月要交上多少。如果掌柜再用心些,这些出息之外的银钱,谢燕娘不介意打赏他。若是有别的心思,可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掌柜苦着脸暗下手印,恭恭敬敬把契约递了过去。雪菱接过后呈上给谢燕娘过目,等她点头后这才小心收好。“那么,以后就有劳掌柜了。”
谢燕娘笑了笑,她已经足够仁慈了,要是谢老爷知道掌柜吞掉了不知道多少银钱,早就押到府衙狠狠教训一顿。掌柜擦着额上的冷汗,只觉得这个三姑娘哪里像十几岁的丫头,压根和后宅厉害的妇人一样难缠。签下契约,若是他做不到,就只能卷铺盖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