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水汽袅袅,紫曦用帕子给谢初柔擦着后背,轻轻叹息。这么几天下来,谢初柔后背的红印子还没退下,尤其胸口的青青紫紫,更是触目惊心,足见当初对方用了多大的力气,丝毫没一点怜惜之意。虽说她明白,这是谢初柔故意下药,神不知鬼不觉地让王爷着了道,才没能控制住力度。不过姑娘这样,又是何苦……谢初柔一顿,转过头来,面无表情道:“不如此,我又如何能在谢家呆下去?姨娘不在,能靠的只有我自己了。”
谢夫人不转身捏死她就算了,哪能真的替自己找一门好亲事?紫曦这才发觉,自己把刚才心里想的脱口而出,安慰谢初柔道:“姑娘放宽心,等老爷气头过了,自然会把姨娘放出来。”
“不可能的了,爹爹刚纳了一个年轻漂亮的侍妾,有了新人,哪会还记得旧人?”
谢初柔冷笑,她见过那曾姨娘一面,年纪不过跟自己差不多,也就谢老爷能厚着脸皮纳了一个跟自家女儿差不多大的小妾。确实长得不错,嘴巴也甜,很会哄人,把谢老爷伺候得妥妥帖帖的,跟以前的张姨娘有过而无不及。又是年轻貌美,谢老爷早就被哄得晕头转向,哪里还记得在西边的院子受苦的张姨娘?而且那个地方,谢初柔其实心里也明白,张姨娘是不可能再回来了。她心里闷闷的,其实叫紫曦替自己擦了药膏,让痕迹消失得快一些。要不然被人看见了,少不得会惹出麻烦来。这时候琥珀撩起帘子,低声禀报道:“姑娘,外头来了两个婆子,说是夫人的意思,要守着院门,让姑娘安心呆着,也时候绣一绣嫁妆了。”
谢初柔顿时懵了,谢夫人这是打算压着自己出嫁了?她浑身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上,只觉得天崩地裂!紫曦连忙扶着谢初柔,安抚道:“姑娘莫急,等老爷回来,自是会帮着姑娘的。”
谢初柔却是摇头,勉强站稳了:“她既然下了命,婆子都守在院门了,自然是得了爹爹的默许。”
如今张姨娘不在,谢老爷一颗心都在曾姨娘身上,哪里还会一个庶女的死活?“可有打听清楚,夫人打算把我嫁到哪户人家去?”
谢老爷会点头的,必然不是什么小户人家。琥珀怯生生地道:“奴婢打听了,只道是官宦人家,还是三品官员。”
“三品官员,还真是不错。”
谢初柔自嘲一笑,又问:“爹爹如今在哪里?”
“在青岚园,奴婢几番想进去,都被拦下了。”
琥珀苦着脸,老爷一宿留在那里不说,到如今还不出来,真是疼极了那个曾姨娘。“你想办法进去传信,只说我要见爹爹一面,不然就不嫁。”
谢初柔凄凉一笑,又补充道:“就算死,我也不嫁!你只管照说就好,我就不信爹爹铁石心肠如此,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
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要是这样没了,谢老爷怕是要心疼坏的。果不其然,琥珀想尽办法,费了不少银两,终于让一个婆子松口进去传信。谢老爷很快便过来了,只是脸色不悦:“这是我和你娘商量过的,是个好人家,这才让你嫁过去。虽说为妾,只是正妻病怏怏的,好几年一直在榻上,你嫁过去便能主事,除了当家太太的名声不在,什么都有了,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谢初柔红着眼圈,面色凄凉:“爹爹不是知道,女儿心悦王爷,早就是他的人了,又如何能随便嫁给别的人家?”
谢老爷摸着胡子的手一顿,阴着脸道:“提起此事,云夫人已经代王爷亲自来说,只道一时糊涂,不想坏了你的姻缘,这事便当作从来没发生过,王爷心善,也不会再计较。”
谢初柔只觉得天旋地转,说是绝望也不为过。她想起那天与王爷在榻上嬉戏,只差临门一脚了,满身的痕迹还在,却像是嘲笑她,多么的自作多情。看看十五王爷,说是糊涂,说是不计较,压根就没把她放在心上。谢老爷当时听了云夫人转述的话,一张老脸感觉都要丢尽了。他想着让谢初柔攀高枝不假,用点手段也没什么,最糟糕的是还被王爷发现了!如今十五王爷不计较,这还是好的,甚至让云夫人出面,给谢初柔牵线,简直是以德报怨了。谢老爷心想,王爷果真是个痛快人。谢初柔出嫁,谢家最是得了好处,何乐而不为?“爹,女儿究竟要嫁什么人?”
谢初柔擦了擦腮边的泪水,如今木已成舟,十五王爷已经放弃了她,自己也得再打算打算。谢老爷眯起眼,答道:“告诉你也无妨,是户部侍郎方大人。能嫁给他,柔儿是个有福的。”
谢初柔一脸失落,户部侍郎的方大人她是知道的,年岁比谢老爷大上好几年不说,宠爱一个小妾十几年也是出了名。难道她嫁进去,只能夜夜独守空房?“爹,女儿不嫁。侍郎大人有一个宠妾,女儿嫁进去,非但不能帮爹爹,还要被冷落在院子里,荒废年华……”谢初柔试图劝阻谢老爷,直截了当是不行的,只能徐徐为之,从谢家的利益说起。“说起这个,柔儿不必担心。那小妾年纪不小,却怀了孩子,最后难产而死。你嫁过去,便是大人后院唯一的侍妾,能不能笼络住他的心,就看柔儿的手段了。”
谢老爷越看这个女儿越是满意,嫁给户部侍郎,谢初柔无疑是最适合的。谢蕊彤被宠得厉害,性子娇蛮不说,手段也不高明,估计嫁过去,没几天就要被户部侍郎给厌弃了。但是谢初柔却从小看着谢夫人的脸色过活,性子随了张姨娘,小心谨慎,又十分聪明。不仅会自保,甚至很能忍。要她假意迎合户部侍郎,也不是不可以,比起谢蕊彤又赏心悦目多了,哪个男人见着谢初柔会不心动?柔柔弱弱的,楚楚可怜,听闻户部侍郎的侍妾也是这样的女子,谢初柔真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了。“事情来得急,半个月后方大人便会派人来接你。嫁衣稍微绣一绣就好,实在不行就叫针上线人,该避讳的地方,柔儿心里也是清楚的。”
谢老爷说完,转身就走。谢初柔愣愣地站在原地,连谢老爷什么时候离开也不知道。她只明白,自己真的要嫁人了,做小妾,还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男人的小妾。因为这人的小妾死了,所以谢老爷就迫不及待挑了自己送上门去吗?都说上赶着的买卖,不会有人珍惜的。若果方大人对那小妾真的情深意重,这才没半个月,就有人送她到府上去,只怕这位大人不可能喜欢自己多少。谢老爷真是挑了一个最糟糕的时候把自己送过去,莫不是听了谢夫人的挑唆?紫曦趁夜在府里打听了一圈回来,见谢初柔冷着脸站在原地,手脚冰冷,连忙扶着她坐下,低声禀报道:“回姑娘,听说大姑娘的亲事也定下来了,就是那位袁大人。”
“上州刺史?”
谢初柔面上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悲伤,只是嘴角却上扬,十分扭曲:“原来到最后,我和大姐谁也没成事,王爷谁都没看上吗?”
谢老爷上次还隐晦地提起过,家里要出一位贵人。不是谢蕊彤,不是她,难道是谢燕娘?谢初柔的面容顿时变得狰狞起来,凭什么一个南方小镇来的土包子一下就抓住了十五王爷的心,这就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她这么多年的隐忍,夹着尾巴在谢蕊彤的身后讨好着,小心翼翼在谢夫人底下过活,到头来什么也没得到吗?户部侍郎,也不过如此,哪里记得上十五王爷?谢初柔冷冷一笑,扭头对紫曦道:“你把消息透露给大姐,记得,别露出马脚,让一个嘴严的丫头去办。”
紫曦瞧见自家姑娘狰狞的表情,面色有些苍白地问道:“姑娘打算透露什么?”
“谢燕娘要嫁入王府去,因为如此,大姐和我才不得不匆匆忙忙的出嫁。”
谢初柔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着,若是谢燕娘就在跟前,恨不得把她撕个粉碎。紫曦吓了一跳,没想到府里三个姑娘,到头来最有出息的,反而是那个刚接回府的三姑娘。她低声应下,很快趁夜又出了去。谢初柔又叫来琥珀,低声吩咐道:“你去谢夫人的院子,跟个碎嘴的婆子提起此事,小心些,别让人发现了。”
两个丫鬟都走了,谢初柔坐在原地,嘴角含着笑,只是脸上却是苍白得毫无血色。她过得不好,其他人也别想好过!谢蕊彤听说这消息,顿时大发雷霆,在房间里打碎了好几个价值连城的摆件,丫鬟婆子都兢兢战战的不敢开口。她急冲冲跑去找谢夫人,劈头盖脑就哭道:“女儿不要嫁给袁大人,娘亲不是说王爷会纳了我吗?”
谢夫人搂着谢蕊彤,一叠声“心肝”地叫着,眼泪便下来了:“我苦命的女儿,原本是这样的,可惜被人捷足先登了去。我还道老爷怎么匆匆忙忙给你清点嫁妆,又让人帮忙绣嫁衣,却是存了这样的心。”
她留了心眼,想着嫁入王府,不可能为正室,哪里需要绣嫁衣?却是曾姨娘不小心说漏了嘴,还笑着跟自己道贺。谢夫人看着曾姨娘的嘴脸,分明早就知道了,只等着在这里幸灾乐祸,故意告诉她的!不管她从哪里得知的消息,谢夫人是坐不住的,匆忙去找谢老爷。只可惜,谢老爷把袁家送来的聘礼都收下了,这件事已经完全没有回旋的地步。她搂着谢蕊彤直哭,原本心里想着王爷做女婿,自己也能风光风光,如今却是一头空,什么都没得到。不过上州刺史也是官儿,谢蕊彤嫁过去就是正房太太。就算是续弦,可比谢初柔那个小蹄子做妾要好多了。“老爷已经收下了聘礼,为娘也是刚知道此事。袁大人也是一表人才,彤儿何必死心眼一定要跟着王爷呢。”
谢夫人试着劝她,女儿的亲事连自己事先都不知道,心里别提多难受了。谢蕊彤哭得满脸泪水,捏着帕子道:“二妹也匆忙嫁人了,听说是爹爹的意思。他这么急着把我们打发出门子,这是做什么呢!”
谢夫人眼皮一跳,想到外头一些传闻,还以为是空穴来风,如今却不一定了。谢老爷真是想让谢燕娘嫁入王府,可不是疯了?那个小蹄子刚进府没多久,拿捏不住,要是攀上高枝,还会惦记着谢家才怪!谢夫人心里陡然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挥手打发掉丫鬟婆子,凑在谢蕊彤耳边低语了几句:“女儿放心,为娘一定替你拿回公道!”
谢蕊彤连连点头,眼角的泪水擦去,满脸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