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燕娘犹豫了许久,到底还是把那件嫁衣穿上了。黎老夫人的身量跟她差不多,穿上后几乎不必怎么改动。雪菱怔怔地看着她,半晌一动不动的,眼睛也不眨,逗得谢燕娘不由笑了:“怎么,看见天仙下凡,这就要走不动了?”
她也就开玩笑,逗逗雪菱,谁知道这个傻丫头还真是点头了:“姑娘真美,说是天仙也不为过。”
谢燕娘也没往心里去,笑道:“雪菱这张小嘴真是跟抹了蜜一样,越来越会说话了。”
雪菱还要再说,就见她摆摆手道:“还是得改动几个地方,你过来记下。”
闻言,她只能上前帮着记下了几个要小改的地方,原本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谢燕娘用针线,一点点修改宽了的位置,小心翼翼的,免得坏了这件嫁衣,眼睛看得都要花掉了,揉着眼十分不舒服。雪菱劝着她道:“姑娘歇一歇,总不能一蹴而就,先用些点心,小睡一会?”
“不用,哪里就这么娇气呢。”
谢燕娘想到以前她没有新衣裳,又不想被谢蕊彤比下去,就自己动手,倒是无师自通,刺绣虽然没能被人指点,勉强过得去,但是缝缝补补却厉害,几乎看不出痕迹来。雪菱看得咂舌,这一手功夫没几年练下来是不可能有的。她想到大姑娘曾提及过,三姑娘在南方的镇子上过得穷苦,所以刚到府上来的时候穿得虽然整齐,却都是半新不旧的衣裙,心里不免唏嘘。以前府里的三个姑娘,到头来却是原本不起眼的三姑娘把了头筹,如今谁能说她是南方来的土包子?雪菱挑了挑灯芯,让屋内更亮一些,免得谢燕娘看坏了眼。只是没多久雪雁便挑起帘子进来,张口就道:“姑娘,方家派人送信来了,就在庄子外头不肯走,门房来问,要不要接下。”
“送信的可是户部侍郎的方家?”
谢燕娘依旧捏着针线,头也不抬地问道。雪雁点头,没什么好脸色:“正是这家,在庄子外闷声不吭就跪下,说是送信,倒像是逼着人不得不收下。”
她虽然年幼,却也跟着谢燕娘看了不少乌七八糟的事。方家如此,说得好听是负荆请罪,难听点根本上是唱大戏的,闹得人尽皆知,逼着姑娘不得不收信。“门房说了,姑娘一声令下,他们就能把方家的人打出去,以后再也不敢来闹事。”
雪雁摇头晃脑重复门房的话,叫谢燕娘听了,哭笑不得。“使不得,方家到底是朝廷命官,派人来送信,也没什么大错,若是无缘无故打人,倒是给大人添麻烦了。”
谢燕娘摇摇头,跟雪雁低语了几句,小丫头满脸笑容,蹦蹦跳跳地去传话了。门房看见雪雁回来了,挑眉道:“怎么,姑娘准备撵人了?”
雪雁晃着小脑袋,率先走了出去,看了眼庄子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又看向正中间硬生生跪着的小厮,扬声道:“我家姑娘说了,请这位信差起来。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天子,却不能平白无故地跪别人,没得让人折寿了。”
周围的人原本还以为摄政王未过门的王妃这是仗势欺人,愣是把户部侍郎的信差逼得如此狼狈,如今听着仿佛不是这么回事,不由竖起了耳朵。雪雁看着四周的反应,心里喜滋滋的,又大声说道:“俗语有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大人不计较,姑娘更不会放在心里,还请信差回去跟侍郎大人说一声,此事就当过去了,不必再提。”
小厮跪在地上,膝头疼得厉害也顾不上了,被这个小丫鬟三言两语下来,倒像是户部侍郎犯了大错,做了对不起摄政王的事,这才跑来请罪的。若是传出去,他少不得回府给侍郎大人削一层皮!原本以为这么一跪,摄政王为了面子,息事宁人,很快把信笺接过去,他就妥妥地办好差。谁知道被小丫鬟一闹,反而泼了一身脏水,小厮满身是嘴都说不清楚,顿时瘫软在地上,吓得说不出话来了。这样看着,似乎被雪雁说中了,没脸见人。雪雁小手一挥,门房笑眯眯地上前接过信笺,很快回来悄悄眨了眼,眸里满是赞许。她不敢居功,小声道:“这都是姑娘教我的,让他们下回也不敢在门前闹了!”
比起用拳头,这样的法子可是更利索有效。沙场上的都是粗人居多,也就康云章还能多些心眼,其他人只管用拳头来说话。如今心底对谢燕娘那点疑虑,早就烟消云散了。心眼虽然多,可是对他们家主子尽心尽力地维护着,冲着这一点,这个主母众人是打从心底认下了。雪雁兴冲冲地捧着信笺回来,双眼亮晶晶的,满是对谢燕娘的佩服,三言两语就叫那方家的小厮吓得脸色苍白,一双腿都软了,跪在地上都起不来,她眨巴着眼,挺起小胸脯,一副求表扬的模样。那可爱的样子,叫谢燕娘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软软的发梢:“做得很好,下回还让你去办。”
雪雁年纪小,倒是不妨出去抛头露面见外人。雪菱到底年长些,过几年只怕要说亲,不方便出去。闻言,雪雁双眼更是发亮,觉得自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比起姐姐也有厉害之处了。谢燕娘没看那信笺,只吩咐道:“雪菱,把信扔了烧了都随意。”
雪菱一愣:“姑娘不准备打开来看看上面写的是上面?”
“能写什么,不外乎是那几句话,把罪过都推到二姐的身上,将方家撇清关系。”
谢燕娘摆摆手,对此毫无兴趣,嘴角露出几分讥笑来:“一个大男人,不肯担着责任就算了,我再不喜欢二姐,也更不喜欢方大人一副没有担当的模样,把一个女人推出来在身前挡着,只有方家做得出来,脸皮可真厚。”
以为把谢初柔推出来,因为是谢家人的关系,让谢燕娘忌惮几分,给方家两分薄面,不再追究此事,就这样揭过去吗?真是想得美,方家却是忘了,她早就被谢家除名,如今跟谢家是毫无瓜葛,又如何会为了区区一个谢初柔,让阮景昕放低姿态,稍微示弱?只要示弱一分,谢燕娘可以肯定,方家绝对会得寸进尺,再向前逼迫一分!让阮景昕充当靠山,方家好靠着大树乘凉,躲避另外两座压在头上的大山,这是把摄政王当冤大头了吗?这样的事,是她绝不愿意看见的。而且谢初柔是咎由自取,凭什么让她来咽下这个恶果?谢燕娘又冷哼一声,方家得罪了皇帝和十五王爷,肯定不会就此死心:“你让庄子上两个面生的小厮去方家盯着,有一点风吹草动都回来告诉我。”
雪雁应下了,赶紧去找门房提起此事。别以为她年纪小,就没那个眼力,看不出庄子上的侍卫对门房毕恭毕敬的。除了大人和两位将军,能说得上话的,也就是门房了。门房可能偷偷请示了阮景昕,很快便派人过去了。未来主母要做的事,大人又不反对,他必然要办得妥妥当当的。这才没两天就收到了意外的消息,门房赶紧让小童来告知谢燕娘。“二姐有了?此事当真?”
她有些难以置信,又问了一句。小童低声答道:“回姑娘,派了两人混进方家盯着。一个是有经验的老嬷嬷,虽说没能把脉,只是眼看着有八成的把握。”
雪菱也惊讶,谢初柔嫁过去还没多久,这就怀上了?小童涨红着脸,又支支吾吾道:“方家私底下嘀咕谢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不一定是方大人的,只是一两个长舌妇偷偷咬耳朵,倒是没能传开。”
谢燕娘摇头,有人怀疑,方侍郎难道心里就不嘀咕吗?原本谢初柔跟十五王爷也有亲近过,虽然后来被谢老爷送了过去,到底心里有隔阂。就算验过身的嬷嬷,只怕方大人也是信不过的。众口铄金,看来谢初柔以后在方家的日子只会过得更艰难。毕竟方家好几个姨娘跟着方侍郎不少的时日了,却是一个都没怀上。若非如此,方家也不会接受谢家的好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把谢初柔送到府上来。只是刚送来一个月还不到便怀上了,真是方家的种吗?“当初给二姐验身的嬷嬷可是还在?”
谢燕娘想了想,这事估计还得牵扯到不少人的身上,故而有此一问。小童摇头:“派人搜了一圈把嬷嬷找到了,可是谢姨娘过门没几天,就失足掉进护城河里,足足泡了五天,捞起来的时候容貌已经不大认得出来了,还是靠着身上的衣裳才勉强猜出来的。”
谢燕娘挑了挑眉,这算是天意吗?她这边正想给方家一个绊子,索性老天爷就送到了自己跟前来。不管那位嬷嬷是真的意外,还是被人弄死的,谢初柔这回满身是嘴都说不清,更别提是撇清干系了。哪能这么凑巧,谢初柔前脚才被送到方家,后脚验身的嬷嬷就落水淹死了?谁都会想到事有蹊跷,谢初柔肚子里的孩子,只怕不是方侍郎的。让雪雁把小童送出去,这事还不好在年纪尚小的她跟前议论。谢燕娘似笑非笑地摇头:“方侍郎心里,只怕把十五王爷恨到骨子里去了。”
无论哪个男人都受不住自己的枕边人给他戴一顶绿油油的帽子,若非对方是龙志宇,方侍郎怕是早就杀上门,狠狠教训对方一通了。只可惜方侍郎拿十五王爷没办法,这份郁闷和恼恨往肚子里咽,连带着不可能给谢初柔好脸色。雪菱叹气:“二姑娘再怎样,应该不会糊涂至此。”
就算生下子嗣,在方家能站稳脚跟,但是孩子小的时候看不出,长大了五官跟方家人不相似,不就直接告诉别人,这是不知道哪里弄来的野种吗?谢初柔就算再蠢,也不会做这样的傻事就是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做过的事有一天总会露馅,到时候别说方家一支,就是整个家族都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她当然不会这般蠢,可惜方家后院的水太深,二姐一时不查,到底还是掉坑里去了。”
谢燕娘可是见识过后院女子的战力,堪比沙场上的勇士,却是不见血的争斗。只要动动嘴皮子,再使几个手段,谢初柔如今便栽了。若是一两个人,谢初柔怎么都能察觉出不妥来,只怕这回整个后院的人对她虎视眈眈,生怕这位长得天仙一样好看的新姨娘把方侍郎抢去,占了独宠的位子,这才往死里下手。“让混进去的两人别轻举妄动,最好眼观鼻鼻观心,都别掺和进去。”
谢燕娘笑了笑,若果谢初柔就这么一败涂地,就不是二姐了。只是她翻身总要时间,拖得方家乱糟糟的,便没精力再上门来骚扰自己。婚期在即,章嬷嬷却接到太后懿旨要回宫去了。谢燕娘赶紧让库房收拾了一箱子好东西,连哄带笑的塞进马车,章嬷嬷乐呵呵地带着离开了。雪菱总算松了口气,有这位教养嬷嬷在,她们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生怕隔墙有耳让章嬷嬷知道些不该知道的:“总算走了,姑娘也能松快些。不过奴婢还以为章嬷嬷会留下来,一直跟着姑娘出嫁的。”
“她确实有这个意思,我也含糊地应下了。不过今儿她回宫后,只怕再不会出来了。”
谢燕娘没有错看太后身边另外那位嬷嬷的眼神,虽然嘴角含笑,眼底也干干净净的,但是那神色实在让她太熟悉了。那是嫉妒,藏得再深,她也能轻易捕捉到。章嬷嬷若是留下,那便是立了大功,在太后跟前说得上话的大红人了,那么其他人呢?没有人愿意被占了大头,恰好章嬷嬷在外头,天高皇帝远的,她在太后面前不着痕迹地上眼药,章嬷嬷的差事到底没办下去,还让太后不喜。谢燕娘心里明白,顺便帮着推波助澜,那箱子里放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送出去的时候她还有些肉痛。不过能让章嬷嬷别再纠缠着留下来,当太后的眼线,送出去那么些东西也是值得的。章嬷嬷不过回宫,谢燕娘就送了如此多的贵重东西,原本有疑虑的太后怎会不又猜忌上一分?皇家人都是如此,看的一分,便会多想三分。章嬷嬷被软禁在院子里,没别的地方能去,得不到什么有利的消息,太后心里不满,耳朵又听着别的嬷嬷嘀咕,渐渐便怀疑章嬷嬷是被谢燕娘收买了,这才隐瞒了消息。毕竟太后不可能亲自到庄子上,哪能亲眼看见章嬷嬷的境况。至于上门的那位嬷嬷,才不会给章嬷嬷解围,只会加深这份猜忌。章嬷嬷又带着那么多的好东西回去,不就坐实了这个猜忌,太后会给章嬷嬷好脸色才怪。摆脱了章嬷嬷,谢燕娘心里痛快了不少,带着白狼在院子里玩耍了一会,弄得衣摆脏兮兮的,一人一狼玩得不亦乐乎。白狼最近蔫蔫的,谢燕娘看得担心,后来琢磨着用剩下的布料做了一个拳头大的绣球,里面填了碎布,像模像样的。阿碧很是喜欢,她就拿着绣球到处扔,白狼四处捡回来,咬得绣球上湿哒哒的,尾巴却摇得飞快,显然十分高兴。谢燕娘抹了把额上的汗珠,实在累得慌,倚着树干就坐下了。白狼凑了过去,把绣球放在她怀里便拱了过来。谢燕娘搂着它,实在累得慌,眼皮越来越沉,渐渐半梦半醒的,仿佛睡着了,又像是没完全睡得沉了。她听见雪菱的惊呼声,似乎要走近,脚步声却忽然停下了。有人走了过来,轻而易举便抱起了自己,熟悉的气息萦绕,谢燕娘就算没睁开眼,也能猜出来人是阮景昕。不知为何,在他身边,自己总会心情平和,不知不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谢燕娘醒来的时候,看见面前一双绿油油的眼睛,见她睁开眼,更加亮晶晶的。她仿佛看到雪雁的目光,不由笑了,伸手揉了揉白狼。只见它甩着尾巴,坐在榻前,爪子旁边是一颗咬坏的绣球,脏兮兮的已经完全看不清原来的颜色。谢燕娘叹了口气,无奈地道:“阿碧怎的还这般喜欢咬坏东西,这才半天绣球就不能用了……”说到一半,她忽然住了嘴。什么时候,谢燕娘居然知道白狼喜欢咬坏东西?明明她刚开始给白狼做的垫子还好好的,相处的时间也不算长。谢燕娘揉了揉额角,总觉得最近自己有些神经兮兮的。提起垫子,她似乎好几天没看见了。左右张望了一番,谢燕娘低头盯着白狼的绿眼睛问它:“我给你做的垫子去哪里了,藏起来了吗?”
白狼呜咽一声,似乎没听懂她的话,把脑袋转到另外一边,懵懂地看着周围。“别装了,我知道你听懂了。”
谢燕娘眯起眼,不悦道:“又咬坏了?这次埋在哪里,后院吗?”
阿碧耷拉着脑袋,忽而又抬起来,使劲拱进她的怀里扭来扭去。“撒娇没用,东西坏了可以再做,可是一天没到就坏了,以后就不给你做了!”
谢燕娘伸出指头,点了点白狼的鼻尖。阿碧皱了皱鼻子,打了个小喷嚏,窝在她的怀里不起来了。谢燕娘揉了揉它柔软的毛发,虽然嘴巴说得不客气,心里已经琢磨给阿碧多做几个结实的垫子了。她抬起头这才发现阮景昕倚着门看向这边,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不由涨红着双颊。自己跟一匹狼嘀嘀咕咕的,实在太孩子气了一些。他似乎看出谢燕娘的局促,笑着解释道:“阿碧只会把喜欢的东西咬烂,不喜欢的,根本碰都不碰的。”
闻言,白狼翘起尾巴,在她怀里蹭了蹭。谢燕娘好笑,心里也没怪白狼,毕竟满口尖牙,经常叼着,会咬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阿碧仿佛知道她没生气,抬起头用脑袋蹭了蹭谢燕娘的下巴,摇尾讨好的模样叫谢燕娘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又看了阮景昕一眼,想到自己在树下睡着,还得劳烦他把自己抱回来,不由满脸赧然:“章嬷嬷一走,民女跟阿碧玩疯了,倒是麻烦了大人。”
“举手之劳而已,只是下回别都顺着阿碧,实在累了,便回来歇着才是。”
阮景昕扫了眼谢燕娘的小胳膊小腿,就算精细养着,她始终身子弱,面色还残留着几分苍白。听闻她小时候摔下来,睡了足足三年,底子坏了,只怕需要更长的时间去调养。“阿碧看着闷了,民女便陪它玩一玩。大人何曾试过,给阿碧找玩伴?”
谢燕娘搂着白狼的脖子,低声问道。“试过,还不止一次。”
阮景昕摇头,叹道:“阿碧是个霸道的性子,找来同族的狼群,因为味道不合,险些打起来。阿碧遍体鳞伤的,后来只能寻回一匹匹温顺的狼来试试,谁知道阿碧一看见就不高兴,扑过去就把狼给咬死了,就是给它找个伴也不容易,更别提是生儿育女了。”
狼的性命是有限的,若是过了生育的年纪,阿碧可就要断后了。但是白狼不领情,阮景昕也拿它没办法。“狼群不行,还找了别的小动物,全部都被阿碧咬死了。至此之后,我也就歇了这个心。”
既然阿碧不乐意,他也就不勉强了。谢燕娘有些担心:“莫不是阿碧从小就没玩伴,所以不懂得怎么跟其他同类相处,这才会都咬死了?”
阮景昕摇头:“阿碧还很小的时候,是有玩伴的,可惜那个玩伴已经不在了。”
听罢,谢燕娘心里有些堵,酸酸涩涩的,叫人眼眶一热,忍不住要落下泪来。失去了一次,所以白狼再也不接受其他玩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