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上书弹劾,朱副将被革职查办,押解回京,最后听说在狱中自尽。”
当初他还唏嘘了很久,若非朱副将刚愎自用,不出几年就能提一提官职。死去的将士实在太多,要是朱副将不革职,实在难以堵住悠悠之口。没立斩绝,更没连累朱副将的亲眷,已经是皇上看在他的战功上网开一面了。可惜到头来,朱副将一点没把皇上的恩典放在眼内,反而痛斥世道不公,这才会不甘地在牢中自尽。“若是有对我极为不满的,或许只有这位朱副将了。”
只是人已经死了,又如何能对他报复?阮景昕挑了挑眉:“我相信有其父必有其子,既然朱副将觉得自己冤枉,那么他的家眷只怕也是这般想的。”
朱副将一倒,就算没连累家眷被杀,但是名声彻底坏了。一家子顶着别人的白眼过日子,再没有以前的风光,哪里能不恨?这样的人阮景昕已经见过太多了,他们坚持自己是对的,从来不觉得做错了。所以会怨恨,会仇视,却不会正视自己犯下的错。提起往事,驸马面色有些难看:“此事就交给你去查了。”
到底是故人,他担心最后的结果却不是自己想要看见的。阮景昕应下,很快便离开了。长公主适时端着香茶进来,递到驸马手边,见他面色不好,刚才在内屋也隐约听见了一些,便安慰道:“不是你的错,不过是有人犯了贪念,却不知悔改。”
驸马盯着茶盏里飘起的茶叶,低声道:“朱副将在牢中,听说是死不瞑目,家眷守着一天一夜,眼睛这才闭上的。”
“他不甘心,却始终没觉得自己错了,这样死不悔改的人,又有什么好说的。”
长公主想到可能是这个朱副将的家人把自己的女儿掳走,就满心的愤怒:“要不是朱家还好,若真是他们,我绝不会轻饶!”
驸马握住她的手,想到长公主这些年来经历的担惊受怕,柔声道:“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
长公主眼圈微红,依偎在他的怀里,轻声呢喃道:“夫妻二人,何必分清你我。”
驸马紧紧搂住她的肩膀,这么多年来,他总是辜负长公主良多。以前是战事纷繁,他不得不远赴边城,两人几乎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次面。长公主独守空房不说,却也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家,上有伺候公婆,下有打理府中琐事,家里井井有条,让自己从来没有后顾之忧。后来他战亡的消息传来,长公主意外早产,好不容易生下孩子,却又被人掳走。悲痛之余还千方百计地隐瞒了消息,暗地里去查找女儿的行踪。这一找,便是足足十六年,长公主一直没有放弃过。谢燕娘曾悄悄告诉他,长公主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准备到奈何桥与自己相聚。思及此,驸马把怀里人搂得更紧了。幸好谢燕娘及时找到了,让长公主有了盼头,这才撑了下来。要不然等驸马千辛万苦赶回来,或许看到的只有长公主的坟墓了。这世上最难过的不是双双死去,而是生离死别。他还在苦苦挣扎着回家,家里却没有了曾经嫣然而笑的娇妻,只得一个冰冷的棺木。康云章顺着朱副将这条线索查下去,倒是查到了不少有趣的消息。阮景昕静静地听着他的禀报,似乎有些惊讶:“你是说朱副将出事后,朱家就举家迁出了京中,再也没回来过?”
“大人,是的。朱副将有一儿一女,因为朱副将品行有失,儿子的仕途也受到了影响,便从了商。女儿嫁给了南方的富商,朱家这些年来十分富足。不过十几年来,邻里和来往的商户都不清楚他们是朱副将的家眷。”
康云章清楚,他们离开京中,举家南迁,怕是想抹掉朱副将的过往。“刻意隐瞒,还只道长辈病死,丝毫没提起朱副将,生怕别人知道。”
在南方,又离京中极远,康云章想象不到朱家会派人千里迢迢去抢长公主的孩子。“或许是朱副将的心腹,又或是其他心怀不轨之人?”
“不,朱家十分可疑。”
阮景昕不同于康云章的想法,斩钉截铁道:“举家南迁,显然是想避嫌。家眷走了,奴仆还在,眼线也没撤走,等于是撇清了关系,又能把驸马身边的事掌握得清清楚楚。”
长公主早产,并非是预料之中的事,若非如此,也不会让府中混乱,让稳婆能偷走郡主。但是为何早产,却是一道噩耗。“当初上门报信的人,却是太快了。”
康云章霎时明白阮景昕的意思了,从边城过来的消息,快马加鞭,也不可能在短短半天内到达。连皇宫都尚未收到消息,长公主怎的就知道了?有人或许不知道边城如何,隐约听到了消息,却是瞅准了机会要报复,这才让长公主意外早产,顺利偷走孩子。长公主心慌意乱,哪里能辨认出真假,又跟宫里人走得不近。隐在暗处的人对长公主了解颇深,知道她跟宫中疏远,未必能得到确切的消息,这才会预谋了这一次的意外。整件事环环相扣,显然是有意为之。“没有确切的证据,朱家只怕是不认的。”
阮景昕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谁说要他们公然认罪?不过是一介商户,若是夜里突然起了大火,一个个睡得沉,谁能逃得掉?”
康云章明白,不管朱家是不是主谋,都该死。再者,谢燕娘不是真正的郡主,除了那个丫头之外,就只有朱家可能知道。摄政王绝不会让半点消息泄露出来,这件事只会烂在肚子里,不会让谢燕娘知道。谢燕娘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阮景昕不想有一天她清楚自己真正的身世,再一次失去了一切。他不想让谢燕娘知道,到头来她依旧是父母双亡的孤女。康云章眉目冷凝,毫不犹豫地领命而去。摄政王总是对的,青龙将军从来不会执意他的决定。谢燕娘过来的时候,正好跟康云章侧身而过,后者远远退开,躬身行礼,她也点头示意。“青龙将军怎么匆匆忙忙的,又有公事要办?”
她随口一问,示意雪菱把托盘放下。阮景昕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话题:“这是什么,闻着真香。”
谢燕娘果真被带开了,笑眯眯地道:“这是我新学的炖汤,你尝尝味道如何?”
见她的笑容里满是得意,阮景昕也笑着喝了一口,点头道:“老火汤,炖了至少两个时辰,王妃有心了。”
他抬起头,见谢燕娘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又笑道:“很好喝,比我以前喝的汤都要好。”
“夫君真会说话,叫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谢燕娘笑笑,她只是在旁边指手画脚,真正做事的是厨子。这汤跟平常没两样,不过是她多嘴指点了两下,反倒添了其他的东西,味道总觉得有些怪怪的,难为阮景昕能面不改色地喝完。“我说真的,边城的鸽子都是用来送信的,我饿了的时候,就抬头盯着那些鸽子,心里想着是要烧着吃,还是炖汤得好。”
阮景昕搂着她坐下,低声说道。谢燕娘不由心疼了,倚着他道:“以后给你多炖些鸽子汤,让夫君解解馋。”
阮景昕笑笑,没想到她却是记下了。第二天午饭便多了一道烤乳鸽的菜,让他看着心里暖暖的。谢燕娘示意身后的雪菱给阮景昕夹了两只乳鸽,对他眨了眨眼。这点小动作没逃过长公主的眼睛,她看向驸马,两人相视而笑。两口子感情好,是他们乐于看见的。阮景昕派了人,长公主亦然。听闻朱家大宅起火,奴仆倒是逃出了大半,唯独主人家一个都没能逃出来,她便挑了挑眉,深知其中必定有诈。会这般做的,除了摄政王,又有谁能做得如此无声无息?倒是干净利落,长公主原本想要把人抓起来逼问一番,如今倒是省事了。她也没多想,只认为摄政王这是替谢燕娘出气,也就作罢,不过夜里跟驸马说了一声。驸马知道后,便叹道:“既然如此,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长公主也是这个意思,反正女儿找到了,他也平安回来了,这比什么都重要,没必要再去想那些不相干的人。谢燕娘对此一无所知,她一面跟嬷嬷加紧功夫赶制给孩子的小衣服,一面时不时有大夫来请平安脉。今儿大夫把脉半晌,似乎有些不肯定,出去后要求面见摄政王。庞禹狄二话不说就把大夫带到了阮景昕的跟前,后者以为谢燕娘出了什么事,直接要赶过去看她,被大夫拦住了:“大人不必惊慌,郡主的身子无恙,只是肚子比起平常同样月份的妇人大了一圈,把脉后老夫也不确定,只怕是双胎。”
阮景昕沉吟半晌,让庞禹狄去将付大夫接了过来。这位老大夫是长公主请来的,医术不错,却太过于谨慎了一些,什么事只说一半,叫他心里有些不痛快。阮景昕到底是在沙场摸爬打滚了十年的人,更喜欢直来直往。付大夫风尘仆仆地赶来,简单洗漱后立刻去给谢燕娘把脉,得到的结论跟老大夫一样,甚至更加肯定:“大人,的确是双胎。只是其中一个胎心很弱,几乎要听不见了。”
闻言,阮景昕不由皱眉。双胎在长大的过程中,一强一弱,很可能生下来的时候,只剩下一个了。虽然很残忍,可惜弱肉强食,不管哪里都是如此。只是若生下一个死胎,谢燕娘只怕要伤心的:“没有办法留住另外一个?”
“可以,只是有风险。”
付大夫摸着胡子,也不跟摄政王卖关子:“逆天之举,对郡主的身体兴许会有受损。”
保大还是保小,这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阮景昕不想让谢燕娘冒风险,沉吟片刻才开口:“我要郡主好好的。”
孩子以后还会有,但谢燕娘却只有一个。付大夫早就预料到摄政王的选择,没有多言。谢燕娘到底还是知道了,母子连心,她隐约能猜出自己的肚子里怀着两个孩子,只是半个月过去了,肚子不见大,便开始担心了。在她的一再追问之下,老大夫到底还是松了口,只说是双胎。不过谢燕娘也能猜出来,心下微凉。两个孩子,是不是有一个却要无法生下来?阮景昕进屋的时候,见她躲在屏风后暗暗垂泪。看见他,还侧过身偷偷拭去眼角的泪花,强颜欢笑道:“刚才有一颗沙子吹进眼里了,怪疼的。”
阮景昕沉默地坐在她的身边,伸手搂住谢燕娘:“王妃已经知道了?”
谢燕娘顺势依偎着他,轻轻点头:“付大夫会有办法保住两个孩子的,对吗?”
“我不想让你冒险,你比孩子更重要。”
阮景昕很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决定,却见她轻轻摇头。“付大夫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哪里会说出口?”
谢燕娘抬起头,对他笑笑道:“夫君是关心则乱,倒是小看了这位妙手回春的大夫。”
阮景昕恍然,倒是无奈,抚着她的脸颊道:“我已经承受不住再一次失去你……”当初眼睁睁看着郦儿倒在桌上,因为替他喝下毒药死去。那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阮景昕好不容易找到了谢燕娘,不想再失去她。“放心,寻寻觅觅两辈子我才能到你的身边来,就打算长相厮守,直到我们白发皑皑的时候。”
谢燕娘的小脸埋首在他的肩窝,低声呢喃:“我们,还有孩子们,有几十年的时间能好好在一起。我还想给夫君多生几个孩子,让黎家开枝散叶,一家子热热闹闹的。”
说罢,她不由红了脸。当着阮景昕的面上,说要给他生很多孩子,实在有些羞人。他却是笑了,低头在谢燕娘通红的脸颊上落下一吻:“我等着。”
阮景昕等着谢燕娘给他描绘的未来,似乎已经能看见白发苍苍的时候,膝下子孙满堂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