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风和畅、杨柳依依的长宁县。 喧闹的城门口,人来人往中,李无奇与周师爷等人告别。 泥牛镇初次相见时,李无奇瘦小而机灵,活像个顽皮的小猴儿;如今身姿挺拔而健硕,目光炯炯而坦然,却是一位沉稳而大气的武道宗师了。 周师爷感慨万千:“以后有时间,千万来这里看看……不过你兄妹二人今后便如神龙腾飞,想必再难相见了。”
“借您吉言。”
李无奇抱拳道,“但无论晚辈去往何方,亦不忘来处。”
“嗯。”
周师爷倍感欣慰,拍着他的肩头,目光亲切道,“好孩子。”
大壮二壮却神神秘秘地将李无奇拉扯到一边,小声道:“无奇老弟,上次你送俺们的虎鞭酒快喝完了,下次来能不能带点咸茶过来?”
“呃……”李无奇不解,“喝完了就再倒点酒进去呗,那虎鞭又不会化了。”
“换了太多次酒了,现在泡出来跟白开水一样,没味儿!”
“……”李无奇哑然失笑,“你俩这得是有多饥渴,就这么拖着也不是事儿,不然找个郎中瞧瞧,一次根治了?”
“找了不少郎中了,拿我俩倍儿没辙!”
“这啥地方的口音都蹦出来了?”
李无奇摇摇头,“我倒是认识一位大师,改日你俩来石牛镇找我,带你们去看看。”
“好!”
二人点头如小鸡啄米。 此时周师爷望向苏红鱼——在这场旅途中失去了三位亲人的女孩儿——目光有些怅然与同情。 她与牡丹站在一起。 不等周师爷开口,苏红鱼便道:“周师爷,如今偌大一个苏府,却没有半点值得红鱼留恋的东西,红鱼不回去了。”
牡丹亲热地抚着苏红鱼的手,笑道:“红鱼以后便和我一起住!能请得一位观心境的大高手为牡丹镇宅,倒是牡丹占了大便宜呢。”
苏红鱼淡然一笑:“在诸位、尤其是无心面前,红鱼怎敢妄称高人?”
周师爷轻叹道:“观心境界,便不愁谋生!何况还有无奇小友照料你,老朽是放心的。”
如此,周师爷目送石牛镇的队伍从城外大道远去,背影消融于夕阳。 “我东郡竟有如此天骄,往后,东郡之名,要因这对兄妹而崛起了……” “师爷,县令亲自来接你了。”
远处,一个肥硕的身影匆匆赶来,竟声泪俱下道:“师爷!你总算回来了!长宁县衙真是一刻也离不了你!你可知你去长安的一月,我是怎么过的吗……” …… 夜幕降临之际,众人抵达石牛镇。 乘着月色,牛老大、贺川、钱掌柜三人直接回了石牛屠场。 分别时,钱掌柜亦不忘嘱咐李无奇:“明日准时上工,迟到了罚钱。”
“……” 李无奇带着妹妹、牡丹和苏红鱼回了家。 小巷里的小小院落,推开木门的瞬间,惊起几只麻雀。 清冷的院落生机盎然——原本光滑的石阶上竟稀稀拉拉冒出了几处绿意,石砖的缝隙间长了些青葱的杂草,几只肆无忌惮的蜘蛛占据了房檐。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黑白双煞从李无心怀中一跃而下,双双化身勤恳的除草兽,尽力撕咬着小草。 八月十五月儿圆。 中秋佳节,本是挚爱亲朋欢聚一堂的日子——沿途走来,从千家万户,见了太多盏温暖的烛光。 可此间清冷的小院落中,李无奇与李无心还有彼此相依为命,或要好些;可怜,牡丹与苏红鱼如今都是孤身在世,对此情形,显得格外落寞。 可李无奇爽朗而笑:“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今日,咱们办一个天涯人狂欢派对会!”
众女都不解:“何为狂欢派对?”
李无奇解释道:“大致就是狂吃狂喝狂玩儿!只要高兴,做什么都可以!”
“吃?那好极!”
牡丹抚掌笑道,“早听闻无奇公子厨艺极好,今日可算找到机会了,一定要尝尝你的手艺!”
李无心甜甜笑道:“确是许久没有尝到哥哥手艺了。”
黑白双煞也叫道:“汪!”
可李无奇却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出发去长安前,我将家里存粮都清空了……” 牡丹道:“这有何难?此处没有米,咱便去有米的地方。”
于是牡丹领着众人,众人身后跟着两条狗,一同去了醉桃阁旁的一处酒楼。 进了酒楼,小二招呼道:“这不是牡丹姑娘?好些日子不见你了,去哪里了?”
牡丹笑道:“谢小哥挂念,牡丹去长安城凑了一趟热闹。”
小二惊道:“长安城的鸿雀诗会?哎呀!这次诗会可不得了!据说出了一首流传千古的好诗!早在三日前便传遍整个石牛镇了!”
此言一出,顿时点燃了酒楼中为数不多的顾客的激情! 有人高声吟道:“将进酒么!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于是众人一下子变得熟络,相互交谈道: “啊呀呀!这首诗当真是好!”
“当然好!虽然咱听不懂,不过据说是咱长宁县的人写出来的!当然好!”
“我知道!是一位叫李无心的姑娘!”
…… 李无奇与李无心神色如常。 李无奇甚至还加入其中,引导言论道:“当时我也在!那李无心不仅有傲世的诗才,而且还有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哥哥,想必也不是等闲之辈……” 便有人道:“那是自然!无心姑娘恐怖如斯,她哥哪怕是头猪,也能凭此风口起飞了!”
闻言,李无奇陡然脸色一沉:“你丫的才是猪呢!”
牡丹笑道:“且不闲聊了。无奇公子,咱们便借酒楼厨房,让你施展?”
今日中秋,也是李无奇与李无心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共度中秋节;亲手为妹妹做一顿饭,还是有意义的。 李无奇便去了厨房,三女去了雅间等候。 不多时,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陆续送了过来。 干煸豆角、酸辣土豆丝、番茄玉米排骨汤、青椒肉丝、肉末鸡蛋羹、蒜香排骨、糖醋里脊、水煮肉片、辣子鸡丁、拍黄瓜、凉拌藕片、丝瓜炒鸡蛋…… 饭桌上,足足十菜二汤,有荤有素,有热有凉。 三女从初时的欢喜到后来的惊叹,再到无比震惊! “无奇他也太会了吧?!”
李无心不无骄傲道:“我哥哥可厉害了……” “酒来喽!”
李无奇入了席,将一小坛白酒放在桌上。 牡丹双眸中藏着一片浩瀚的星空,她望着李无奇,夸赞道:“无奇你好厉害呀!”
李无奇嘿嘿一笑:“小露一手!大家开动吧!”
苏红鱼十分自然地为众人斟酒,三女一小杯,李无奇一大碗。 “干!为了天涯狂欢派对!”
杯碗相碰,飞溅起一串清澈的酒花。 满满一大碗酒下肚,李无奇顿觉得有些迷糊了,尝了一口菜,兀自评价道:“糖醋里脊的芡勾得太厚了,影响脆口。”
苏红鱼双颊很快飞上一抹红云,可她再度举杯道:“无奇张罗这么一桌子菜,实在辛苦了,红鱼敬你一杯。”
李无奇倒了半碗,干了。 牡丹娇笑道:“红鱼妹妹是一,那我便要是二!无奇,妾身也敬你一杯。”
李无奇倒了半碗,干了。 桌下,黑白双煞乐此不疲地啃着大骨头。 ……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佳肴如风卷残云一般被洗劫一空。 李无奇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苏红鱼小口小口地尝着辛辣的酒,双目噙满泪水,酒杯见底,便倔强地再满上一杯。 李无心喝了不多,却吃了不少,安安静静地在椅子上坐着,怀里睡着黑白双煞。 牡丹喝了半坛酒,却仍条理清晰,安排了马车将李无奇兄妹二人送回家,自己则扶着苏红鱼去了醉桃阁。 …… 次日清晨,李无奇从床上醒来,发觉自己喝断片儿了。 李无心坐在床边,她已经醒了,睁着大大的疑惑的双目。 李无奇道:“怎么了?”
李无心眨了眨大眼睛道:“哥,你什么时候背着我成为了诗仙后人?昨夜你梦呓中,竟吟了好几首诗!虽然语句杂乱无章,却能感受到,那都是极好极好的诗词!”
李无奇挠挠头:“有吗?我不记得了。”
“你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等等等等!”
可李无奇无比兴奋道:“暂时不管这些!无心!看!经络妙春丹!”
李无心自己却显得十分淡定,望向那个方方正正的小木匣子,轻轻点头:“嗯。”
李无奇道:“快吃了。”
打开木匣,荧光中,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 “嗯。”
李无心以纤纤玉指拿起丹药,轻轻放入口中。 “怎么样?!”
李无奇满目期待! “还没嚼呢。”
李无心含糊不清道。 “嚼碎一些,让药效发挥得快些……多嚼几次!什么味儿的?”
“苦……” “良药苦口嘛!怎么样了?”
“还没吞呢……” “怎么样了?”
“感觉……”李无心微微皱眉,“有点热……” “现在呢?腿有知觉了吗?”
李无心觉得有些好笑:“哪儿有这么快呀哥!”
“应该很快才对,这可是仙丹呢!”
李无奇皱着眉头,“仙丹应是没问题的,毕竟是牛老大的女儿经手,信得过……怎么样了?”
李无心微微闭了眼睛。 一股灼热的气息从丹田化开,游走向四肢百骸,每一道经脉。 李无奇一拍脑门:“咱家里还有护心冰莲没用完,你要不要用?”
李无心开口道:“哥,如今我有才气护心,便不需要了。”
“哦。”
李无奇若有所思,“那等你好了,哥给你炸莲花酥吃,庆祝庆祝。怎么样了?”
“嗯,感觉不错。”
李无心双手捏了印诀,控制着才气引导药力。 药气下沉,附着在枯萎而僵硬的经脉上,缓缓渗透。 李无奇紧张地屏住呼吸,不敢打扰她,甚至连《天解之目》也不敢施展,惟恐任何一点细微的因素对妹妹造成任何一点细微的影响。 直到半个时辰后。 李无心睁开了眼,吐出一口浊气。 李无奇咽了一口唾沫。 目光下移,两只在裙下的小小白鞋子,轻轻颤动了一下。 李无奇:“!!!”
李无心眯起了眼睛,甜甜一笑:“哥,我有知觉了。”
“哈!”
惊喜之余,李无奇显得手足无措,“能走么?不急不急!先坐着!”
李无心眨了眨眼睛:“麻麻的,好像有虫子在爬。”
“呵呵。”
李无奇傻笑了两声,“傻丫头,其实没有虫子。”
他蹲下身,轻轻为妹妹活动关节,仰头问:“有感觉吗?”
“嗯。”
李无心咬着嘴唇。 黑白双煞感受到房屋中弥漫着的浓烈的喜悦,于是也欢天喜地狂叫了起来,围着兄妹二人蹦跶个不停。 大约半个时辰后,李无心深吸了一口气,在哥哥的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 小心翼翼的李无奇:“呜呜呜!太好了!”
于是将李无心完全护在怀里。 感受到来自哥哥的厚重的安全感,李无心无奈笑道:“哥哥,无心应该可以用才气支撑自己,你且放开手,让无心试试。”
“好!”
李无奇慢慢松开手。 一股淡淡的才气将李无心的身躯托住,虽然左右摇晃着。李无奇站在旁边,面色紧张,双手不自觉地半举着。 “哥!”
李无心站稳后,堪堪迈出一步,便迫不及待地告诉哥哥,“我可以走路了!”
“哥哥看到了!无心真棒!”
李无奇只觉得眼窝有些发烫。 李无心走出一步,又一步,逐渐脱离哥哥的保护区,更大胆地走。 李无奇追了几步,见她步伐愈加坚定,便终于放下手。 “可以了。”
倚在窗边,李无奇傻傻一笑。 直到李无心走出了一丈远,才惊喜地回头:“哥!我真的可以了!”
“嗯。”
李无奇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偷偷地擦去眼角的泪水,又道,“哥哥看到了。”
黑白双煞在李无心脚边打闹…… 她俯下身,提起两个小家伙,再走回来。 “哥!”
李无心道,“无心知道你一直在保护我们,从这里一路到长安,辛苦了……从今以后,我们会保护好自己的。”
黑山老妖:“汪!”
白幽灵:“汪!”
李无奇却转身哽咽道:“你们几个……想吃莲花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