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堡,我就借十块钱,也不多。”
严辞说道。 “不多?明明很多吧。”
严六堡一脸无语地看着严辞。 “哪里很多了?”
“那你有吗,严辞你呀,只要有点钱,就迫不及待去买零食或者玩具,你口袋一块钱都没有吧?”
“没有才找你借啊,你借我,我这次不是买零食玩具,而是有重要的事情需要用钱。”
“我才不借你。”
“这样吧,你借我钱,以后我加倍还给你。”
“严辞,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 严辞有点无奈,不过想了下,就知道为什么妹妹不愿意了,实在他借的钱有点多,这年头猪肉也才几块钱一斤,10元的购买力比后世强太多了。 此刻严六堡轻轻地咬着小贝齿,心里也在纠结。 她攒钱可难了,平时她写作业时候,字迹尽量小,作业簿正反面写,买文具的钱会省下来。然后严六堡帮二伯母、大伯母干点活,伯母也多少会给点“工钱”。最后每年过年,奶奶会给她十块压岁钱,如此积少成多,到现在才六十块钱。 关键是她觉得借给严辞的钱,就是打水漂,有去无回。 可她看着严辞沉默,犹豫了下,还是问道:“严辞,你要这么多钱到底干嘛?”
“投稿。”
“投稿?”
严六堡不解地看着他,第一次听到投稿这个词。 “就是写文章给杂志,稿子被录用,就有稿费。”
“严辞,就你语文成绩,才八十分上下,还投稿呐?”
严六堡捂着肚子,开颜地笑了。 她笑容有点魔性,让严辞有点小生气。 “有什么好笑的?”
严辞看着严六堡的笑颜,终于情不自禁,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从小她就用山上流下的清泉洗澡洗脸,她的肌肤手感出乎意料的好,光滑柔软又有弹性,捏了还想捏。 “严辞,你是不是欠打?”
严六堡被捏了脸,也是恼了,张牙舞爪地朝严辞扑了过去,想要再度施展她独门锁喉武学。 严辞早有预料,笑着躲开。 “严辞,你别跑!”
严六堡气恼无比。 于是,两人在屋子里追逐起来。 这老屋很大,屋子一边是他和奶奶住的,另外半边是二伯母住的。 大伯在村里盖了新房,二伯却因为生孩子太多,被罚了太多,没钱建新房子,才和奶奶住在老房子。 严辞从奶奶这边,一路跑到二伯母那边。 在他身后,严六堡追着,十分迅速。 二伯母此刻也在家,看着两人跑,操着一口流利的本地方言说道:“莫跑,小心摔着!”
严辞站在柱子后面,有些喘息地说道:“六堡,听到没有?别追了。”
“臭严辞!”
严六堡也有点累了,蹲在地上,瞪着严辞,气喘吁吁的,见二伯母说话,她才不追了。 可是她还是记仇,隔着空气对着严辞拍打几下,这才解了气,轻哼了几声,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开。 “掩耳盗铃?”
严辞看着严六堡离去的背影,不免好笑。 你对着我打空气,我又不疼,这就是掩耳盗铃行为,憨得可爱。 说来回忆满满,想起前世小时候,严六堡也是在老屋里到处追他。 那时虽然他不喜欢严六堡,出去玩也不愿意带她,可实际每天都和严六堡一起玩闹。 …… 下午时分。 严辞在老屋附近逛了一圈,东走走西看看,寻找着儿时的回忆,格外亲切。 他一个人这样散步,心中却有奇怪的惬意。 不需要陪伴,一个人和花草为伍,也不会感到寂寞。 在其他人心里,一根草只是普通的草,可于他而言,每一根草掩藏着这个世界真实存在的证据。 可以确认他回来了的证据。 长大渐行渐远,从小乡村到县城,到上海,到海外……这一路他走过太多地方,谁曾想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 此刻,一场雨后,万物被滋润,一草一木、一花一叶悄无声息地成长,组成了人间美好的景象。 雨后很寂静,山林里又传来鸟叫声,空山鸟语,分外沁人心脾。 这让严辞意识到,自然是如此神奇,水汽笼罩的城市,待着只会让人心里发霉。 可若是在山林之中,水雾从深林里淡淡地流泻,却可以让人闻到香味。 这到底是什么力量? 严辞无法解释,只能去感受着世间美好。 这样到处溜达,渐渐走到僻静处,忽然看到了树林那边雪白的四条腿,他不由愣了一下。 “那是什么?”
好一会儿,严辞才反应过来,无语至极地走开。 “大白天的,谁啊真的是……煞风景。”
他正感慨着,结果遇到这一出,顿时没心情继续逛了。 但这个地点,他也能大概猜出其中一人是村里的张寡妇。 …… 等到严辞回到家,严六堡正安安静静地趴在餐桌上,写着暑假作业。 她睫毛微垂,澄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作业本,还有两根麻花辫顺着脖颈滑到桌上,姿态有些慵懒。 此刻她的状态,没有生活压力,心静如水,是严辞曾拥有,却又在进入社会后失去的。 这样安静的下午,她眼瞳一闪而逝的天真懵懂,身上漾出一种美好温馨的气息,是有生命力的。 严辞愣了一下,就觉得好美,忽然有了写文章的灵感。 此刻窗外的天光透着树叶露水进来,灵动的光线遇见了灵动的人,意外的绝配,有种和世间美好环环相扣的意思,气氛干净细腻。 树叶掩映之下,小女孩垂眸的姿态,光与色交织成画,画面清澈润泽,一瞬间让严辞想到了画中才有的美好。 这才是他一辈子追求的人间仙境。 在他还没有照相机的童年时代,无法记录生活美好的瞬间,唯有用笔记录下自己心中的感动。 虽然严辞很想描摹,却没有画笔,也没有那个画技,只能在心中感慨,突然就理解了当时达芬奇作画蒙娜丽莎的心情。 世间所有事物,都有自己独有的美好,可往往唯有孩子无欲无求的眼光才欣赏到这种美好。 严辞心想漂亮的女孩子,也是自然的鬼斧神工。 为何这个世界再好看迷人的景致,遇到世间好看的人,就会黯然失色呢? 世间种种神奇,让人无法捉摸。 严辞发现自己在长大后,忽略太多生活里的美好,趁着现在,把这种美好写成文章,发表出去,让其他人也看到,未尝不是回到童年的意义。 严辞想着就朝着严六堡走了过去,坐在桌子的一侧,低头看严六堡写作业。 “写作业啊你。”
严辞时刻看着严六堡反应说道。 听到这里,严六堡抬头看了严辞一眼,微抿了下嘴,轻哼了一声,说道: “哼,我可不像你,要开学了,才赶作业。”
虽然刚才两人有不愉快的交战,但此刻已和严辞恢复了邦交。 两兄妹关系就是这样,就算打架,半天就和好了,没有隔夜仇,何况她也不是真讨厌严辞。 “我知道你自制力强。”
严辞笑着道。 严六堡不想理睬严辞,再度低头,拿笔写暑假作业。 不过这道题对她有点难度,她笔停就好久。 严辞看着她写的作业,题目很简单,是二元一次方程,说道:“这么简单,你都不会啊?”
严六堡翻了翻白眼,说道:“什么嘛,好像你会一样。”
“我会,要不要我教你?”
“你走开!”
“我真会!”
“我也真不要你教。”
“你确定?”
“你走开啦。”
…… 严辞有点无语,想要装逼,都不给机会啊。 现实里要装逼太难了,怪不得读者喜欢看小说。 严六堡噘起嘴,有点烦严辞,在作业本上计算起来。 严辞看着妹妹写作业,抓耳挠腮的,不由感觉到心里愉悦舒适。 活该,让你傲娇,不让我教。 不得不说,看着妹妹对着一道他觉得很简单的题目,冥思苦想,确实很有意思。 “所谓快乐就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啊……” 严辞忽然想起来这句话来。 和妹妹不一样,他都是在开学最后三天,才会提笔赶作业。 有时候会求严六堡给他抄作业,如果严六堡不答应,他就胡乱写,应付了事。 暑假过去了一半,严辞暑假作业,也是一笔都没有动,现在他也不着急,小学作业于他没有难度可言,想写很快就可以完成。 “六堡,你长大后有什么梦想吗?”
严辞看着严六堡专心致志的样子,忽然想要更了解她,忍不住问道。 一听这话,严六堡抬眸瞧了严辞一眼,似是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然后微笑地说道:“我的梦想……我要努力读书,成为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
说话时,她漂亮的脸蛋表情无比柔和,眼神梦幻又澄澈。 “呃,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
严辞顿时乐出声,他不想笑,除非忍不住。 纯真年代的孩子,连梦想都是如此可爱。 严六堡瞪了严辞一眼:“臭严辞,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的梦想很了不起。”
严辞收敛笑意,心里没有嘲意,只是感觉到轻松自由。 那年,他的梦想也是如此吧。 不是房子车子票子,而就是长大后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的梦想变了,内心越来越喧嚣,越来越浮躁了呢? “哼!”
严六堡轻哼了一声,随即说道,“严辞,你不出去玩,也写作业吧,这次暑假作业,我可不借你抄了。”
“我才不稀罕抄你作业。”
严辞说道。 “好,你最好说到做到。”
严六堡又低头写作业。 从严辞的视角,可以看到她柔和的侧脸,披肩的麻花辫。 严辞想了想,干脆从餐桌抽屉里拿出纸和笔,准备作文,写投稿的稿子。 刚才他有了灵感,想要写可爱妹妹。 现在他只是小孩子,写出太高深的文章,着实非常违和,投稿的第一篇文章得写得稍微有童趣一些。 或许他可以匿名,取个笔名,这样就不用在意年龄问题,更好吧。 还是根据杂志的需求,决定自己要怎么写? 这个时代杂志的主流,就是歌颂真善美。 严辞一时不知从何动笔,想着想着,目光落在了严六堡脸上,陷入了沉思。 不过他也不着急,童年的日子这么长,有的是时间给他构思。 …… 不知不觉时间流逝,转眼到了傍晚。 严辞坐在椅子上,趴在窗口,双手托着下巴,看着暮色笼罩山野,听着周围长脚蚊子嗡嗡的叫着,观察他所在的世界。 没有观察就没有文章,严辞相信细心观察着生活,定能写出好文章。 “严辞,奶奶回来了!”
大堂那边严六堡高兴的声音忽然传来。 “奶奶回来了?”
严辞愣了一下,立刻起身,去大堂那边,注视着院子门口。 奶奶佝偻着背从院子前的篱笆小路走来。 再度见到奶奶,严辞心情有些不平静,波涛汹涌的。 二十年后,奶奶一头白发如雪,是她最醒目的旗帜。 可是现在奶奶才年过花甲,只是两鬓斑白,头发还有黑色,唯独脸上刻着许多皱纹,还是一样的。 奶奶不会露出小说里描绘的那种老人慈祥笑容。或许饱经风霜的人是不习惯笑容,奶奶很少笑。她目光浑浊,脸膛黝黑,眉头时常微锁,表情时常是木讷。 这就是庄稼人常有的朴素样子,风吹日晒,生来没有离开泥土,肌肤也和泥土一个颜色。因为有这个颜色,谁是城里人,谁是乡下人一目了然。 可就是这样的奶奶,却让严辞感觉到亲切和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