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何深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不如愿以偿的。……凌晨四五点,江何深将一团“用过”的纸巾丢进垃圾桶。时欢从被子里露出一双带着泪花的眼睛,忽然喊:“二少爷。”
“嗯?”
时欢说:“我可不可以,提前许愿啊?”
“明天还没到,许什么愿?”
江何深懒懒地回头。时欢探出脑袋:“许愿……以后每年生日,二少爷都能陪我过。”
她说的是,每年。这个女人还真是会见缝插针地PUA他,生怕他记得三年婚约这件事。江何深掀开被子上床,关了灯,声音在黑暗里,也是一如既往傲慢:“知道你很想跟我在一起一辈子,不用时时刻刻强调,我现在,也没有离婚的打算。”
“那我就当二少爷同意了。”
时欢声音里的喜悦很明显,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嘴角,江何深也勾起唇,似乎有“嗯”或者“哼”了一声。时欢在他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睡觉。然后她就梦到了江知祈。好奇怪,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江知祈了,这一夜突兀地闯进她的梦境。大概是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她梦到的,就是江知祈帮她过生日。那个生日很特别,是在逃亡路上度过的。他们开了两夜车,终于把车开出无人区,停在一个有人烟,但不密集的少数民族区域,时欢听着不远处的羊群咩咩叫声进入睡眠的。正睡得舒服,鼻尖忽然痒痒,有人拿野草挠她。“懒猫,起床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披在身上的羽绒服被人拉走,取而代之的是男人站在车门的一张温煦笑脸。小时欢不舒服地抓住衣角,想将衣服拽回来盖着:“我两天没睡好觉了,江知祈,你好烦人啊。”
江知祈笑:“嗯,我烦人,你要是再不起床,给你煮的面就要坨了。”
小时欢睁开一只眼:“什么面?”
“今天是你生日,忘了?我拿巧克力跟游牧民族换的长寿面。”
时欢坐了起来:“……我们不是在逃亡吗?你还要给我过生日?”
“逃亡是逃亡,生日是生日,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江知祈将她的头发顺了顺,“别人有的,我们小时欢也要有,快起来,给你过生日了。”
小时欢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蹲在小凳子上,巴巴地望着江知祈从“厨房”捞出一碗面。所谓“厨房”,也只是用几块砖头临时搭建起来的简易灶台,连那口锅,都是他们在半路捡的——没办法,跑得太匆忙,路上除了加油都不敢停车,只能这么将就。可饶是已经这么将就了,江知祈还是会记得,她还有个生日。他一直都有做到,当初他带她离开温家时的承诺——不会再委屈她。眼睛被热雾一熏,小时欢眼睛有点儿酸,不想被江知祈看到,索性埋头吃起来。面是现做的生面,煮熟了黏糊糊的,还有两颗白煮蛋,下了一点糖,虽然是苦中作乐,但吃起来口感真的很好。小时欢吃得聚精会神,忽然,江知祈伸出一根手指,按住她的发心。她抬起头:“怎么了?”
江知祈慢悠悠:“看你把头发睡得多乱,能跟那边的小羊媲美了。”
“才不是因为我睡得头发乱,你就是想按我的头,我不乱的时候,你也没少按。”
小时欢顺了顺自己的头发,埋怨地控诉。江知祈笑了起来,比藏区不被世俗红尘玷污过的土地还要干净。“谁让你有个发心这么可爱?”
小时欢吃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问:“江知祈,你会不会一辈子给我过生日?”
江知祈答得轻描淡写:“会。”
……那天江何深突然按她的发心,时欢愣怔,就是因为想起了江知祈也这么做过。时欢问了两个男人同样的问题,会不会一直给她过生日,他们都回答:“会。”
……明明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都是这样缱绻的画面,可时欢还是睡得很不踏实,不由自主地往江何深的怀里钻。江何深被她闹醒了,睁开眼,看到她这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心想她也太粘人了,但手臂还是很诚实地揽住她。……时欢睡到早上九点多,听到一阵说话声才昏昏沉沉地醒过来。翻了个身,半张脸陷在柔软的被子里,抬起眼,看到江何深在全身镜前,边穿衣服边讲电话。他今天是一身黑,黑衬衫黑西裤,没有戴领带,比起平时,少了几分精英范儿,多了一些清贵感。似乎是听到她醒来的声音,江何深也转了过来。侧脸逆着光,从时欢的角度,竟然有几分温柔。时欢怔了一下,梦境与现实颠倒,她差点脱口而出“江知祈”。不过下一秒,江何深就往她床边走了一步。离开窗的光线,就像从幻境走出来,一切恢复如常。他挂了电话,问她:“醒了?”
“……嗯。”
时欢坐了起来,“二少爷,是谁的电话?”
“妈的,她知道我们现在在鹿城,让我去看望一位跟江家有过交情的老人,他月初生了病,现在人快不行了。”
江何深说着戴上手表和扳指,眉梢轻抬,“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时欢感觉懒懒的,不太想动,本来打算拒绝,但想起南颂那天说的,她越躺人越没精神,便改了口说:“好。”
江何深要去探望的老人,是行业里的一位泰斗,住的中式府邸很豪华,假山流水,盆景雕花,佣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一句话,看着就很有规矩的样子。也确实是很有“规矩”,他们只坐了半个小时,佣人就说老人要吃药了,这也是变相赶客,江何深便放下礼物起身。“您多保重身体,下次再来看您。”
老人家笑笑,都知道没有下次,就算有,也是在他的葬礼上,只简单地回了一个:“好。”
管家送他们从大门出去,时欢跨出门槛,不由得回头看,管家正将朱漆大门关上,她忍不住说:“看气场就知道是位大人物。”
江何深本想淡淡回答,“再大的人物,最后也是尘归尘,土归土”,但抬起眼皮,却看到偏门前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轿车很低调,靠着偏门停下,司机下车后小跑到后座,打开车门。后座首先落地的是一把手杖,手杖通体乌黑,一个金色的虎头气势嚣张,然后才是一双做工考究的手工皮鞋,以及男人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