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璟琛并没有将沈父的骨灰运往乡下,而是在傅宅摆放了七天,这才在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里下葬。墓地就在海城郊外,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自然价格不菲,但傅璟琛对这些也不在乎。他努力操持好一切,潜意识里想要弥补沈薇。沈薇对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没了感知,她每天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坐在椅子上。安静的如同一个木偶人。心理医生看过后都直摇头,沈薇完全一幅病入膏肓的样子。傅璟琛推了工作,每天都陪在沈薇身边。他想……如果沈薇真的要赎罪,现在也应该赎的差不多了吧。她遍体鳞伤,神志不清,已经失去了一切。傅璟琛感情上觉得够了,足够了……但理智上仍觉得还不够,这么多终究是抵不过他亲人的两条命。沈父下葬后的那天晚上,沈薇从墓园回来后,突然开口说话了。她看着厨房的方向,轻声说:“好想吃碗热腾腾的馄饨呀。”
傅璟琛愣了一下,立即吩咐佣人去做,但转念便想到沈薇其实想吃的是沈父做的馄饨。傅璟琛牵着她的手,说道:“沈薇,人死不能复生,你……”他并不擅长安慰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沈薇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道:“我爸的丧事,谢谢你了。”
傅璟琛僵硬着身体,有些不忍看她的眼睛。“我只想知道撞死我爸的那个人伏法了吗?”
直到现在,沈薇才想起追究责任。傅璟琛赶忙道:“伏法了,判有期徒刑三年,赔款……”傅璟琛忍了一下,才略带尴尬的说道:“八十万……”八十万而已,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却换去了沈父的性命。但已经是那个肇事者能拿出来最多的了,他们家为了保他已经倾家荡产了。沈薇脸上的笑意淡去,慢慢转动着眼珠子。“你说他……只判了三年?”
沈薇实在难以置信,“那可是一条人命啊!我爸的性命!”
傅璟琛急忙道:“根据刑法,酒驾撞死人正常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不过咱们可以上诉,我已经让律师去处理了……”沈薇闭了闭眼睛,就算多判几年又如何,父亲再也回不来了。她最亲爱的爸爸,疼爱她的爸爸,再也回不来了。沈薇的眼泪又开始往下落,这么多天她的眼泪就没有断过,一双原本动人的眼睛已经肿的不成样子。周身可见奄奄一息的憔悴。“薇薇,咱们还可以继续上诉,你别担心,那家伙肯定会败诉,到时候不让他坐个十年八年的牢,绝对不会放过他。”
傅璟琛捧着她的脸,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轻声安慰道。沈薇知道如果无论如何她的爸爸都不会再回来了。“谢谢你……”沈薇又轻声说道。说完她便将傅璟琛的手从她的脸上拿了下来,转身朝着楼上走去。她似乎对傅璟琛突如其来的关心十分不适应。傅璟琛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直到上楼,她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件事情是你做的吧?”
沈薇又笑了一下,好像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傅璟琛觉得自己本该愤怒,或者冷嘲热讽,再或者急于辩白。但是他都没有,那一刻,他在心里轻轻嘘出一口气。沈薇终于问了。这件事情,沈薇有足够多的理由怀疑他,她不问才是奇怪。傅璟琛坦诚的对上沈薇的眼眸,一字一顿道:“不是。”
沈薇看着他没有动,半晌才转身上了楼。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傅璟琛还是觉得沈薇这是相信了。她没有理由不相信,倘若是他做的,傅璟琛这个人根本就不屑于隐瞒。他会畅快肆意的在沈薇面前说出来,就是为了看到沈薇痛苦自责的模样。既然他说了不是他,那应该就不是他。沈薇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来到了父亲之前住过的那间房。她那天让人打扫的干干净净,就等着将沈父接回来住。屋子里的摆设还是从前的模样,连位置都没有变。沈薇来到窗前,手指轻轻抚摸着父亲坐过的躺椅,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在她的心里汹涌而过,但她面上却是云淡风轻。她拢了拢衣服,在父亲曾经的躺椅上睡了下来,学着父亲的模样轻轻晃动着椅子。一切仿佛都静止了,沈薇又开始默默流泪。这场事故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好像是个意外,但沈薇却根本不相信。怎么就会那么巧呢?刚好那个时间点,在路上只有她和父亲的时候撞了过来。那可是上午九点多啊,有谁一大清早的就会把自己灌得烂醉。沈薇甚至都怀疑那辆车想要撞得人根本就不是父亲,而是自己。只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父亲伸手推开了她。她本来也该死的,是父亲救了她。沈薇闭上了眼睛,努力感受这个房间里父亲留下的气息。但是什么也感受不到。她想她这一生真的好没意思,完全是在苦难里泡过来的。她是个孤儿,从小就没有爸爸妈妈,受过无数白眼,遭过无数冷待。就这么跟着一个哑巴父亲磕磕绊绊的长大了。十六岁家穷,被迫辍学来到海城。初来乍到,她显些饿死在这个冷漠的城市。她在那个傍晚遇到了她的光。她为了追足她的光,吃过常人没吃过的苦,受过常人没受过的累。要不是她命大,那些涉险的表演,她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可能是美貌加持,她一炮而红。本以为前途不可限量,可是迎接她的确实各种潜规则。她在这样的境遇中摸爬滚打,没让自己沾染上一点黑。直到那道光重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讲她从荆棘丛生的境遇中解救出来。她深爱着他,如鲸向海,似鸟投林。她至此以为,自己的人生终于得以圆满,苦尽甘来。却没想到,这才是一切苦难的开始。她失去了自己奋斗多年的事业,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孩子,如今还失去了父亲。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双手粘满血腥。她一无所有,却罪孽深重。沈薇慢慢的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不大,却十分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