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后的早晨,最是教人不愿醒来的时刻。不幸有人砰砰砰地敲门,尤利尔不得不睁开眼睛。他从未有过如此神清气爽,哈欠着舒展身体时,关节一阵酥痒。他耳边听见风声。阳光刺眼,窗户不知何时被吹开,想来是昨夜的事,那时我睡得正沉。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心想。但房间里没有特别之处,夜风把窗帘一并掀开,一根带露水的枝条伸进卧室,地毯上有干涸的痕迹,不知待了多久。这时,敲门声又开始响。 “稍等!”学徒叫道。一大早有什么事非得这么吵?记忆渐渐复苏,忽然他一骨碌爬起身。
“见鬼。”尤利尔嘀咕,“怎么回事?我没做梦。”
没人回答。外面的家伙开始砸门。砰! 他来不及多想,忙去开门,却只见到个陌生人。“你是?”
“邮差。”
来人不带丝毫感情地说,语速又急又快。“事务司发来一封邀请函,请您务必出席。”
尤利尔本能地心跳加速:“邀请函?”
“礼堂在九点举办火种仪式。”
邮差瞄一眼怀表,“顺带一提,现在是六点整。很抱歉这么早打扰,但我得走了。这条街上需要被我打扰的倒霉蛋还有不少。”
他递来一封信,接着转身离开,留下尤利尔独自思忖。
他终于想起自己的处境。我没做梦!老天,我睡了一整晚,结果没能找到先知的梦。出人意料的怪事。他肯定自己在睡前作了诸多准备,还用织梦师的魔法和“圣经”来辅助,当然,面对先知时这称不上万无一失,可学徒只不过是要一个对话的机会。拉森先生也在梦中和先知碰面,告知战况和塔内事务,为什么独独拒绝他? 看来我终究还是逃不掉。尤利尔只觉肚中肠子打结。他一边脱下衬衣,有意不去看那封邀请函,一边考虑现下闯进先知的实验室和逃出浮云之城哪个更现实。或许我该从港口跳下去,争取落到圣米伦德平原上。 然而他最终换上礼服、帽子和天鹅绒斗篷,将领结和外交部的标记佩戴齐全。这身打扮只有一个去处。礼服下摆很长,肩膀和袖口缝有苍穹之塔的金色星座图案,扣子用纯净的蓝宝石雕刻成弯月状。他从箱子底找到一件厚实的羊毛衣作里衬,质地柔韧,针脚美观。它的样式是高塔学徒的统一服装,却更轻薄,由手工在胸前绣出的银百合与十字图案,也是他独有的象征。或许这不是尤利尔最贵重的行头,但也绝对是他最爱惜的。 这都是邀请函的要求。尤利尔读后才知道自己不是参加火种仪式的学徒,而是捧场的观众。事务司和天文室要他替导师出面,观看神秘学徒们点燃火种。 他动作挺快,旁人却等不及。『不错』指环赞叹,『你这身装扮倒挺像那么回事』 “这是我导师为我准备的。”『原来是早有预谋。火种仪式快开始了,集会要求大人到场,或者你去替他』指环索伦紧随邮差之后,只比邀请函慢上几分钟出现。 “他自己人呢?”
『不见了。我以为他会来你这』 学徒可以想象白之使对此事殊无兴趣,因而径自在半途起身离场的景况。换成我就不会了,这才是命运集会也找不到使者的真正缘故罢。你们要求他到场,他却不在乎。 『主人很可能去找先知大人了。拉森给我消息说,先知想见他』 “先知大人有空?”
真是合情合理。早知道我就把秘密结社的消息贴在使者的脑门上了,好教先知一眼瞧见。尤利尔逼自己微笑:“我可不想干这活儿。你最好带我去找他们,我要和他说个明白。”
『你不干还能轮到谁?罗玛?别跟我来这套』索伦不同意,『难道你要青之使阁下去吗』 学徒皱眉:“青之使本不用亮相么?”
『代表外交部出席,意义是不一样的』 “仔细想想,我距离‘代表他人’的资格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快走!把领结系好,扣子……扣子呢?小子,你这一身坠子若是再掉,休怪我去告诉主人,最后将它们缝在你的皮上』 尤利尔装作没听见。“好了。”
『缺点儿什么。你的手杖呢,此乃绅士必备之——』 尤利尔向来不是绅士,盖亚修士和安魂堡的血族应该对此深有体会。当学徒在那里大肆破坏的时候,用的不是手杖,而是长剑。 他随手抽出信箱的支杆,将其变作一根袖珍短杖。不晓得这玩意儿有什么用,但人们都很热衷“风格”“搭配”“套装”。说实话,于寻常学徒而言,今日乃是祭典,可对他来说,礼堂不亚于战场。我宁愿要把好剑。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拿错了支架,短杖的主人是邻居阿加莎·波洛,他另一只手里提着的信箱也属于她。尤利尔下意识掂了掂,里面空空如也。 “呃,请稍借我一下。”
尤利尔只得对她的家门嘀咕,并顺手把信箱放到邻居的栅栏尖上。
『她不在家』指环告知。 “或许是去礼堂参观了。”想到会在礼堂上见到那位侦探女王小姐,学徒嘴里一阵发苦。还是不见为好,他最终决定。看来我是等不到她的答案了。
抵达高塔时,周遭景色与记忆中不大相同。云层之上飘扬着各色旗帜,无数高大飞舟环绕着浮梯,从港口一直排列到塔前,轻灵细长的小船在车海里穿梭,洒下玫瑰与百合花。人们操着千百种迥异的口音,同时讨论着仪式、战争和荣誉。千百张脸孔不停闪烁,在晨光中变换,组成汹涌的新的海洋。 尤利尔没想到有这么多观众:“仪式不是在礼堂举行?”『那是最后了』指环解释,『再此之前,还要分配名额』 “不是看成绩和推荐么?”
『纸面成绩总得落实一下』索伦理所当然地说,『在开始仪式前,我们会给学徒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们对知识的应用比毕业成绩更优秀,就可以将名额从前几名手中夺来』 尤利尔吃了一惊。“那外交部岂不是会夺走所有名额?”
『占星师和外交部使者应用知识的方法是不同的,二者将分开比较』 他极为不安地得知天文室、事务司和外交部的大人物们都将出席仪式。其中占星师以教授“艾恩之眼”阁下为首,负责主持火种仪式和毕业典礼,事务司和外交部共同维持现场的纪律。 最关键的是,先知不会出面。他仍然没法见到对方! 『只是些学徒的晋升,不会劳先知的大驾』索伦告诉他,『除了命运集会,先知只会在重要职位的任命时亲自到场,比如一百年前外交部的……咦,治安局的人上这儿干嘛』 尤利尔顺着它的轨迹望去,只见一行佩戴黑鸟徽章的队伍穿过人群,笔直向前,犹如镰刀分开麦浪。他们神情严肃,动作迅捷,还统一穿着制服,气氛与欢腾的观众格格不入。 “治安局是事务司的下属部门,也是来维持秩序的吧?”
他猜测。
『你搞错了,治安局只负责浮云之都的城区』索伦指出,『事务司有专门的应对仪式庆典等场合的执行机关,不用城市警员。怪了,难道有神秘学徒签约在仪式后去治安局工作么』 警员的队伍引起了一阵风波,立刻有人前去阻拦。双方在浮梯边争执起来,气氛越来越僵。若这是为了欢迎新同事,尤利尔心想,那策划者就太欠考虑了。阿加莎小姐应该来阻止同僚们的行为才是。她原是青之使的下属出身,足以平衡执法队和治安局之间的矛盾。 『走吧』索伦催促,『该去礼堂了』 “那边没人去管?”尤利尔问。
『和你无关,快走。』 “可是……?”『若你真的害怕,就去港口。』 尤利尔一愣:“港口?”
『离开布鲁姆诺特,现在还来及。』 他立时察觉异常。再怎么说,索伦·格森是克洛伊塔的夜语指环,这不可能是它说的话。同时,命运集会将夜语指环分发给空境阁下,作为他们身份的象征和辅助装备。鉴于以往经验……“乔伊?你在哪儿?”
『什么』指环没听清。 “不。”
他走了。或许这只是一段留言。尤利尔想知晓导师身在何处,却没有得到回答。不过换个角度思考,倘若使者真的在先知大人眼前,不可能会有时间回应他。火种仪式正要进行,他和我同样危险,离开高塔才是明智之举。
学徒想起自己的使命,不免心生迟疑。不。不。这是最后的机会,我不能再瞻前顾后。“走吧。”他踏进高塔,生怕自己反悔。
塔内处处布设着节日装扮,人比往常多了十倍。尤利尔挤过一群谈笑的占星师学徒,他们带着一口袋尺子和笔,高声讨论即将开始的资格考试。他继续向前,不得不朝旁躲闪,避开穿舞裙捧鲜花的少女们。拐角处,两个男孩扯着丝带横冲直撞,被食物妖精提着衣领扯到半空,发出吱喳的尖叫。一只银色的鹰飞过吊灯,低头看了他们一眼。 往上走又是占星师的队伍。尤利尔在影子里经过时,听见某人对伙伴窃窃私语。“……人们说她死了。是外交部下的手,因为她留下了死亡信息。”“雾之城派来了求学使节。”
“有封来信,是火山探索队传递给天文室的,神秘之地……” “……新兴的歌剧明星!她曾是乡下的放羊女。”
“一棵苹果树?在背后。你看起来和我们有点差别。”
“这是我妈妈给我织的,是不是和制服一模一样?”
“听我说,我想毕业后去事务司,天文室太枯燥了。”
“……除非还有编制。我叔叔在事务司上班,他就这么说的。但你可以做法官。”
“日记。千真万确!我用梦境预言看到的,她从那次打冰球时就开始暗恋我了。”
“树莓味……” “我要当外交部长!受人爱戴的那种。”
“……” 尤利尔头也不回地朝后一抓,把指环索伦捞在手里。这家伙正准备飞到别人的脑门上。如今它左冲右突,十分愤怒。『太放肆了!这帮小鬼』索伦恨不得长出嘴来,在走廊里嚷嚷。『我要把他丢出塔去』 “不过是孩子气的话。”
学徒为他们难过。点火已是鬼门关,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则是战火。“快走吧。”
『你走过了』 “我不去礼堂。”
尤利尔一边拨开跌跌撞撞倒过来的、拖裙子的少女,一边绕开她身后追来的护卫。“这姑娘怎么回事?”
他忍不住问。
“不能让她参加仪式!”护卫叫道,“夫人只有一个女儿。这太危险了。”
他们匆匆追过去,抓住少女的手臂,将她扯回父母身边。
『真是闹剧』索伦嗤笑,『受尽宠爱的小鬼,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这次火种仪式是为什么?”『我不是说过?恶魔领主……』 “我曾是个逃兵,索伦。但我知道那些选择不逃的人的想法。这些学徒和我不一样,他们从未见过战场。比起找夜莺,这次仪式更像是在征兵。”
『守卫秩序是无上荣誉』 为它而死是无上悲哀。尤利尔知道这话不该对索伦说。秘密结社此刻命悬一线,七支点的神秘生物又何尝不是?说到底,即便双方差距极大,战斗中也是会死人的。这些满怀喜悦的投入仪式的学徒们,大概便是下一个“理发师”爱德华罢。 若我找到先知,或能改变这一切。尤利尔心想。改变未来是我的命运。他仿佛听到狄摩西斯对他的预言。 你并非无所不能…… 也有人对他说过这话。在莫尼-安托罗斯,在反角城的教堂里,无冕的教皇,戴冠的傀儡。 你辜负了她…… 可怜的玛奈,桃乐丝,威尼华兹的乡下女孩,她将儿子托付给他。他以为自己办得到,结果只在梦中的血河里,看见她漂荡而去的尸体。玛奈爱她的儿子,谁不爱呢?无名者和秩序生命有再大的差别,他们也都是母亲的孩子。 饶了我罢。尤利尔脑海中回音不断。他冲上楼梯,再无法面对身后的欢声笑语。 会议厅一片沉寂,声音被神秘隔绝。这里没被庆典感染,教他着实松了口气。 『你在干嘛』索伦质问。 “找先知大人。”
尤利尔一间一间地打开门,连藏在画像后的暗门也不放过。“想我下去参加仪式,就快帮我的忙。”
假如我还有命活到那时候的话。
『这一层没人在』指环妥协了,它向来如此。『去上层,动作快。‘艾恩之眼’阁下在找你』 学徒立刻照办,不惜用魔法开路。 『灵视』 他钻进一条暗道,从另一张画像后爬出来。等他重新站稳,才发现这正是四圣者时期麦克亚当的肖像。 『这是先知大人的观星台』 尤利尔轻易推开门,但里面仍旧空无一人。不提摆放设备的玻璃间,怪异悬空的指针,以及主人家戏弄罗玛的酒柜,他本能地注意到一面空墙。“这里……?”『太空旷了』指环也写道。 “似乎有一道门。”
索伦凑近去瞧,符文变得明亮几分,驱散阴影。『没有门』 尤利尔不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他敢肯定,视线所及的只有墙面,壁纸花纹流畅地衔接了天花板。然而闭上眼睛,他却能看到一扇红色的门。 『看来你察觉到了什么』 “后面通往什么地方?”
学徒问。
『我不知道。我没来过这里。比起炼金物品,也许你的感觉更可靠罢』 “我不想进去。”真是怪事。在无数次未来的梦里,尤利尔都没有进去过。“先知大人……不在里面。”
『让我猜猜,又是凭感觉?没证据,是不是』 “我打开过它。”
尤利尔自语,“我肯定会那么做,即便我不想。可我为什么又会站在门前?”
『胡说什么,小子』 学徒闭上眼睛,去摸门把手。咔嚓一声响。 无边无际红色的海浪向他涌来。 …… “尤利尔先生?”
一个陌生人站在眼前,挎一只皮包。
学徒差点一个踉跄。水中的失重感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脚踏实地。大地和阳光,还有院子和家门。 他低头瞄一眼自己。制服、帽子、徽章和手杖一应俱全,正是参加宴会的装扮。 记忆浮上脑海。“是邀请函吧。”他伸过手,“现在几点?”
“六点十分。火种仪式是九点半开始。”
邮差递出信,“很抱歉这么早打扰,但我得走了。”
“耽误你的时间了。”
“没关系。祝您好运。”
邮差离开了。
尤利尔随即迈出玄关。也许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迈出家门。路过邻居家时,信箱好端端立在原地。他犹豫片刻,没有打开它,继续向港口走去。 『没睡好吗』才一见面,索伦便发觉他没什么精神。 我困在了梦里。尤利尔心想。每次找进先知的房间,打开红色的门,红之预言的梦境都会破坏『灵视』的效果。最糟的是,他在河里会看到使者。由于锚点的作用,他在一瞬间就会坠落回现实。那扇门究竟是怎么回事? 索伦不可能给他答案。“差不多。”学徒撒谎,“走吧,得去礼堂了。”
为今之计只有找到拉森先生,问清那扇门的消息再作打算。但愿我能在仪式开始前找到他,否则一切就完了。
不晓得是否是诸神与他作对。抵达礼堂后,混乱成了主旋律,遍地是身着华服、高声谈笑的陌生人。“深空牧首”和“银十字星”坐在看台上,“风暴颂者”稍微迟了一刻,也来到了现场,而他期盼的“艾恩之眼”阁下一直不见踪影。这下坏了。 尤利尔的心脏在胸膛乱跳,指环索伦察觉到他的焦虑。『莫非你害怕了』它嘲弄,『别担心,你还没资格坐那么高』 “我该上哪儿去?”他绝望地问。
『跟我来』 高塔为庆典作出诸多准备。如今礼堂只有一面墙还在,其他三个方向都与外界相通,奇异地保持在与塔外竞技场的水平位置,替代了原本的餐厅。但尤利尔爬上礼堂时,照例经过了训练场、餐厅、仓库和医疗室,人流如漩涡在螺旋阶梯中搅动,也没塞满塔内的空间。 若有人走到礼堂边缘,轻轻一跃便能站在塔外的地面上,几乎一步跨出了上百码高。尤利尔确信这是某种魔文的效果,但人太多也太密集,根本难以辨认脚下的地面。 『跟紧了!别不当回事儿』 尤利尔故技重施,借助阴影穿过礼堂。当他出现在看台下时,两侧的卫兵立刻投来注视。学徒注意到他们都是外交部的使者。 『找个地方坐下就行』指环告诉他,『这儿都是有身份的观众,但以神秘度论,还不能与命运集会平起平坐。瞧,你身后是环城总管和他的夫人』 尤利尔浑身难受,不过比起火种仪式,这些都是小问题。“竞技赛什么时候结束?”『看学徒的水平喽。一帮没用的小兔崽子,三个月前的你都能放倒他们』 “三个月前我还不是神秘生物呢。”
『这是天赋问题,你有力气』指环倒没贬低他,『听说你在修道院长大,修士竟然没抓你去当护院?真奇怪』 如此紧张时刻,尤利尔也不禁飘远了思绪。“我当时报了名,但最终没拿到名次。”
他想起自己在四叶城修道院的生活,最年幼的孩子每日与盖亚教典,礼拜和唱诗班为伴,长大一些后又多了写字、纺织、锻造以及体能的课程。“大概是我摔坏了木剑的缘故……最后没能得到誓约之卷。”
当然不是木剑的原因。也许我只是一厢情愿,他心想。自以为回到高塔是箴言骑士的使命,是在践行对盖亚的誓言,而其实本没有这回事?也许我不是羊皮卷选中的人,我在自欺欺人? 『凡人能有什么眼光?咦,那小个子赢了』 几场决斗下来,医师们忙得错不开手。尤利尔只得去帮忙,用神术治疗严重的伤员。等他回到座位,两个年轻女孩正坐在那里窃窃私语。见状,学徒抓住索伦站到一旁,免得它惊吓到别人。 『她们是故意的』指环挖苦,『专为瞧瞧在高塔用神术的人是什么成分』 千万别查到真的。“让她们歇会儿好了。椅子不够,我去哪儿搬?”
『你真是无……』 忽然有人接近,尤利尔转过身。“二位,我能为你们做什么?”
他主动询问。
来人披着占星师的学徒长袍,听他开口,差点后退一步。“先生,你是外交部的使者吗?”她轻柔地说。
“是的。你们需要什么?找不到座位,还是口渴?”她怀疑地瞄他。“呃,我,你,你很眼熟,所以我朋友猜你是演员。你是在扮演,还是……” 『她把你当成NPC了』索伦断定。 “我是外交部的信使。”
尤利尔不想再花力气解释,“有指环的那种。请回到父母身边坐好,小姐,这里人比较多,并不是完全安全。”
他抛下她们去接一副担架,受伤的学徒在上面哀嚎,一手是血。
没必要的流血,尤利尔心想。不过这时候挨打好过在真正的战场上送命。等他再回来,少女们已经离开了,一位戴宽沿羽毛帽的女士挨着他坐下,长裙几乎拖到地面。 “我儿子也曾是外交部成员。”她打量他一番,忽然开口。“他大约比你大五岁,转行到事务司任职了。最近使者的名声不太好,你这样的孩子怎么会到外交部去?”
『因为他的导师是白之使』指环把字写在这女人眼前,『你说什么不太好来着』这下不用尤利尔开口,戴帽子的夫人也被赶走了。 “我受够了。”
学徒咕哝,“我像靶子吗?只要站在这儿就有箭飞过来?”
『也许你该下场去找个对手』 “那些人还是神秘学徒!”
『是吗?其中有人的年纪足以当你的爹。而且别忘了,你也没毕业,和他们身份相同』 若一切非得按部就班,那我该是一辈子的学徒。尤利尔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能让人们既能瞧见我,又不过来找我吗?把你挂在脑门上?”
指环先生也无甚办法。『专心看比赛吧,少走来走去』 只一坐下,尤利尔便意识到自己不可能专心。焦虑和恐惧重新回来,在他胸膛里搅动。不如找些事做,甚至不如和谁说些什么。但他不敢找索伦。万一紧张过度,把秘密说出来,我就是整个拜恩的罪人。可能我现在也是罢。他又想抬头,去找拉森先生的位置。 看台上,两个年轻男子剑刃交击,招来观众的喝彩。许多人喊出数字。一人不断进攻,另一人左摇右摆,窜过大半个场地,动作如同跳舞般优雅。尤利尔身后有位绅士发笑。“他在戏弄对方呢。”
“别傻了,霍科林的民兵可不是随便被人戏弄的对象。”
绅士的同伴说。
闪躲的一方渐渐慢下来,霍科林人却仍保持着进攻频率。他的对手不再微笑,转而伏低身体反击。长剑又碰,霍科林人略一停顿,对手顺势扭过身,提盾撞上他胸口,但却没能把他撞开。两人各自摇晃着后退,平分秋色。 “看来还有得打。”一位年轻军官边鼓掌边对朋友说,“你压了多少?”
“五十。”
尤利尔忽然想起罗玛。她不是占星师,却总能猜到结果。小狮子应该在准备晋升高环的仪式,他对此一无所知,海伦阁下则要花费许多工夫,会不会拉森先生也在罗玛那边?他正决定用『灵视』瞧瞧…… “胜负已分!”
裁判喊道,“让我们恭喜来自霍科林的幸运儿!五分钟后,期待他的下一战……等等,比赛延后!”
他忽然变了个调。“比赛延后!”
与此同时,尤利尔看到一队骑兵闯进竞赛现场。他们的打扮与节庆典礼格格不入,似乎有要务在身。哪怕场地很广,人群密集,这队骑兵仍像墨汁滴入水中一般显眼。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底升起。 就在这时,某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是执法队!”
叫喊和吵闹变作阵阵低语。“他们来这儿干嘛?”
很快,连低语也逐渐削薄。
『怎么回事』指环不明白,『执法队现在就来?仪式还没开始呢』 “现在?”『这帮人算半个恶魔猎手,在火种仪式后期露面倒也应该,比如带走几个毛贼之类』 带头的骑手一拉缰绳,坐骑慢下脚步,人已飞身而下。他面无表情,长柄斧在地上一顿,右手虚画了个圈。沉默延续了几秒。“捉拿罪犯,以高塔外交部的名义。”
他宣布。骑兵们发出高低不一的笑声,缓缓上前。
人群哗然。许多人高声抗议,有个小男孩缩进母亲的裙子里,此人冷冷地投以一瞥。“一起带走。”这可不是几个毛贼。尤利尔立即辨认出那斧手在说谎,他自己也不认为带走的是“罪犯”。事实上,被这队骑兵包围的很多都是事务司官员的亲眷。执法队想干什么? “执法队要带他们上哪儿去?”
学徒问索伦,指环不答。“看来你不愿我管闲事。”
『不。我也看不惯他们』指环率先飞过去。『站住!那边的小子。你和你手下抓人的凭证,呃?现在交给我身后的人』它的字迹散发出一阵寒意。 在高塔里,不可能有人不认得符文戒指。骑兵们停下脚步,面面相觑。“夜语指环。”
打头的斧手嗡嗡地说,“你的主人是谁?”
『没必要知道太多,傻大个』指环正常发挥,『照我说的做,把东西给他』 斧手终于抬起头,盯着学徒。“你又是谁?”
他漫不经心地问。
“它要你把凭证交给他的那个人。”他认识我。尤利尔发觉。只是故意这么问。“凭证。青之使阁下发下的抓捕凭证。”
索伦配合地画个方框。“在哪儿?”
“我们一般先抓到人,再把凭证送到他们的家门。”
“这样不合规矩。”
“没错。”
斧手微笑,“然而对付罪犯不需要讲规矩,信使大人。你不是这方面的专家,还是别来掺和。”
“没有凭证,这些人就不是罪犯。”
尤利尔宣布,“你抓错人了,先生。”
“关彭。”
他自我介绍,“受某位阁下提拔,做了执法队的头。和你一样。”
关彭笑笑。“我手下从不出错。听说你最近不在环城,这很正常,你还不了解我们。”
一样?见鬼去。“我会用自己的办法了解。”
关彭盯着他瞧了一阵。“道听途说可不算数,人们比起真相更爱谣言。想必统领大人的高徒能辨别真伪罢。不过说起谣言,我倒是听过一件:神圣光辉议会的空境阁下,圣骑士长莱蒙斯·希欧多尔,联军的指挥者之一。他指认过你帮助结社成员,帮助恶魔。告诉我,信使先生,真有这回事吗?”
他果然传出去了。然而比起尤利尔即将要做的事,这只是小麻烦。“没办法,谁教有些恶魔也好过恶人。”
学徒回答。
关彭环视四周。观众已经沉寂下来,默默关注着这边的情况。看台之上,“深空牧首”和“艾恩之眼”没有理睬过来,只有“风暴颂者”投以锋利的注视。 见状,执法队的头目一耸肩。“改变习惯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突兀地喝道,手中长斧挥舞,猝不及防朝学徒砍来。
周围观众迸发出尖叫,本能地四散后退。指环索伦在空中回旋,完全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动手。 ……“哧”地一声,犹如划破纸张一般细腻的声响。半块斧头平滑地坠落,钢铁诞生了新的截面。没有你来我往,没有惊险的决斗,符文之剑顶在斧手胸前,剑刃莹莹闪烁。 关彭手一松,木柄坠落在地。他举起双臂,慢慢后退,剑锋随之移动。 “看来你没有被剑指着的习惯。”尤利尔说,“但这不就养成了么。”
他一剑挑落对方的徽章,七芒星和苍穹纹章叮当坠地,滚进人群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