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文?”
丹尔菲恩推开门。身为威金斯公爵之女,她正因找不到人而苦恼,似乎并不合理。可这种苦恼每天都会出现。“你在里面吗?”
好在霜叶堡虽然庞大,可她很清楚加文会去什么地方。门后是一处陈放画像的房间,她的哥哥加文·威金斯正在欣赏一幅色彩沉暗的油画。画纸上,两个年轻少女端庄地坐在台阶前。台阶顶站着一位高大的诺恩,祂张开羽翼,含悲带悯地环抱她们。 “你知道这是谁的作品吗?”
加文头也不回地问。 “家族画师。”
“不只有家族画师会为妈妈和女王陛下画像,丹尔菲恩。”
“我记得你正在学画画呢,加文。”
“是有这回事。我想给你画像。其他的画家确实画得很好,但他们都不如我了解你。”
这话不错。自从丹尔菲恩出生后,加文就与她形影不离。他们同为四叶公爵的亲生子女,年龄只差一岁,但彼此相貌却大为迥异:哥哥加文就像特蕾西的翻版,一头黑发,眼睛如同黑夜,面容严肃。妹妹丹尔菲恩则充满浪漫情调,她有湛蓝的双眼和一头金发,五官舒展温柔。当特蕾西还是四叶领继承人的时候,她的亲妹妹、当今伊士曼的女王陛下弗莱维娅大约就是这副模样。 如今这对兄妹站在一起,仿佛画中人来到了现实。 “你也可以给妈妈画。”
丹尔菲恩建议,“她会高兴的。”
“说实话,丹尔菲恩?我不知道她是否还能有‘高兴’的情绪。”
“当然有。只要我们做一些让她高兴的事就行。”
不知怎的,丹尔菲恩不想踏进屋子。这里太昏暗,没有足够的光亮。想开灯时,她又想起特蕾西公爵严厉禁止他们在白天随意浪费电力。 丹尔菲恩·威金斯原本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随年纪增长——其实也就这一两年的事——她渐渐察觉到不便。作为四叶领的主人,伊士曼的大诸侯,威金斯家族并不缺钱。作为公爵的亲生血脉,她和加文本也该拥有支配房间的权力。 而当她伙同加文伸张这份权力时,却遭到特蕾西的拒绝。 “你不能这么干,丹尔菲恩。”
四叶公爵一边收拾文件一边说,“定时休息对你有好处。莫非你不想长个子了?”
“但是……” “她对长个子没兴趣,妈妈。”
加文鼓起勇气开口。面对母亲时,他总是很胆小,缺乏男子气概。那次他肯为她说话,丹尔菲恩高兴了很久。“我们想多看一会儿书。”
“我就是这么想的。”
她也帮腔,“我想在一天内看完旧版的《南国传说合集》。里面有霜叶堡的记载。”
“你该看些有用的东西,丹尔菲恩。传说能让你长个子吗?还是能教你读神文?它甚至不能说服我给你宽限熄灯时间。”
特蕾西已打开新的文件。“我知道,你不理解限制电力的原因。守誓者联盟的炼金造物并非免费,他们掌握着我们不了解的技术,是侦测站无法破解的。倘若这些炼金造物可以被用来搜集情报,四叶领就不再安全。”
此前,丹尔菲恩从未想过这回事。她无法否认自己被吓到了。“可以吗?”
“没人知道。这就是原因。你需要防备未知的事物,丹尔菲恩,决不能完全依靠它们。”
“如果我们不用……?”
“别人用,你不用?这是自取灭亡之道。过度保守意味着示弱。有时候,主动出击才能赢得利益……但你提醒了我,丹尔菲恩,关于城内的电路问题。我真是想不通!今年又有许多城区申请加设电路魔纹,我的子民怎能这么鼠目寸光?”
公爵愤怒地蹙起眉,“看来需要增加使用电路的税收,以限制明年的申请数量……”特蕾西发怒时,连王国议会都静默无语,更别说丹尔菲恩和加文了。 “你们还在这儿干嘛?”
最后她总算冷静,没有把怒气发泄到子女身上。公爵摇摇头,“好了,我很忙,去做你们自己的事情罢。”
于是交流就此终止。丹尔菲恩再也没抱怨过电灯。 “我们应该多点几盏蜡烛。”
她对加文说,“这儿真暗,什么也看不清。”
“看不清也是好事。”
“你了解我不见得会同意这话。”
“在我站的这角度,模糊的画反而更美。你要来瞧瞧吗?”
按照往常,丹尔菲恩没兴趣凑近去看什么画,只会在门口等待加文出来。但今天她想起那次和特蕾西讨论灯的话题,决定分享加文的快乐。 “我记得有幅独角仙喝露水的画。”
她边说边走进房间。“背景是深红色的。”
但等她走近,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休诺叔叔?”
“公主殿下。”
“我以为你很忙呢。”
休诺·威金斯在家族中担任要职。丹尔菲恩不算熟识这位叔叔,但怎么也了解过他。“妈妈还有一阵子才能回来,如今你可是城堡的总管啊。”
休诺没有回答,只露出微笑。若说实话,他其实把丹尔菲恩吓了一跳。原本她只以为加文会来这里。 “我和休诺叔叔有共同爱好。”
哥哥告诉她,“他也喜欢肖像画。我就知道你不了解这回事。”
“还有一点。”
丹尔菲恩说,“你们都不喜欢独角仙,对不对?”
“传说中守护城堡的独角仙。如果它真的存在,而不是只在画里出现,我保证我非常爱它。谁能不爱神秘物品呢?”
休诺叹了口气,“但画笔造物想变成真实,可不容易。我还是少肖想为妙。”
丹尔菲恩不爱听这话:“想象又不花什么。”
“你说的有道理,殿下。”
结果总管转而说起她的事:“今天你们的历史课暂停了,老师请了假。”
“她有什么事?”
“家中有人去世。多可怕。我们还是少谈论为妙。”
“我不怕死人。”
丹尔菲恩声明,“诺恩将带死者的灵魂去天国。告诉我,那不幸的人信仰为何?”
休诺总管变了脸色,似乎很震惊。 她不喜欢他的眼神。“怎么,难道我不能问?”
“够了,丹尔菲恩。”
休诺总管沉下声音,“千万别这么说,殿下。诺恩和死者……都不该说给小孩听。你该用下午茶了。”
他迈步走近丹尔菲恩,背影完全笼罩了她。“容我告退。”
丹尔菲恩呆呆地让开路,目睹对方大步消失在走廊尽头。不知怎的,她被他的严厉惊了一跳。 他居然敢吓唬我,她心想,胸中蓄起一股无名火。不是你们老是管我叫什么诺恩吗? 丹尔菲恩出生于灼影之年的繁花之月,今年十五岁,马上就要获得成年礼。她的出生意义重大,让四叶领和冰地领都为之轰动。一来,她的母亲是四叶公爵特蕾西,父亲是冰地伯爵阿方索·兰科斯特,双方的结合本身就意味着断剑革命的仇怨终结。 二来,灼影之年时还是恶魔游荡的年代。冰地领的主城威尼华兹,曾是魔患侵扰的重灾区,伊士曼王国对此束手无策,而所谓的宗主“苍穹之塔”克洛伊并未及时回应。最终,局势一再变化到最糟糕的程度,还是由神秘支点“神圣光辉议会”伸出援手,派遣圣骑士团镇压了动荡。 这本来是桩好事,然而人们低估了露西亚圣骑士的公正无情。为了捍卫秩序和女神光辉,圣骑士团清洗了整个冰地领。每个疑似恶魔的人被处死,任何可能窝藏恶魔的据点被连根拔起,所有与恶魔有过交集、但无法自证清白的人被集中到教会地牢,用酷刑和神秘手段来做审查。当恶魔结社终于被扫荡一空,城内有三分之一的人家破人亡,成为流浪汉和窃贼。 漫长的极黑之夜中,冰地领却火光冲天。在加文给她讲的故事里,当时的城内根本没有商店或摊贩,也不存在粥铺和救济站,于是人们受饥荒折磨。而城门紧闭、不许通行,则意味着拾荒者不能获得木柴和枯草,连教堂也没有多余的柴火,于是人们只好三五成群,到圣骑士团烧死恶魔的火刑堆下取暖。 后来历史学家记录了这段恐怖的时光,将其命名为『威尼华兹大屠杀』。 而圣骑士心满意足的离开冰地领,正是在灼影之年,丹尔菲恩·威金斯出生的时候。冰地领人认定,是领主的血脉降生终结了梦魇。他们称她为南国圣女和“贝尔蒂的诺恩”,后者意为“破碎之月的天使”,因为夜空中的破碎之月贝尔蒂——对整个霜之月不见阳光的威尼华兹人来说,祂是无可替代的精神寄托。 丹尔菲恩·威金斯,她的出生拥有无与伦比的传奇色彩。 她自己也清楚这点。“我本来就能做到。”
丹尔菲恩告诉加文,“他们成天到晚都这么看待我,我承认了,他们反倒不高兴。这能怪我吗?”
“你不该说这种话。”
加文说,“我也要出去了。你还找甲虫吗?”
“独角仙。”
她纠正,随即叹气。“难以置信,连你也能找到有共同话题的人,而家族里没人喜欢传说。”
“传说只是风闻,不是事实。谎言是没有力量的。”
“你说话越来越像特蕾西了。”
丹尔菲恩不快地说,“你只比我大一岁,加文。干嘛要这样?”
“或许是因为。”
加文·威金斯扭头注视着妹妹,“我比你大一岁。”
“别这样。加文!”
“凭什么?”
“因为我是公主。”
这话无需思考,便脱口而出。当冰地领人对素未谋面的“贝尔蒂诺恩”的爱戴已传扬开来时,弗莱维娅女王便给了丹尔菲恩公主的头衔。等成年后,我就会是伯爵。“我命令你不许这么说话,加文。”
“我是你哥哥。”
“那你怎么能欺负我?”
她抱起他的手臂,“不这么说,你就会更过分。我可没办法了。”
加文不禁微笑。她撒娇的时候他总会露出笑容。自然,我们血脉相连,彼此关爱。丹尔菲恩有三个哥哥,只有加文和她最亲近。“好吧。随便你。”
他和她并肩走回餐厅,“四叶城似乎出了些事情。”
“我知道,早上驻守者大人来拜访我们了嘛。”
“总之,我们最好按部就班。别给休诺叔叔添麻烦。下午茶后你要做什么?”
“按计划寻找传说。”
丹尔菲恩耸耸肩。 …… 尤利尔拔剑在手,只等脚步声接近门前,便会发起进攻。虽然魔力尚未恢复,但食尸者已无法让他恐惧。 墨水猫不想看他送死:『不是食尸者』 “噢,亡灵还有其他品种?”
『夜之民』 “感谢提醒。”
学徒并不知道“夜之民”是什么,可能稍微高级一点。也许这就是它们聪明些的原因。他用力握住剑柄,生死关头,即便下定了决心,但身体仍然古怪地紧绷起来。 骷髅会怎么杀人?他不禁去想。食尸者杀人的方式尤利尔不陌生,它们会撕咬血肉,扼断骨头,最终划开喉咙。但愿夜之民直接进行最后一步……看来我并未勇敢到接受自己被撕碎的地步。 『跟上』字迹奔跑起来。 “去哪儿?咦?”
黑猫消失在一面墙里。 尤利尔走过去,用手摸索墙纸。很快,他找到了一处空洞。这是个直径约有三尺的洞穴,盖在表面上的厚纸仿佛水幕,容许人通行。“密道。”
简直是故事情节。“后面有什么?”
没有回答。学徒难忍好奇,钻进密道之中。 他落地便打个踉跄,察觉内外地势差异。就高度而言,建造者理应在出口安装两级石阶,以防入内时摔倒。尤利尔今天摔了不知多少次,也不在意这么一回了…… 一条通道在面前延伸,通往阴影中的石台。密室里点燃烛火,焰苗呈奇特的淡绿色,似乎永不停息地燃烧着。 学徒找到了黑猫。它已不再是集群的猫族,而是一只巴掌大的小型猫,正左右甩着尾巴,蹲踞在石台边缘。它的碧眼里闪动着审视。 脚步声不见了,连呼吸和心跳也从头脑中消失。尤利尔感受到某种气氛,空气里似乎流淌着庄严肃穆的因子,无意识约束他的火种。他不能四处打量,不能随意对待,更无法转身离开。他发觉自己正身处某个至关重要的选择,仿佛回到了诺克斯的门前。 ‘我的命运是什么?’学徒好像又听见自己提问。 ‘这你得自己去发现。’乔伊回答。 生与死,本不难抉择。认定自己尽全力后放弃很容易,因为借口对创造它们的人来说无懈可击。可说到底,一件事如果还有放弃的机会,就不算是尽全力。我要怎么选? 尤利尔慢慢伸出手。 他摸到一枚羊皮卷。 我已做出了选择。尤利尔知道,这将是他用一生来践行的誓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