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的城市不能要求太多,海伦对自己说,他们活着就挺不容易了,根本没工夫在意道路是否平坦。反正他们平常也不在城镇里骑马飞奔,那是冒险者才会做的事。大多数神秘生物驾驭坐骑都是本能……但在克洛伊塔可不是这样。越是安慰自己,她就越觉得心烦意乱。事实上,让我忐忑不安的从来都不是摔下马去折断脖子。 在高塔的时光是如此缓慢,海伦无需快马加鞭,无需手忙脚乱,时漏潺潺流淌,直至她厌恶了这种生活。当拉森成为天文室教授后,他给她自由去接触新事物。 然而海伦没别的事可做,占星师钻研星辰奥秘,监测神秘领域,而女巫的传承则语焉不详,让她完全没有头绪。竖琴座女巫不是神秘组织,她们分散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依靠奥托的指引在偶然和巧合中短暂地互相联系。但即便如此,第二夜的后裔依然是女巫的正统,远非碎月信徒和冰地女巫的分支可比。她怀着自信离开高塔,最终又百无聊赖地回来。当然,也有例外。“守门人”返回布鲁姆诺特的时候,她赶紧逃走,一点也不想面对他小心翼翼的话语和忧愁怀念的目光。 当我离开布鲁姆诺特时,我就已经是空境了。女巫很清楚,神秘领域中很少有人能伤害到她,这是她的导师默许拉森给她偷偷开后门的根本原因。真是充满乐趣的时光,可我总是很少回家。 只是相比外交部长,海伦竟算是往返较频繁的了。她不论是学徒期还是在进入命运集会后,只要圣者大人没有命令,她能与这位统领大人碰面的次数恐怕都不够一手之数,对于他的印象也多半是道听途说。有一阵子海伦对外交部大感兴趣,可拉森不愿意跟她多说。 “真的是长篇大论,海伦,我只能告诉你这个。说实话,我自己也弄不清楚,导师禁止我询问相关的消息。”
他看起来不像搪塞,“你也不用去图书室查数据库了,那里什么也没有。如果你对自己的巫术有信心,可以试着瞧瞧他的过去——” “我甚至没机会跟他碰面!”
“这不奇怪。你规划的旅行地点里向来不包括克洛伊的任何一个属国。”
“我居然对自己的同僚一无所知,你也觉得这不算奇怪?”
“我们都一样。”
拉森似乎不在乎这点,真不知道是不是预言的天赋让他失去了好奇心和探索精神。“你跨越亡续之径后,圣者大人允许你去微光森林了?”
“那里已经不危险了。我可以给你的朋友带点特产什么的,比如银石谷的宝藏。”
“你自己问他去吧,现在埃兹在伊士曼王国。”
他总能三言两语打消她的突发奇想,“至于安全问题,我可不觉得你会让自己冒险。”
“噢,否则我就进入外交部了。”
海伦还记得当时拉森打量她的目光,他看起来有点不怀好意。“你没准喜欢那儿的,勇敢的多萝西娅小姐。进入神秘之地的诫律怎么说的来着?三思后行?”
“想吓唬我?外交部总不可能比银石谷更危险。”
海伦哼了一声。银石谷这个名字丝毫没有体现出当地的特色,因此它在冒险者中的称呼是“龙之乡”。 “如果我们的统领大人一天到晚待在布鲁姆诺特,那浮云之都肯定比银石谷凶险百倍。起码对狄恩·鲁宾来说是这样。你有圣者大人撑腰,大概可以算十倍。”
拉森走到房间另一头,翻找出一只华丽的罗盘。他用手指摩挲一处粗糙的凹陷,皱紧眉头。海伦夺过罗盘,将一颗红宝石嵌回原位。“是罗玛干的?她倒会借花献佛。”
“临别礼物?”
“贿赂龙族的过路费。我可不希望到时候特意跑去赎你的夜语戒指。”
从那次他坦白交代后,海伦就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但说实话,她有点害怕成家立业。“如果算上你呢,亲爱的师兄?”
“什么?”
“我瞧你挺会算术的。那你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也许是反过来的十倍。”
大占星师告诉她,“讲道理和动手我都没可能赢,但我可以提出神秘学知识的竞赛。结果会毫无悬念。”
他们一起大笑。 或许这次白之使会在高塔待很久,女巫心想,我可以验证一下拉森夸下的海口。我会把这桩事说给罗玛,就像从前的每个睡前故事一样。她确实犯了错误,但那只是因为孩子的思维模式,不该把她当做成人惩罚。也许是我关心她太少了,拉森在生活方面根本不细心。看来我必须停留在高塔更长时间……反正三角沼泽也不是什么好去处,那里的气味让海伦都觉得恶心。传说黑巫术就是从沼泽里的恶魔传授给诺克斯人的。 一支箭向她飞来,海伦扭头瞪着它,箭矢在半空回折,飞向把自己弹射出来的弓弦。她真希望这些黑巫师能像这支箭一样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马镫在坐骑冲进黑鲸街道时松脱了一只,她只好飞起来,摆脱重量的感觉带来放松的疲倦。于是女巫转头就将这畜生送给了看守正门的卫兵。什么时候高塔使者需要卫兵了? 公寓里挤着许多人,即便他们都没出现在客厅,海伦也能听见房门后带着南方口音的通用语。她辨识杂音中的强有力的呼吸,径直找到了顶楼最里侧的房间。先前他们就是从这里离开的。 雄狮闷闷不乐地坐在沙发上啜饮一杯烈性酒,大门完全敞开,顶在衣架挂钩上,桌子上摆着的不是杯盘壶碗,而是一对血迹斑斑的大爪子。看见女巫落在阳台上,他也没抬一下眼皮。“怎——” “我以为你会把那些苍蝇熟练地清理干净。”
她揶揄道,“这是漏网之鱼,还是你的玩具,罗奈德叔叔?”
“什么?”
雄狮咕哝。他要说的话被打断了。 “这可是你们长尾巴的妙用。”
海伦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坐在沙发上,舒展酸痛的腿。但习惯展现出来的仪态让她办不到像雄狮一样把脚搁在桌子上。焦糊味从他的狮子毛上飘来。“你需要理发了。”
“倒不如直接说剃毛。”
雄狮张了张鼻孔,“有个聪明的傀儡混在苦修士的队伍里,他差点干掉那个学派巫师。”
“林德·普纳巴格居然清醒到能够接见下属了?”
海伦有些吃惊,她想尽办法才把南娜从黑巫术中解放出来。是尤利尔的职业对『弄臣』有奇效,还是他的症状本就很轻?“话说回来,这一屋子的凡人又是怎么回事?”
“就那么回事。第一批人希望我去支援什么鱼骨巷,或许以为我是只大得离谱的猫;第二批则宣称自己是来营救我们的,结果随行了一大帮拖泥带水、哭哭啼啼的贵族女眷。最后一批就是混杂着间谍的教会队伍,他们在我带其中一个人去找那学派巫师时杀了六个人,夜莺傀儡全死了,也有当地人受伤。真见鬼!屋子里简直是群魔乱舞,我把他们统统撵走了。但你瞧着吧,还会有更多人来。好在如今不止我一个人操心了。”
但海伦一点也不愿意再去操心灯塔镇的情况。要不是克洛伊塔在铁龙港阻止了那帮结社恶魔的计划,眼下小镇已经沉进歌咏之海去了。“你做的还不够彻底,大猫叔叔。”
女巫指出,“告诉他们,黑巫师的目标之一就是黑鲸街道,这些人就会跑得比我们飞得还快。”
“好好说话!”
罗奈德灌下整整一杯酒,“别把他们想得太蠢。不提这些,统领怎么没回来?你的小女仆呢?”
“他们去教堂了。结社恶魔已经撤离,只剩下这些残兵余勇。”
海伦更不想提起港口的战斗。“南娜死在水银领主手上。你可真关心她。”
“噢,她叫南娜。”
女巫突然不想再与他多费口舌。说白了,罗奈德的生活作风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甚至跟我不是一个种族。反正罗玛在高塔长大,又不会学他。“黑巫师还在准备下一次进攻?”
“他们准备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许不会有下一次了。统领去教堂干嘛?”
“当然是因为他有自己的考量。等他回来你自己问,我也很好奇。”
海伦撒谎。 “我看是那个学徒的缘故。不是说他不是占星师么?”
“西德尼认为尤利尔很有天赋。神秘的天赋往往意味着捷径。”
干嘛忽然这么寻根究底?我可知道你们对彼此素无好感。海伦认为尤利尔永远不可能像对待拉森一样对待罗奈德·扎克利,他们在观念上有着极大的差异。“何况罗玛也可能在那儿。”
雄狮皱着眉头,他连眉毛也是金色的。“这帮盖亚教会的混蛋就该收拾,否则我早晚会分不清教堂和妓院。不过现在找他们的麻烦?这会显得我们趁火打劫……” 海伦没来得及打断他,虽然她很想这么做。一阵喧闹抢先了一步,让整座房子都乱哄哄地动荡起来。“是当地的城卫巡逻队。”
她在二楼也能看见飘扬的旗帜。 “他们比敌人来得更早。”
罗奈德打了个哈欠,“走吧,用你的巫术叫醒海湾的伯爵大人,否则他一不小心脑震荡可就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