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伤口不住传来疼痛,但这是必要的步骤。痛作为感受最清晰,情感的苦痛则过于抽象。小狮子想起自己在森林神殿中转职的时候,她用箭头划开皮肤,进入梦境。导师安川在一旁主持点燃火种的仪式。 这次她要去的不是梦境,而是痛苦秘仪的核心,身边只有一个才结识不久的卓尔陪伴,他比守誓者联盟的人稍微值得信任些,但在尤利尔甚至艾科尼面前都远远不如。多尔顿·影牙·纳撒内尔也许不会因畏惧把她出卖给血族,可只要他的诅咒不起效或德拉布莱亲王突然返回,罗玛不能要求他在生死关头为她选择留下。虽说他曾希望代替我接触痛苦秘仪……不过她不会忘记死在他手上的英格丽,还有他背叛了自己的领主这些“英雄事迹”。 罗玛在唤起痛苦时仍使用了那枚箭头。她觉得它会给自己带来好运。我只有它了。假如索伦讲给她的冰地领的故事没有半点夸张,那连破碎之月贝尔蒂都帮不了她。 更何况,即便她成功的接触到了痛苦秘仪的核心,也不知道要怎样做。而一无所获还并非最糟糕的结果。罗玛在暗夜精灵面前夸口自己会回来,但万一计划出现了一点儿偏差,她就会永远成为秘仪的一部分。我会成功吗?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做到心无杂念…… ……直到罗玛意识到痛苦的消失。 小狮子睁开眼睛,鲜红的净釜之池仍在眼前,只有波浪的质感稍微有些不同。但当她仔细观察时,神秘之地才初露端倪:一切陡然模糊起来,跟随她的心意扭转。此时此刻,罗玛的感官已不再以她最熟悉的方式运作,任何事物都无定形,它们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完全失去了应有的形态。连梦境也没有这么古怪。 根据索伦的说法,我正以火种的形式存在,罗玛心想。她不知道火种应该用什么方式来感受世界,没人教过她这个!换作萨宾娜在这里,占星师小姐肯定已经开始慌神了。可罗玛不是考题尽在掌握的优秀学徒,她在答题时总是给导师出其不意的惊喜。 罗玛开始探索未知。她首先调整视觉,如果连看都看不见,那就别提破坏秘仪核心了。 指环曾表示她对魔力的控制完全是遵从本能,没有丝毫技巧性可言。它没有胡说。罗玛费劲了半天,才勉强找到一个合适的焦距。她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粉红雾气中,意识失去重力,被气流裹挟着飘荡。 “阿兹鲁伯。”
小狮子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敌人,结果喊出声来却把自己吓了一跳。当她再次试图开口时,喉咙反而不灵光了。我算是明白了,只要我意识到问题,那就休想解决它了。灵魂的世界就是这么回事,活人永远也无法控制自己在想什么。 也许她可以利用这一点。秘仪的核心,秘仪的钥匙。罗玛在心中默念,希望得到回应。但小狮子直觉有人在盯着她,这让她很不安。“谁?”
这句话倒是脱口而出,毫无阻碍。 红雾蠕动起来。 罗玛紧张地维持视野,假如她在这个梦里仍有身体,此刻脸孔上的眼睛一定瞪得很大,一眨不眨。阿兹鲁伯死得很痛苦,所以我会看见他。难道这就是秘仪核心?接下来会有什么? 然而红雾后露出来的是个陌生人。他只有一只耳朵,脸颊布满冻疮,身体像是五六根麻绳搓在一起构成的。罗玛确信自己没见过这个人。痛苦秘仪汲取了很多人的痛苦和绝望,如果她猜得没错,这张脸多半属于一个悲惨死去的血裔。 死者的灵魂张开嘴,放声大笑。他的脸被撕裂,肌肉翻卷,把眼睛和鼻子通通包裹在血红的裂口中。小狮子因骇人的景象吃了一惊,无意识地朝后飞快退开,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既能看也能听,后者其实是与她发声时的那句话一同出现的。 “我是……”脸孔边笑边说,“我是!我是……” “你是谁?”
罗玛问。 死者的灵魂尖叫起来。 “我是!我是!我是!”
他剩下的那只耳朵也不见了,血肉挤破疮疤,流出黑色的脓汁。“我是!”
他的整个口腔都暴露在外,罗玛发现他嘴里没有舌头,牙齿是一根根尖锐的荆棘。“我是!我是国王!圣卡洛斯之王!”
罗玛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圣卡洛斯? “圣圣圣圣……”那张深洞般的嘴还在吼叫,吐出的字句却逐渐模糊。最后他扑向罗玛。“过来!”
这是最明确的一句话。“快过来!快成为我!”
就算这是秘仪核心,现在罗玛也不想碰它了。这玩意儿看上去就不是一个正常人想接触的。它赤裸裸地表现出同化灵魂的欲望,也不想想自己这副样子能骗到谁。冒险者不是说危险会隐藏在友善的表现之下么?痛苦秘仪的手段简直上不了台面。 红雾呈包围之势向她袭来,罗玛尚未意识到火种该怎样活动,身体就自己朝后飘荡。可她一开始动,视野和听觉就混乱起来,可怖的陌生人和他的呼唤都消失不见,罗玛只能感到轻盈、湿润的粉红雾气在周围盘旋。突然之间,彻骨的寒意爬上灵魂,小狮子好像剃光了毛站在结冰的水池里。她慌张地挥舞意识手脚,结果只换来肌肉的一阵痉挛。 寒冷使她精神振奋,混乱高涨的情绪也随之冻结。罗玛停下脚步,发现自己踩在水里。她调转视野朝后望,模糊见到了一片血淋淋的屠宰场。 后面追赶而来的红雾中的人复又清晰。“过来!”
它尖叫,不过距离的缩短仍然不明显。说实在的,那张脸孔确实充满威慑力,但罗玛并不害怕它。当它张开嘴呼喊时,未知造就的恐惧更是荡然无存了。小狮子只担心自己被核心同化,失去物质形体。 “我是国王!”
一只耳朵的人咆哮,声音突然变大,吓了她一跳。“你……背叛……雾之城——” 他说的就是那个圣卡洛斯,罗玛确认,就是克洛伊塔的属国,雾之城圣卡洛斯。这个灵魂生前是圣卡洛斯人?还是事务司的官员?是血族俘虏了他?不论如何,我得弄清它的目的…… “罗玛。”
她瞧见一个人站在水池中央,说话的声音十分熟悉。“快跑,离那个疯子远点。”
他的话语倒很清晰。 “你说谁是疯子?”
“西尔瓦努斯,他是圣卡洛斯的叛军首领、黑巫师和该死的骗子。他幻想替代红墙内的统治者成为雾之城国王,不惜与恶魔合作。高塔统领平叛时杀了他,他的合作者们遵守契约救下他的灵魂,然后丢来给秘仪消化。”
罗玛知道他脸上的冻疮是怎么来的了。“消化?”
“你已经找到了秘仪核心,罗玛。那些烟雾就是死者生前制造的痛苦,只要它碰到你,你就会永远留下来,灵魂被分解消化,最终成为那些集体意识的一部分。所以听我的,孩子,尽可能离那些东西远点。”
听你的。“你是谁?”
她心里有答案,但不敢确定。 “罗玛。”
人影走近了些,进到她的焦点中。“别在原地发呆。你太让我们费心了,海伦也在等你。”
“拉森?”
罗玛看见他的眼镜和耳朵上的铅笔,大占星师的长袍下摆被池水浸湿。看来秘仪的手段升级了。“你怎么在这儿?”
“我通过占星术进入了你的梦境。”
“尤利尔说你受伤了。”
“命运总是很伤人。来吧,你这小淘气鬼,跟我回去。”
“我会回去,但不是跟你。”
罗玛告诉它,“你不是拉森老师。你是痛苦秘仪的灵魂,用我的记忆来骗我。水池里才是核心,对不对?”
“别胡闹了。”
那个人责备。可就算它真的是拉森,罗玛也没老实地听话过几次,更何况它不可能是。她敢肯定那是陷阱,想引诱她的灵魂接近。 人影一下子崩散了。“单个的灵魂太脆弱,想要不被秘仪消化,我们必须集体活动。”
被你们碰到也是消化。罗玛不想变成任何人肚子里的食物残渣。“滚开。”
“你逃不掉。”
拉森的声音也扭曲、沙哑,成为男女老少叠合的混音。“你自己闯进来,你只能留下来。”
我没法对付这么多人。罗玛有自知之明,何况现在手里没有武器,她必须逃走。红雾中的“国王”还在逼近,虽然水池里的人影说他是圣卡洛斯的叛军首领,但如果它撒谎(罗玛敢打赌它没说实话),那么红雾就不是秘仪核心。索伦不是说秘仪没有形体么?雾也是可以触碰的……不,不对。 “你不希望我进来?”
她向水池跨了一步,或者说飘进了一步。“你想让我看穿你的谎言,然后在红雾往躲?”
‘国王’的危险很容易看到,任何人都不会在这里相信花言巧语,但却会衡量风险,思考差别。这样就会上当。可是水池里安全吗?她不敢确定。这里也有别的东西,而且擅长玩弄骗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