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雷尼亚帝国的大领主屈指可数,这都得归功于皇帝陛下的政治手段。他的骑士威慑帝国,他的内阁施恩诸侯。他让皇权、宗教、神秘在朝堂上分立,一手打造出人类史上最为强大的国度。内阁依靠各方利益和亲疏关系保持平衡,圣堂跟审判机关维持秩序,而贵族们都支持皇帝。作为贤明君主的表率,埃尔伯·霍舍姆为他的继任者留下了牢固的统治基础。照做似乎不难,但我不要他们的爱戴。麦克清楚,换取贵族的支持需要代价。 “水银圣堂。”
他也弹了弹杯子,“是宗教神权在凡人中的体现,他们一贯自称诸神的代行者。不论真假,反正诸神没法亲自下来否认……神职者拥有信仰的力量,巫师探索秩序,带来成果。既然如此,承认他们的地位也没什么。”
“水银圣堂可没有骑士。”
“也许很快就会有。”
麦克说,“如果帝国拥有了宗教骑士,那些巫师可能会有兴趣关注自己的地位。”
只要把握住人们想要什么,掌控他们就很容易。麦克深谙此道。他一点也不介意让教派增添武装,银歌骑士团足以维持秩序,巫师们建立的小小卫队根本算不上什么。可这毕竟是前所未有的权力和荣耀,足以将水银圣堂绑上他的战车。“到时候,审判机关也会不止是个空架子。圣瓦罗兰向银歌骑士投降,或许阿兰沃也会向我们的巫师俯首。一举两得。”
“我的同僚有很多来自圣堂。”
骑士队长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他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何不让占星师也有点动力呢?”
“苍穹之塔的占星师在毕业后会分派到每座城市,声称各地秩序必须时刻维护,好像神秘是件盔甲。我们都清楚,圣瓦罗兰和阿兰沃的秩序就不需要他们操心。这还是我父亲的祖父争取来的结果,先前高塔将自己封闭在天上……总之,眼下他们的爪牙分散各地,并且效忠当地领主,根本不可靠。”
麦克曾怀疑,很多预言都是占星师们自导自演出来的闹剧。一旦人知晓的消息太多,预知就不再是难事。 “伯纳尔德·斯特林。”
维隆卡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是首相的儿子?”
他还真是对朝臣毫不关心。“伯纳尔德是首相大人的兄弟。”
麦克只好解释,“他是个巫师,在水银圣堂有自己的实验室。”
“他能代表圣堂么?巫师一般是盖亚教徒,严格来说,水银圣堂膜拜三神。”
“国师大人认为他有这个潜力。你知道,神秘的天赋因人而异。”
说到这里,他不禁打量了一下对面年轻的银歌骑士。“有时候,天赋是血脉带来的,但占星师认为火种与意志有关。”
“天赋就是天赋。”
对方明确表露出厌恶,“随便你怎么想,殿下,反正我不在乎神秘的本质是什么。问我的话,这根本不值得研究。”
虽然麦克认为自己对维隆卡的了解仅止于浅层,但某些方面他非常清楚。比如对方十分轻蔑巫师、拒绝谈论任何有关神秘学本质的深奥知识、甚至对诸神也毫无敬意这类。作为银歌骑士,他忠心耿耿,效命于皇帝,但对上流社会风行的时尚的尊敬却半点也欠奉。这家伙具有与贵族们格格不入的道德感,可又极其鄙视苦修士的禁欲自惩作风。维隆卡热爱烈酒和成瘾性烟,最常去的地方是各种妓院和赛马场,还同时和四个有夫之妇保持非正常关系。 最荒唐的是,连皇后也对他颇感兴趣。她资助他在各地搜刮美酒,甚至打算把海伦嫁给他。麦克不认为姐姐会喜欢维隆卡,海伦恨不得整日泡在那帮只会唱情歌说情话的乐手诗人里,看来皇后也察觉到继续放纵她的危害。只可惜挑错了对象。在麦克看来,海伦多半会跟她的丈夫各玩各的。皇室的丑闻是可以预见的。算了,也不多这一桩。 “或许吧。不过你得承认,维隆卡爵士,‘初源’天生就比别人强。很多天才人物被证实他们的非凡来自火种,也许你也一样。”
“我?”
维隆卡摇摇头,“不。我是在皇宫点燃火种的,通过仪式。‘初源’来银歌骑士团干嘛?”
麦克把酒杯倒满,“天赋各种各样,不是每个有天赋的人都是天才。占星师高塔和水银圣堂的确欢迎他们,但名额有限。”
“他们倒也不是没地方去。不是还有结社吗?”
火种自燃的人并不等于在神秘学上拥有卓越天分,而想要成为二者中的成员,还必须对研究秩序或观测天文感兴趣。由于出现伴随不小的动静,这群人不受任何一位领主的欢迎——贵族通常会有自己的神秘生物卫队。结社就是这么发展起来的。在麦克眼里,他们本质上跟自由人没区别。 维隆卡仍在延续话题。“阿兰沃的结社比较多。”
他指点着说,“那些异族就爱混在一块,和拼盘里的蔬菜似的。不过他们比圣瓦罗兰难对付一些。”
“结果没变,不是么?”
麦克不觉得会有人的神秘度超过维隆卡,连国师也不行。他的力量与生俱来,甚至远超过“初源”。眼下维隆卡已经是银歌骑士团的副团长,距离军团长仅一步之遥。恐怕是职业的缘故,麦克心想,我很快就会破解其中奥秘。“银歌骑士团与水银圣堂合作,会取得比在圣瓦罗兰更辉煌的战果。皇帝也用不着担心诸侯领地的威胁了。”
“到时候,麦克,你会有更多事情来担心。”
骑士队长叹息一声,“最好是与银歌骑士团无关。”
到时候,我不会让银歌骑士团继续存在。皇帝的近卫不该上战场。“一旦落选的是我,你也不用担心了。”
“那当然,我会直接掉脑袋,就为今天来找你密谋。”
“伯纳尔德和我会陪你一起。”
很早以前,他就设想过死在弟弟手里是什么感受。海伦不会为我掉眼泪,可能墓碑前只有母亲一人。“这是帝国的损失。”
维隆卡放下酒杯,“那我得提前清理我的酒窖,不能便宜了其他人。谢天谢地,律法规定私生子无权继承财产,不然他们会毁了我的珍藏。”
“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不结婚了!”
“家庭是负担,麦克,你的皇后还没着落呢。不上断头台的话,你最好赶紧考虑。赛莱贡的老婆虽然来自纹石城,可你千万别学他。”
纹石城世代是福格达尔家族领地,与斯特林公爵的领地相比也不逊色。但那女人不姓福格达尔,她只是一个小家族的女儿。麦克的弟弟赛莱贡宣布要娶她为妻时,皇帝大为不悦。可为了那女孩,他居然敢先斩后奏。等消息传到玛朗代诺,他们连婚都结完了。神父也无法在这种情况下悔婚。 麦克无意讨好父亲,但也不会随意决定妻子人选。银歌骑士团不足以倾斜天平,他认为这个人选可以等到自己成为皇帝后,再根据情况从贵族中挑选。婚姻是仅次于火种契约的手段,足以换来可靠的盟友。在这方面,感情用事的赛莱贡只会把机会白白浪费。 “多谢关心,长官。协议签订可用不着银歌骑士团参与,我想,你下午大概有空到水银圣堂祈祷。”
他透露这么多消息,可不只是为了安定人心。“告诉陛下,我们为他的健康祷告。”
“今天下午不行。”
骑士长直接抄起酒瓶,“没听会议内容,殿下?”
麦克刚回玛朗代诺,没赶上内阁会议。“圣瓦罗兰要求与银歌骑士团签订协议。你没听错。他们要和我们签契约。你觉得我长得像使节么?”
麦克皱起眉:“我们?”
“你也是银歌骑士,虽然离队前还是侍从。不过我决定让你主持。”
他带着一身酒气拍拍麦克的肩膀,“于情于理都该由你来,殿下。”
麦克能感受到他的友善。代替奥雷尼亚与圣瓦罗兰签订停战协议,无疑是一项颇有深意的荣誉。看来我也不是白费工夫。“那就改天好了。”
…… 山路崎岖,车轮碾过碎石子,颠得人肠胃不适。但这一切都和斥候无关,不管在多么紧要的关头,斥候总是有马骑。只要队伍里还有马的话。“前方无人,道路畅通。”
“萤火虫”飞驰回来禀报,他的裤子上挂了一串硕大的苍耳。 “你保证吗?”
斥候回过头,惊异地看见一道细小的黑影正朝队伍接近。这不可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略对方,骑手甚至没怎么遮掩行迹。“属下失职。”
他既羞恼又惶然,“对不起,长官。”
这不是银歌骑士的斥候该犯下的错误,也许他的职业生涯到此为止了。 “我打赌,是他的问题。”
他的上司将骑枪从身侧划过,斥候看见植物果实飞到地上。“那是个传教士?”
虽然是银歌骑士,但斥候的神秘职业与多年锻炼出来的技巧全为侦测前路服务,队伍中再没人比他看得更远、感知更敏锐。本该如此。他的上司是例外。“是盖亚的传教士,不过他没有佩戴水银圣堂的勋章。”
斥候小心翼翼地回答。 骑手已经接近到弩箭的射程了,但长官并未下令。斥候看见那对非人的蓝眼睛里流露出奇特的神色。“我很久没见过他了。”
这话不是通用语,不过斥候勉强能听懂。 “您见过那个传教士?”
但上司犹豫了。“没有?或许我根本懒得想起来?”
看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要赶走他,长官?”
斥候希望将功补过。 “长官?没准我还得管他叫长官。”
“萤火虫”不明白。水银圣堂和银歌骑士没有从属关系,巫师和牧师都没资格指挥他们。也许我该提醒他,斥候心想,他毕竟刚刚接手队伍,而且还是个亚人。 但他很快得到了解释。“军团长要把一部分人划给圣堂。”
上司说,“包括我们这些人。你得学一门新手艺了,‘萤火虫’,也许是看门。”
斥候张大嘴巴:“巫师要银歌骑士做什么?”
“我要是巫师,我就能告诉你。”
他的上司冷冷地说。“萤火虫”听闻他曾在水银圣堂待过一段时间,而且极其不受巫师欢迎。当然,斥候也听说过更离谱的传闻。“继续前进。”
他转身命令,“前方没有障碍。”
斥候皱着眉头,担心这个赶来的传教士在前路做手脚。尽管他的举动似乎毫无遮掩,但出现本身就十分可疑。 骑手果然没那么诚实。他有着明显的南方人特征,眼神游移,压根不敢与人对视。若非传教士身份,“萤火虫”敢肯定,他就算空手走在大街上都会有人上前盘问。 “许久不见。”
他的上司开口,语气并不热情。 “对我而言,可不算太久。”
传教士的声音和外表一样年轻,令人无法信任。他手中握着一册羊皮卷轴,隐约透露出神职者的身份。“你现在是银歌骑士了?”
他悄悄打量了一眼洁白披风上银锁扣。 哪怕是盖亚神官,也无权质疑银歌骑士的身份。斥候眉头皱的更紧了。冒犯其他的骑士或许不会受惩罚,但他的长官不同。“萤火虫”曾担任上司的翻译官,领教过对方用一些古怪字节拼凑出来的冷嘲热讽。 “马上就不是了。你来传达命令?”
“不,不是。我……恰好路过。我的意思是,我能与你们同行吗?去峡谷,是不?”
他指了指路牌。 “没错。假如你愿意屈尊的话,我不介意。”
上司并不友善地回答,他注意到传教士的目光。“我知道你很好奇,有关罪犯怎样变成银歌骑士的故事。大多数人都好奇。”
他的脸色逐渐阴沉。“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把一头猪赶上战场,活到最后也能升职。幸好我的泥塘就是战争。”
显然,传教士不喜欢这个话题。“那战争结束了没?”
“就快收尾了。”
上司漠不关心地说,“来参观和平仪式,教士?反正你我不是仪式上最受欢迎的人。”
他拨转马头,越过他们。“但最好别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