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没道理骗他,预言必成真。尤利尔因此判定法则巫师出现在安托罗斯大教堂的概率并不大。毕竟,他想不到自己要怎样在空境手下捡回一条命。或许我无法保护胜利的果实,但那也是教会的变故惊动学派之后的事。 『灵视』使他穿越战线,突破审判者的封锁,他们似乎已经度过了所有难关。寻找甘德里亚斯不是关键,只是收尾。他从没考虑过在这一步出差错。 可事实嘲笑了他笃信的命运。 尤利尔曾在卡玛瑞娅阻拦过空境的圣骑士长莱蒙斯,但他敢说自己当时的感触绝没有现在深刻。在空境面前,这是神秘度的提升带给他的唯一改变。若在卡玛瑞娅时就是高环,恐怕我也没勇气拔剑。 万幸的是,事情并非毫无转机。吉祖克与他的称号十分相符,信仰是他的纹身,不是支柱和荣誉。连梦中的“第二真理”伯纳尔德·斯特林都比他更虔诚。尤利尔见识过太多为保卫教会而死的修士,忽然遇到“纹身”这样的家伙自称教皇,难免感到怪异。说到底,他们根本是两类人,不该在安托罗斯大教堂碰面。此人别有目的,只可能针对学派重视的东西…… ……例如他们丢失的圣典。 尤利尔的心脏怦怦直跳。他不是来听故事的,可当一个古老的疑团正在眼前揭开谜底,没人还能无动于衷。寂静学派不是首个因为誓约之卷找上他的神秘组织,不死者领主曾在银顶城潜入教堂,好像走进家门那么轻易。如果当时他取走它,恐怕也轮不到巫师来找学徒的麻烦。这些神秘物品究竟有什么秘密?尤利尔也希望得到答案。 “你手上的誓约之卷,也就是圣米伦德大同盟当年签订的盟约。它无疑是一件神遗物,在秩序的地位等同于圣瓦罗兰的希瑟石碑。也就是说,誓约之卷即是盖亚的圣经。”
圣米伦德之约。秩序阵营签订的盟约原本。尤利尔感受着羊皮卷的温度,确信“纹身”吉祖克的每句话都是千真万确。令人震惊的事实,他却没多意外。忏悔录的梦境里,学徒亲眼目睹帝国的夜莺将誓约之卷带到莫尔图斯,随后被银歌骑士交给亲王维隆卡。“胜利者”得到了它,并将其作为盟约的载体统一了秩序战线。还有什么神秘物品能比“誓约之卷”更合适记录誓言呢? “这么说,教会的圣典也是盖亚的神遗物。”
“不对,也许它和盖亚根本没关系。”
吉祖克说,“『忏悔录』也能使人获得接触神秘的资格,但它赋予的是并非神职。也许它属于某个野神,或者邪神。诸神的数量从没人说得清。不妨猜测每件神遗物属于一个神,好歹还能显得祂们不那么无趣。”
他又露出可恶的轻浮笑容。 凡人将诸神当指头掰着点数,尤利尔不觉得有趣。“纹身”声名在外,有信仰的修士没有人喜欢他。不过眼下所有人的性命都系于一身,学徒不会蠢到反驳。“你提及石碑,阁下,圣瓦罗兰石碑属于希瑟,誓约之卷属于盖亚。这些神遗物之间有什么联系?”
“肯定不靠血缘。根源在于秩序,点燃火种、传递职业,还拥有独特的魔法,或许它们从诞生时就属于真理的碎片。”
忽然,法则巫师摆摆手,“太深奥了,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处?林德,我的朋友,别像块石头一样干瞪眼,你的成败在此一举了。好好听着,看在毕业证书的份上。”
尤利尔不禁瞧了林德一眼。学派巫师也遵循导师制,神秘支点都一样,看来林德·普纳巴格与吉祖克关系匪浅。与“纹身”古怪的和蔼态度相比,白之使实在是理想的导师人选……升起这种比较的念头很让尤利尔羞愧。 “你误会我了,尤利尔。我可以与任何人做朋友,我知道你不适应。高塔统领是我所见过最强大的空境,但我敢打赌,他没多少朋友。”
学徒赶紧中止思维的发散。不过他也意识到,吉祖克的魔法不像誓约之卷一样时刻保持着效果。“它们是真理的碎片?”
难道真理是玻璃做的? “秩序是世界的根基,尤利尔,诺克斯的一切都属于它。我们这些秩序生命自然也算真理的碎片。生灵之间存在差别,神秘物品很可能也一样。这是我的同事的观点,再没人对神秘物品的研究比他更深了。”
『他指的是‘怪诞专家’奥兹·克兰基』索伦悄悄给出注解。 有“第二真理”伯纳尔德的先例在前,关于寂静学派的法则巫师,尤利尔一点也不想了解。但从眼下糟糕的状况来看,这是个错误。引人反思。“那我们和神秘物品有什么不同?”
“蠢问题。当然,我知道你不擅长这个。人们惯常将真理当成神,或者秩序本源,世界之基这类玩意,他们没有错。问题出在因果先后上。秩序是客观存在的,真理是由巫师发现并确认的,它不是真正的目的地,而是我们认为的目的地。因为会思考的生物必定存在主观意识。”
话题开始奔向深奥的哲学道路。尤利尔只好听他说。 “神秘使我们接触法则,火种建立意识与神秘的桥梁,把‘接触’升格为‘操纵’。没人能绕过这步,除非他只想感受魔力,不想控制它们。”
吉祖克的目光在地板上四处游移,他收起笑容。“请注意,这是比操纵魔力更难做到的事。绝没有人能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而在我们流动的血液、收缩的毛孔、生长的胡子里,微量的魔力也在被主观所操控。学派相信个体的思考是由无数更微小的意识互相牵制而得出的集体结论。”
“神秘物品没有主观意识,也就是说,没有灵魂。你认为这是我们的差别所在?”
尤利尔不太相信。毕竟,诺克斯又不是表世界,指环索伦就拥有自我意识,而西塔约克甚至可以没有实体。这些神秘生物的存在本身就不适用凡人的常识。 “哈!那你与我的差别是什么?难道是肉体?”
“纹身”有趣地反问。“根源是主观意识的差别。太多神秘能改变外观,更能颠覆内在,但灵魂是独一无二的,目前还没有力量可以左右灵魂——燃烧的灵魂就是火种。”
尤利尔皱起眉。他大概明白神秘生物和神秘物品之间的差异了。这该死的问题虽然没有“外表区别”那么肤浅,但也不像“生命本质”那么难以阐述。“寂静学派分辨两者,依靠的是两类不同的意识机制?”
“你理解了真理的碎片之一。”
吉祖克张开双臂,声音却变得很轻。“这是一种污染,尤利尔。秩序完全不受我们的意识干扰,因为它们自有逻辑。”
看来道理也是“真理的碎片”。“誓约之卷作为神遗物,它与其他神秘物品的区别就像人和人的差异一样?”
“怎么可能?这其中是高等生物与低等生物的差异。”
尤利尔感受到一种天生的傲慢。在梦中回到先民的时代前,他也从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神秘领域不认可物品诞生的灵魂,依照其实用性把它们划分等级。但谁还记得先民时期,神秘生物在皇帝眼里也只是用处不同的工具呢?恐怕不平等才是世上的真理,人们早已掌握它而不自知。 但吉祖克没窥探学徒的思维,他还在继续讲述学派的研究。“誓约之卷是诸神的宝藏,能与它媲美的只有同级别的神秘物品。就像我们可以交流,但对凡人则没这个必要。”
“没有凡人,神秘支点很快就会空无一人。阁下。”
“你用不着和你的脚趾头打好关系,但它们最好还是一个不少。”
吉祖克表示,“我和你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说服你,而是我说不说都无所谓。世事就是如此。尤利尔,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清楚你的目的,但对我而言,你的态度无关紧要。好了,现在把圣米伦德之约交给我。这有什么困难?”
“没有,阁下。我还能继续听下去吗?”
显然,“纹身”很意外得到这样的回应。“你有的是时间。安托罗斯可以随你折腾,但在你的导师登门拜访前,我们不得不给你在石塔腾出房间。”
太感谢了,要是巫师的客房条件没有圣城舒适,你瞧我会不会投诉?“这么看来。”
尤利尔说,“白之使的『忏悔录』也是你们的目标?”
“神遗物彼此存在共鸣。你不是它们造就的唯一一个神秘者,我另有实验品。她是个乖巧的孩子,但恐怕不太喜欢我。这不对。”
尤利尔忽然感到一阵凉意。他摸摸手臂,手指似乎隐约传来刺痛。“我们找到了其他圣经,很快就会凑齐真理的原貌。”
“其他圣经?”
“有一卷就在安托罗斯大教堂。只不过,它与你的羊皮卷不同,更不像『忏悔录』。它甚至不是经卷。”
吉祖克兴味盎然地分享道,“那是一柄拔不出鞘的骑士剑,曾在被打断后自我复原。此外我们再无线索。你是誓约之卷的眷者,也许能对它有所了解。”
“没错。”
钢铁刮擦的细长颤音从远方传来,尤利尔忍不住眨眼睛。奇异的神秘链接火种,他几乎要回头看。这与忏悔录确实不同。感受并非来自誓约之卷,更像是命运的触觉。“不太对。那柄剑……圣经……” “纹身”吉祖克猛抬起头。“什么声音?”
命运萌芽的声音。尤利尔心想。他仿佛看到纷争和战火的阴影跃出城墙,向秩序笼罩下的大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