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看似慢慢悠悠,但周遭景色变化却一点都不慢,这是寻迹者一些借助地力的小把戏。
车辆就在荒野中兜兜转转,路过一些村子,走走停停三个日夜,又多出几个有着金色彼岸花的好娃娃,才开始朝终点的目的地而去。 那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巨城,隔的老远就能看见巨大耸立的城市外墙,南城门外,天没亮就来人了,等到日上三竿的时候,就拉出一条长长的人行道。 附近村庄的摊贩和农夫,远方的行脚商人都在这里汇聚,就在城外构成了一个白天会出现、晚上就会消失的繁华区域。 “爹爹,这就是你说的理想城吗?”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吃的小女娃,对旁边牵着她另一只手、头带皮毡帽的男人说道。 “好像也并没有比我们老家那里繁华多少嘛!”
“好人汇聚之地,无骄奢淫逸之风。 我们那,不过是前朝留下来的有钱人家多罢了。 论人心中的繁华盛景,却该是这里。 不过,这里还不是理想城,而只是理想城自然吸引而来的,一些热闹而已。”
毡帽男人出声,给女儿解释道。 “叮铃~” 驴子脖子上的铃铛,在走动间响起了叮铃的声音。 闹市为之一静,人来人往的路上,很快就空出来了一条驴道。 周围人群看着路过的驴车上,有些好奇打量出来的小孩们,却是纷纷对他们报以善意的微笑。 能被这种驴车载的都是好孩子,而好孩子都是能进理想城的,凡是进了理想城出来的人,不是当官就是做教书先生。 在已经没有大乾国的如今这方水土上,理想城出来的老爷就是身份最为尊贵的人,无论走到哪都能备受敬仰。 “时局变化,而芸芸众生的心不变,他们依旧追名逐利,攀附他们眼中的权贵。 虽不为恶,却也令人生厌,会把出淤泥而不染的人,重新拉进淤泥地里腐烂。 人生路漫漫,望尔等记住,你们和他们并非是一类人,以后万不可以自甘堕落。”
笑人对着车上的孩童如此说道,几日的相处,车上的孩子虽然与有些冷淡的他并不亲近,但也没了一开始的陌生和隔阂,在听到他现在的话后,多是懵懂地点头。 而事实上,笑人对每车要送进去理想城的孩子都会这么交代,实在是他看不得好人、善人,最终会沦落为俗人的一幕。 铃铛声消失,驴子停止了迈步,让车子也停了下来。 “你这人是怎么回事,还不赶紧让开,免得惊扰了小大人们!”
有人对着挡在路中间的那对父女喊道,眼神却飘向了车上的笑人,仿佛希望理想城的引渡人,能够看在自身正义执言的份子上,哪天也给他或者他家孩子,进入理想城的一个资格。 而笑人没管那个有些小心思的俗人小贩,只是看着挡在驴车前的毡帽男人,那顶有些年头的旧毡帽他认识。 “笑人师兄。”
毡帽男松开女儿的手,上前拱手施了一礼。 “丁果么,没想到你也当了引渡人?!”
笑人的声音中有些惊讶,他能够明显感觉到对方身边的小女娃身上,也有金色彼岸花的气息。 “这是我和殷凤的女儿叫丁彩,丁彩,快过来,叫笑人师伯。”
女孩很是乖巧,连忙把最后一颗冰糖葫芦塞进嘴里,就对着笑人叫了一句师伯。 “你和那个杀一好人去救千俗人、千恶人的女人的女儿么,没想到你们居然走到了一块,还生出个好孩子来?”
笑人真的有些吃惊了。 “内人当年被城主打断了手脚,在快死的时候被我遇上,我救了她,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我们夫妻二人在暗处,见证了大乾国的覆灭,也见证了事件格局的颠倒变化。 而如今的世间局势,却实在不是当年井底之蛙的我们能够预想到的,如果能够预想到,想来我内人殷凤也不会做出那种事情,她一直很后悔,如今总在家里为曾经被自己所杀的无辜之人祈福祷告……” 丁果这般说。 “人都死了这么多年,现在来祈福祷告有什么用,难道死去的人还能再活过来吗,不过是作恶之人的自我安慰和感动罢了。 不过,城主也说过,知错能改,虽不能抵消曾经犯下的罪过,却也比那些一错再错的人好太多了,如果真诚心悔过、宣扬正道的话,却也能清赎一些罪。”
顿了顿,笑人才问起来:“所以,你拦住我的车,就想告诉我这个?”
他有些不满。 丁果摇了摇头,却是说道:“前些时候,梁衍师父去了,他去之前让我找到你,替他说声抱歉。”
笑人沉默了起来,过了一会,才囔囔自语:“那个老头真可以,自己不敢来,等到死后让他的另一个徒弟来,难道他以为死人的道歉就有用吗?!”
“原不原谅他,是你的事,说不说,是他的事,而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的师父是个真正的寻迹者,而按照寻迹者的规矩,就是在遇险的时候让更有可能活下来的人活下来,他没有对不起你,他对不起的,只是他对你的感情而已!”
丁果说完,就拉起女儿准备离开。 “梁衍老头,葬在哪?”
在走入人群前,笑人喊住了他。 “捡到你的村子,南边最高的山上,旁边有座紫花镇,我想你应该认识路。”
目送丁果离开,笑人才继续赶路。 驴车在理想城门前停下,巨大的城门被打开。 有官员出来检查金色彼岸花,确认后把车上的好孩子交付过去,笑人就请辞离开。 “师父死了,他养过我几年,按照道理,我得回去替他守孝烧纸,引渡人笑人,请辞三年。”
“笑人先生,我会替你上报的,你师傅的事,还请节哀顺变。”
看着有些哀伤,似乎能够感同身受的官员,笑人有些无言。 理想城中多是好人,最见不得的就是一些悲春伤秋的事情,因为他们的同情心容易泛滥,如果被同情者的遭遇是真的还好,但如果遇上只是来骗取同情心谋利的家伙,却着实令人恼恨! “我觉得你不该太过容易,去相信城外之人的话,哪怕是我的也一样。”
笑人说道。 “为何?”
年轻官员不解。 “因为容易被人欺骗,等发现是谎言的时候,你的真心就会受伤。”
笑人解释道。 “先生多虑了,如果只是我的真心受伤,就能换来人间一桩伤心事消失,要我的真心多受伤几次,那也是可以商量的事情。”
年轻官员摇摇头,却是不以为意。 而理想城中之人,多是像他一样的家伙。 都是这么天真善良,有着一颗赤子之心。 解开栓绳,笑人骑着毛驴离开了。 没过多久,丁果就来到了这里。 “这是我的女儿,我想把她送进理想城的学院里学习。”
丁果对着巨大城门大声说道。 吱呀一声,大城门上的小门被打开,还是那个年轻官员走出来。 他看了看有些好奇打量自身的小女孩,就有些为难说道:“按照城规,非引渡人引来的人,得有凭证才能进城。”
丁果点头,示意女儿拿出怀中之物。 而在看见女孩手中的金色彼岸花之后,年轻官员才是松了口气。 “一朵金色彼岸花,可带一些家人亲属进入理想城中,但非彼岸花持有者不可久留,你是这孩子的爹爹对吧,我给你制作一块临时城牌。”
带着丁果父女进城,年轻官员就在内城门口处,在一个全副武装的黑铠身影面前,做起了一些汇报交流。 等到那个黑铠身影抬起手,凝聚出一枚黑色小令牌掉下来被接住后,年轻官员才拿着黑色小令牌过来,与一本手抄册子合着一起递过来。 “这是暂留令,每月一换,不能丢,若是不慎丢了,就得赶在天黑前过来这里补办,不然等入夜后,城中没有令牌的人,就会被黑铠大人抓起来、狠狠地打上一顿。 而这是城规手册,里面记录着在这座城市一些不能做的事情,却是这座城市的法,非常重要,你千万不能知法后犯法,不然就可能会被罚入外面的赎罪营。 另外,学院在北城区的正义大街,坐北朝南,年轻人和孩子最多的地方。”
年轻官员悉心地嘱咐道。 “谢谢。”
丁果道了谢,就带着女儿离开了城门口。 理想城内也很热闹,一点都不输于城外。 而和城外的街道相比,这里的街道少了很多市侩,多了一些人情味。 街道上,几乎很少看见讨价还价的人,喧闹的声音都来自于人们的闲聊。 “怎么样?”
丁果问。 “这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的女儿皱着小眉头回答。 “理想城的居民,心不浮气不躁,善良少贪心,也很容易满足,所以,你感受到的是幸福的感觉,而这是外面的人很难产生的一种精气神面貌,却只有一群安居乐业的人才能够散发出来。 丁果解释着。 “我们以后要住在这里吗?”
小女孩问。 “是在这里学习,等出去后把我们那里,也变成和这里一样的地方,这是你母亲的愿望。”
丁果拉着小女孩,朝着北城区走去。 “爹爹,我们不多逛逛吗?”
小女孩对这里很好奇,因为比起外面,城里面的街道,那些好吃的东西似乎更多了,玲琅满目让她看花了眼、好不诱人。 “以后有时间可以逛,现在先去入学。”
丁果说道。 “以后,你又不一定陪我逛。”
小女孩嘟着嘴。 “鲜做的豆花出锅了嘞,佐料有咸、有甜、有辣,快来尝尝啊!”
“云香大娘,给我一碗辣的,要多点葱花!”
“好的,三子!”
丁果突然停下了脚步,跟在身后的女孩差点没撞上去。 “爹爹,怎么了?”
“咱们吃碗豆花吧。”
“诶,这么突然的?”
“你不要?”
“我要,我要甜的。”
“老板娘,一碗甜、一碗咸。”
丁果带着女儿找了豆花店前一张矮桌坐下,就说了一声。 豆花店的老板娘是个耳尖的,立马就应了一声好。 这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不过坐下来的客人多是喜欢她的豆花,而不是喜欢吃豆腐的,顶多就是路过欣赏地看了一眼忙碌的她,就继续埋头吃起面前或咸或甜或辣的豆花。 很快的,这位豆花西施就端着两碗豆花过来:“客人,这是你们的……豆花?!”
豆花西施,显然认出了丁果。 “是你?”
“云香小姐,多年不见,现在你过得还好吗?”
丁果问。 “嗯,我过得很好。”
云香似乎有些紧张。 “诶?”
小女孩望了望自己的爹爹,又望了望旁边美丽的豆花店老板娘,眼神出现了一些变化。 “冒昧一句,你夫君现在怎样了?”
丁果又问。 云香沉默一会,才回答道:“我夫君还活着,自被城主大人戒了赌后,他就都呆在家里,如今是我女儿在照顾着他起居。”
“照顾一个失去劳动能力的人,你们这些年一定很辛苦吧?”
“还好,城主大人关照每一个苦命人,我们家有困难的时候,那位大人总是会给予我们帮助,所以最艰难的时期已经度过去了。”
云香深吸口气说。 而在说完后,就跑去店铺里。 “爹爹,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娘的事?”
小女孩突然问。 丁果:“……” 这时候,云香又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钱箱子。 “十五年前,你从赌场里把我的卖身契赎回来,我非常感谢你。 丁果,这是还你的钱。”
云香弯下腰,把手里的钱箱递过来。 “不用了,当年我也只是想让你心生死意,想要借此得到你体内的彼岸花而已。 而事实证明了,是当年的我错了,人心的败坏跟彼岸花有关,但没有必然的关系,坏人只是有了一个借口变成坏人,而好人却一直是好人。”
“一码归一码,我被我夫君抵押给赌场这是真的,而你花了真金白银把我的卖身契赎回来给我也是真的,这是我欠你的。”
“那好吧。”
见到云香坚持,丁果接过了钱箱子。 吃完豆花,他就带着女儿离开了。 “爹爹,你能告诉我你和那位漂亮的婶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问。 “也没什么?”
“告诉我嘛,爹爹!”
小女孩撒娇道。 丁果没能经受住自己女儿的撒娇,开始在路上讲述起一段【青梅逝】的故事。 只不过,青梅逝故事中本来要悲剧的女方,却因为一个意外的介入,变成了男方悲剧。 “是什么样的悲剧?”
小女孩问。 “你还太小,以后再告诉你。”
丁果摸了摸女儿的头,拒绝说明白人彘的事情。 “那那个意外,就是理想城的城主大人了吧?”
小女孩嘟起小嘴,却是又问。 “嗯。”
丁果点头。 “理想城的城主这么厉害,那应该是个顶天立地的人吧?”
小女孩有些憧憬,因为一个被改变了女方悲剧结局的青梅逝故事。 “人?不,那并不确定是不是人。”
丁果回答着。 “诶?”
小女孩疑惑。 “我第一次见到那位理想城城主的时候,对方自称【一号】,说自己是最优秀承载母体意志的工具个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