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便穿着黑色西装，站在一片巨大的草坪上，参加教授的葬礼了。没有三天，医生可能也想再给这个可爱的老头一些希望。即使是最后一天，他也没能想到自己人生的意义。所以，自己的人生意义又是什么呢？彭昱然此时坐在食堂里，吃自己年假前的最后一顿午餐。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江姨为什么给自己放假，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年假，大概率就是怕他陷进去，从这栋大楼的天台上一跃而下。“酸菜配面包，好吃吗？”
罗北端着餐盘坐在他对面，及其刻意地假装随口问道。彭昱然一边往嘴里塞满面包一边点点头“两点钟，你吃午饭？”
他口吃不清地说。“对啊，新闻部很忙的，你以为谁都跟你小子一样那么闲吗？”
罗北从他碗里夹了一大坨酸菜，放到自己的奶油蛋糕上。“算了吧罗北，别那么刻意掩饰自己。”
这个时间，厨师们已经开始忙活晚饭了，食堂里回荡着巨大的油烟机的轰鸣声。“你别想不……”罗北张了张嘴，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你放假想去哪玩啊。”
“可能吧。”
彭昱然说。“什么？”
“可能想不开吧，我现在的脑子里没有别的东西，全是源鲸们被俘虏时的绝望。”
“口误口误，我才不怕你想不开，哈哈……”罗北干笑两声。“佛罗伊德说过，口误是很有研究价值的，因为口误并非偶然，它的内容很有可能是内心深处真实想法的反映和写照。”
彭昱然起身，走出食堂。罗北把沾满奶油的酸菜丢到推下去，叹了口气。彭昱然走出大厦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拿着硬盘的小宪兵，U盘上贴着标签。——NO．214“这是什么？”
彭昱然拦住他。“您是？”
小宪兵狐疑地打量着他。“我是816部队穹顶管理处特命全权大使。”
彭昱然有些庆幸自己把自己这个略显高级的职称背下来了。小宪兵敬了个军礼：“报告大使，是NO．214号鲸城沉寂时的视频录像。”
“东京已经沉寂了？”
“是，三十分钟前。”
震惊潮涌一般迎面打在彭昱然的脸上，他用力地咬着嘴唇，以至于血腥味渗进嘴里。“严首长让我把这个硬盘给他送过去。”
他鬼使神差地说出这句话。“好的。”
小宪兵都没有犹豫，就把硬盘递给了他，“大使辛苦了。”
这小宪兵可能一直都不清楚特命全权大使到底是个什么职位。彭昱然看着手里的黑色硬盘，沉甸甸的，不仅是重量，还有压在他身上的那玩意。“不辛苦，为人民服务。”
＊＊＊彭昱然拿着这个黑色磨砂外观的硬盘，回到了总控室。严建国和江汶大概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总控室里一个人没有。电脑都开着，每一台都独自工作着。彭昱然找了根数据线，把硬盘和自己的电脑连上，点开了那个标注着“NO．214”的视频文件。视频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颤抖得需要彭昱然非常认真才能听清，大概是某个留在现场的中国记者在现场播报。“这里是NO．214号鲸城，五天前启动了‘控光计划’，因特命全权大使的失误，导致计划失败。214部队预测这座城市将在半个小时后沉寂。”
“NO．214号鲸城是全世界第七十三个执行‘控光计划’的城市，第三十一个确定计划失败的城市。”
女人的声音本不大，却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猛劲地钻进彭昱然脑子里，“这座城市原来的名字，叫东京。”
“有关部门第一时间启动了紧急预案，尽力疏散更多的民众……”“这次计划失败直接或间接导致了几百万的伤亡，具体原因军方还在进一步调查。”
终于，视频上开始播放NO．214号鲸城的现场录像，大群大群的人们站在街道上，静静地仰望墨蓝色的天空，没有人发出叫声和哭声，只有几个婴儿耐不住饥饿嚎啕大哭。极度的绝望和恐惧下，所有人的声带都僵直住了。市中心大厦上的霓虹灯组成了倒计时的图案，从60开始倒数，每减少一个数字，彭昱然就能从那些人的眼中看到更多的一丝绝望。市长的声音在各种地方传出来，商场里的广播、手机的扬声器……彭昱然只能听懂一点点日语，大概意思是市长会陪着大家一起等候“穹顶”破碎，大家都是NO．214号鲸城的英雄云云。霓虹灯组成的“1”变成“0”，巨大的涛声从天而降，穹顶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海水落下来之前，压缩的空气便已经将大部分人打倒在地。视频画面突然一片黑暗，大概是摄影机的镜头被压碎了。但录音器仍在工作，人们发出最后的尖叫和抽泣。彭昱然没把音量调得很大，但那些声音偏偏就能让人的耳膜震得发痛。视频的最后是一张照片，照片有些模糊不清，但能看出那是一片被水淹没的废墟，此刻的东京。他看着电脑愣了许久，很长时间没有回过神来。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谁也没想到会如此沉重，即使没有前面的事情，这一根稻草也足以压倒任何一个涉世未深的男孩。彭昱然小声地问自己：“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啊……东京的那些无辜的人，他们的意义是是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