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家那座起头陈善昭所赠的小院和王府相隔不远,再加上小小的章昶总是思念姐姐,这几日总借故去王府门前溜达一圈,每次都能看到大哥那高大的身躯矗立在门前,一来二去再加上小家伙很会钻营,在茶摊上又听到了不少传闻,少不得回去对自己的娘亲一五一十说了。章刘氏从来就是本本分分的妇人,听说了此番事情的经过之后,她不由得焦虑难当,忍了好几日,这天傍晚章晟一回来,她就把儿子叫到了身前。 “我想明日去看看晗儿。”
章晟闻言一愣,想了一想才开口说道:“娘,您若是去,妹妹自然一定会见你的。可王府正在忙着世子爷十一月十一的生辰宴,那天得请不少贵人,妹妹这几日都忙着往各家府里送请帖,还要料理家务,忙得不可开交。前几天她还见了太子妃举荐的两个掌柜,刚把人分派下去。倘若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娘还是缓几天再说吧。今天我都回来了,她还没回府呢。若不是世子爷让人发话,我也不能这么早回来。回头等这生辰宴一过,妹妹应该才能闲一阵子。”
一听到章晗身为世子妃,竟是忙成那样子,章刘氏顿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那之前的事情,你为何不对我说?”
“什么之前的事?”
章晟原本还想着这大冷天母亲少有出门,他又嘱咐过妻子和岳父千万瞒着赵王府那些事,此时还想装糊涂。可是,当发现母亲的目光越来越恼怒的时候,他顿时有些狼狈了起来。偏生这时候,就只见母亲的椅子背后探出了一个小脑袋来:“就是姐姐去宫里为姐夫陈情,后来又在王府中动板子打死人的事!”
见竟然是章昶,章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把人拖了过来,他不由分说就在其脑袋上敲了一记,旋即便索性换上了满脸正色,把自己知道的详详细细对章刘氏说了一遍,又加上了岳父宋秀才的那些解释。看着母亲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他便轻声说道:“娘,妹妹和咱们的见识眼界都不一样,在太平堤遇着事情的那一刻,她在王府中处置人的那一刻,我都在身边,实在是……威风凛凛!”
好容易在记忆中搜刮出了这么一个一向用来形容帝王将相的词,章晟忍不住笑了,旋即便叹了一口气道:“我能做的便是当好赵王殿下派给我的事,统领好王府亲卫,一切都听妹妹的吩咐,其他的事情我这个粗汉也帮不上什么忙。娘,我知道您替她担心,但如今这种时候,别让她分心忧虑咱们这些家人,那才是最好的。”
说完这话,章晟方才严厉地盯着小弟章昶道:“还有你,如今不比从前,你该做的是跟着你那宋先生好好读书,少成天往外跑,这些消息还轮不到你打听!咱们这一家人里头,爹和我都错过了时候,读书明理的指望都在你身上,难道你想给你姐姐丢脸?”
“我……”章昶只觉得脸上涨得通红,可在兄长如同利剑似的目光注视下,他不知不觉就低下了头,好一会儿方才再次抬起头说道,“大哥,我知道了,今后绝不再乱跑!”
章晟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摩挲了一下小家伙的脑袋,这才看着脸色复杂的母亲说道:“娘,这京城不比其他地方,爹临走时就已经对我千叮咛万嘱咐,您别怪我刚刚说话太重……妹妹成了世子妃,咱们家就成了众矢之的,我一天到晚在王府还好,可万一有人拿着小弟当靶子闹出什么事情来,那是防不胜防。爹原本要带您和小弟一块回去的,考虑到天寒地冻,漕河已经走不得了,再加上赵王那一行都是军旅,带家眷不便,所以才让您开春再走。京城不是善地,等明年运河一开河,您和小弟就立时上路吧……把岳父和清盈也一块带上!”
“她可是你媳妇!”
章刘氏一时不禁大吃一惊。 “正因为是我媳妇,所以总应该留着服侍爹和您老人家。”
章晟不等章刘氏出言反对,就紧紧按住了母亲的手,“这事情我和她已经商量过了,爹和岳父也都同意。您放心,我这么多年也都是自己照料自己,如今又是官身,直接住在王府没什么不便。”
等到从母亲和弟弟住着的中院正房出来,章晟便径直转到了东厢房里,他先到南屋门口打起帘子扫了一眼,见妻子正坐在窗前聚精会神地做着针线,他便轻轻放下了帘子,随即出门到了西厢房,一进门就看到自家岳父正坐在明间的椅子上看书。 “岳父,我有件事情想请教。”
“哦?”
宋秀才放下书,见妻子从里屋出来和章晟打过招呼,他便摆摆手吩咐其回避,等人会意地回了屋子去,他这才开口问道,“什么事?”
父亲临行前就说过,让他凡事向岳父多请教,因而这几日思来想去,章晟深知自己在赵王出发那一天的疏失,倘若不是章晗机敏果决,兴许就真的铸成大祸了,于是少不得思量着该怎么补救。此时思忖片刻,他便低声说道:“岳父觉得,要打探消息,从哪里入手最容易?”
此话一出,宋秀才顿时沉吟了起来,好一会儿,他才字斟句酌地说道:“市井之中的酒楼饭庄青楼楚馆,各式各样的消息最多,但要从中整理出能用的,非浸淫此道的不足以胜任。而贩夫走卒汇集之地比如车马行等等,固然会有各家的动向,但也同样繁杂不容易理顺。所以,古往今来,权贵都喜欢设沿线内应便是如此。至于宫里的消息,最容易知道某些动向的,自然无非那些太监宫女了。但是……” 宋秀才一下子加重了这两个字的口气,见章晟神情一凛,他便一字一句地说道:“这种事情,欲速则不达。尤其是你这身份,若贸贸然行事,只会让世子妃陷入泥沼。与其如此,你应该在你统领的亲卫之中多多下下功夫,不要只亲近自己那几十旧部。你是世子妃的兄长,只要曲意接纳,他们自然而然就会靠近你,二百个人若是人人都把打探到的事情对你说,你还愁耳目不灵通?把该做的事情做好,不要逾矩,这就够了。”
赵王府二门,当章晗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脸疲惫。既然是亲自上门送请柬,总不可能把东西送到就走,还要应付那些宗亲长辈审视的目光,挑剔的眼神,乃至于层出不穷的问题,样样都需要打叠精神应对。幸好今日最后一家是嘉兴公主,这位公主留着她说了好一阵子的话,甚至还指点了她不少请客宴会时该当留意的东西,又硬是拉着她用过晚饭才放了她走,生怕夜禁有人为难,还派了一行护卫一直送到这赵王府门口。那个领头的顾姓家将,不肯收分毫赏赐,只道是公主另有赏就带着人告辞了。 “世子妃小心些。”
章晗回过神来,见是夏勇家的小心翼翼要伸出手来搀扶自己,她便索性扶着其那关节粗大结实的手上了台阶,旋即笑道:“这几天你跟着我东奔西跑,想来也该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对了,今天公主送我的那几盒蜜饯果子,你带一盒回去给你家小子尝尝。”
夏勇家的从前说是内院各房巡查,但只是担着个名义,其实不怎么管事,她又知道自己生得模样不够体面,却不想章晗竟大大方方带着她出门见各方贵人,一时间只觉得受了无比重视。此刻听到还有这样的赏赐,她慌忙推辞道:“这怎么使得。”
“有什么使不得,我说给你就是给你。”
章晗见芳草拿了一个雕漆捧盒塞到夏勇家的手中,便颔首说道,“快回去吧,明日还有的忙。”
“是是是,奴婢这就告退了。”
“等等!”
章晗见夏勇家的小心翼翼揣着那一盒蜜饯就要走,她突然又把其叫住了,等到其慌忙上前了两步,她便笑道,“你从前伺候过王妃,可既然已经跟着夏总管一块放出去了,便再不是家奴之身,日后这奴婢两个字也该收起来。你家那两个儿子一个八岁一个六岁也不小了,回头带来我瞧瞧,若是机灵,也该开蒙认几个字。”
夏勇家的最大的遗憾就是丈夫读书不多,而自己更是几乎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此时此刻自然是欢喜得不得了,对于那前言更是感动莫名,千恩万谢好一会儿方才退了下去。 而章晗目送着人走了,这才和迎了出来的沈姑姑会合。还不等她问明今日家中可有什么事,突然听见旁边一声小心翼翼的世子妃,见是赵四家的满脸忐忑站在一边,她便含笑点了点头道:“可是有事?”
“不是……啊,是有事情!”
赵四家的慌乱过后,便把心一横道,“奴婢有话想禀报世子妃,只这事情有些的……” “你随我到上房说话。”
前次赵四家的狂喜之下去上房报信,也只是在穿堂之外对大丫头秋韵说了,此时此刻头一次踏足那装饰简洁雅致的上房,她连眼睛都不敢随便乱瞟。等到章晗吩咐人取了小杌子让她坐,她更是只觉得后背心有些出汗,坐下之后竟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世子……世子妃,事情是这样的,奴婢有个表兄弟在大中街帮工做事,听说了一些事情……这咱们赵王府在大中街的一家铺子,不是您才派了太子妃举荐的一个掌柜去查账么?听说两边一直相争不下,今天连铺子都关了!听说,三山街和奇望街的另外两家铺子的情形也差不离。”
两边都是甫一交锋,就都不肯相让?也难怪,一方是长年自作主张作威作福惯了,另一方又是有东宫当后台。 章晗眉头一挑,心里知道自己这驱虎吞狼之计初见成效,随即就生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因而,她略一思忖,便招手示意赵四家的上前,对她低声嘱咐了两句。 “你找个可靠人给那几个原先的掌柜挑唆两句,就说查账只是太子妃荐来那几个掌柜存心展露本事,想要取而代之。”
章晗见赵四家的虽大吃一惊,但立时点了点头,她因从单妈妈那里听说过其身家清白,决计信得过,她便又淡淡地说道,“既然都是多年前的旧事,只要他们假作失火把账本烧了,世子妃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追查下去,自然就没事了。顺便把此事也对太子妃举荐来的那几个掌柜透透口风,记住,别用你那表兄弟,把你自己摘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