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于应昌先后大败鞑靼和兀良哈人,斩首千余,传书大捷! 毫无疑问,这个消息自然先到北京,然后又由信使八百里加急传到了京城。一时间,此前因为皇帝骤然亲征而始终有些不安的人们立时心里安稳了,不但安稳了,酒楼饭庄中题写大捷诗的,上书颂圣的人也更多了,至于家中有人从军的,则不停地打听这次战事折损如何,毕竟功劳再好,也要有命去享受才行!就连如今有身孕的章晗,亦是因为父亲也在从征人群当中,于是异常关切那一道简简单单捷报之外的细节。 等到皇帝身侧随军两位大学士写了详尽的奏折回来,章晗方才了解了此番大战的过程。这一战父亲章锋虽未如此前开平大捷那样大破敌军,但功劳只在皇帝的定策和辽王陈善嘉的勇武之下,浑身披创多处,她在庆幸父亲终究平安的同时,心里不免满是记挂。 皇帝此战竟不是先征鞑靼,而是直接兵临兀良哈问罪,待其三部首领迫于兵威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厮见,又答应率军为齐军前锋之后,皇帝方才表示不追究前事,却把这一支送上门来的兵马差遣到了答剌海子说是要设伏。然而,留下兵马将兀良哈三部的妇孺全都驱赶到了大宁城的南门之外后,皇帝却根本没有直接去答剌海子,而是只带偏师于清平镇故城驻马,继而让镇守开平卫总兵章锋和辽王陈善嘉分别绕行三石山和曼陀罗山,把得了兀良哈部报信,打算在此将计就计于答剌海子迎头痛击齐军的鞑靼兵马一举圈了进去。 一番激战之下,鞑靼太师乌鲁哈落荒而逃,麾下死伤众多,辎重牛马等更丢了无数!兀良哈人见阴谋败露,亦是交出了好几个亲鞑靼的贵族,重新选了新首领,一时间大宁亦是随之平静了下来。 而宣示大捷的皇帝并没有立时还北京,而是在入了喜峰口之后,一路西行巡视诸关口,又让人急召在北京监国的皇长孙陈曦伴驾西行。这一走便是从天气渐寒的八月一直走到了开始飘雪的十月,一行人竟停在了宁夏。好在宁夏素有塞外小江南之称,皇帝并未带太多兵马,定国公王诚又未雨绸缪,趁着风调雨顺,仓廪全都是盆满钵满填了个丰实,总算还应付得下这骤然多出来的两千余人。而陈栐带着陈曦住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王诚的宁夏总兵府。 女儿出嫁已有九年,王诚在宁夏镇守已是六年有余。当初在京城闲情逸致保养极好的他,如今被风沙吹了多年,看上去已经苍老了许多。此时他陪着皇帝站在总兵府的回廊下头看天上那片片洒落的鹅毛大雪,却是笑着对皇帝说道:“皇上莫非真打算在臣这儿过年不成?”
“怎么,嫌朕带来的人太多,吃空了你多年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底?”
陈栐打趣了一句,见王诚含笑不语,他便沉声说道,“唐时改府兵为募兵,结果倒是强军了,但募集的兵马全都是坊间逞强斗勇的浪荡子弟,一时裨将可以凌节度,小卒可以凌裨将,一旦哗变,下属不能制。而前宋的厢军禁军,想要兵不知将,将不专兵,可最后还是军中乱了根子,一时只两代便让了别人,虽仍称宋,但早已不是赵家江山。朕起自军中,不希望辛辛苦苦操练出来的兵马却烂在子孙后代的手里。朕好几个儿子,善昭是长子,若非因为他早年受伤不宜习武,朕绝不会让他这么文弱。善嘉和善睿却都是少年出入战场,杀出了赫赫威名。现如今,朕已经带到孙子这一辈了。”
对于陈曦这个皇长孙的表现,皇帝显然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尤其是陈曦这一次奉命在北京监国,面对代藩之乱以及周藩一直没消息,却能在关键时刻集思广益,采纳最合适的建言,最终让代藩之乱两日而平,周藩则是入京陈情告罪。他并不急着见自己那两个处境迥异的弟弟,但这并不妨碍他当着王诚的面表示自己对嫡长孙的赞赏。 “朕从晨旭两岁多开始,便教导他诗词武艺,亲自教他如何握笔,如何握剑,看着他第一次临完一张像样的帖子,看着他第一次练完一套完整的剑法,哪怕是当年的善睿,因为朕常常奉命征伐,在他小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多时间陪在他身侧。善昭这个长子聪慧天成,又肯用心下功夫,假以时日,只要他能一直这么好好磨砺,不说当一个太平天子绰绰有余,就是乱起之时,他应该也能力挽狂澜!”
皇帝在自己身前这么盛赞皇长孙,王诚何等人物,自然能够明白。然而,他的面上却流露出了深深的欣悦:“皇上能得贤孙教之,此皇太子之幸,皇长孙之幸,亦是全天下子民之幸!”
尽管王诚当初横刀立马沙场建功的时候,陈栐只是刚刚建藩,并没有机会并肩而战,此后王诚几乎是半退隐,他与其也不过神交,但刚刚这一番半是感慨半是试探的话之后,此时此刻听到王诚这发自肺腑的话,他却生出了一种知己之感,可再接下来的话,他只能在心中想一想,断然不会对外人说。 当年册立东宫储君的时候,他曾经觉得对不住陈善睿,毕竟陈善睿跟着他鞍前马后建功无数,身上的伤疤几乎都是那些战功的证明。然而这些年身居宫中,面对的是繁杂的局势和政务,他方才渐渐觉察到,陈善昭这个嫡长子当年孤身在京亦是艰辛无比,更不用说在废太子之乱时,若不是自己死去的父皇对陈善昭这个孙儿那般疼爱,也送不出如此讯息来,更不要说把最最关键的密诏留给赵王一系,最后在奉天殿传胪日的翻盘之后,没怎么犹豫便把皇位给了自己。这六年太子当下来,陈善昭进退有度从容不迫,文官几乎人人称道,武官即便不能归心,也无人能挑出刺来,更不用说陈曦这个长孙深得他心意了。 倘若说当年立储时,他还有几分心不甘情不愿,那么现在,他已经没有当初的三心二意了。陈善睿王凌虽有嫡子,但嫡子尚小,要等到看出资质,还不知道要等几年! 于是,他在默不做声地又看了好一会儿的雪之后,便开口说道:“你刚刚说得没错,朕这次就在宁夏过春节了。朕听说入冬之际,常会有冻饿难当的鞑子马贼入关为寇,你干脆据此作为练兵?你是当年赫赫有名的智将,用兵之道,不能光讲光练,今年朕亲征痛击鞑靼和兀良哈人,他们溃散的人比往年部族驱赶出来的族民更多,今年的马贼恐怕超过往年,你既然要用兵,干脆带朕的长孙亲自演示演示。”
尽管王诚对于皇帝终于下定决心很是松了一口大气,预备回头再给王凌写信时婉转点醒一二,但他怎么都没料到皇帝竟然准备让自己教导皇长孙,而且是实战演练!他张了张嘴想要推辞一二,可看着陈栐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思量再三,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下来。等到皇帝二话不说让人把陈曦带了来,指着他便看向了陈曦时,他知道这一回事情已经成为定局了。 “晨旭,你的武艺兵法是朕亲自教的,但剑舞得再看似密不透风,兵法说得再头头是道,却及不上实战。定国公声名天下皆知,朕这一次带着你一路巡边到了宁夏,其中有一个缘由,便是让你拜定国公为师,好好学一学真正的兵法和武艺。”
见陈曦当即眼睛大亮,竟是上前一步下拜行礼,王诚连忙伸手去搀扶,口中连道不可。然而,托着那犹自稚嫩的臂膀,他原本只用了三分力,却没能把陈曦给扶起来,一愣之下连忙又用了两分力,等看到陈曦起身之际涨得脸上通红,显见刚刚也在运劲相抗,他不禁莞尔笑道:“皇长孙小小年纪,功底已经很扎实了。我的些微名声,大多数是人以讹传讹吹出来的,但既是皇上吩咐,我自当尽心竭力!不过如今江南尚是初寒,北边却是天寒地冻,若是真的要实战,皇长孙可是要做好吃苦头的准备!”
“我不怕苦!”
陈曦几乎想都不想便吐出了斩钉截铁的一句话,“皇爷爷说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皇帝一时哈哈大笑,上前轻轻摩挲了一下长孙的脑袋,再次重复了一遍从前提过的话,“只要你能够有始有终跟着定国公学这几个月,等回京之后,朕就为你加冠!晨旭,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必行,不要让朕失望!”
“是!”
陈曦使劲点了点头,可看着皇帝离开的背影,他忍不住又流露出了微微的惘然。他还是第一次一离开皇宫便是小半年,见不到从小带大自己的皇祖母,见不到父亲和母亲,见不到弟弟妹妹,心里其实远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直到肩头突然按上了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手,他方才陡然之间惊醒了过来,一抬头就看见了定国公王诚那张微笑的脸。 “皇长孙,等春暖花开你回京的时候,太子妃殿下应该就会给你添一个弟弟或是妹妹了。有皇长孙这样的长兄,其他皇孙可就能轻松多了!”
“轻松多了?”
陈曦微微一愣。他一直都是特别的,但也一直都是孤独的。从小吃的这些苦头并不容易,他也曾深夜躲在被子里哭过,那时候祖母傅氏也对他说过,只要他这个皇长孙能够文武全才出类拔萃,就能给他将来的弟弟们树立一个榜样。而现如今,王诚说的却不是榜样,而是轻松,这让他微微有些疑惑。 而王诚只是一时有感而发,自然没有继续解释。然而在他的心中却不无感慨地想到,幸好太子独宠太子妃,如今二子都是太子妃所出,长幼相差五岁,足可使得幼子尚未成才,长子就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更何况此番皇长孙陈曦监国之时处变不惊,只要他尽力让陈曦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战场和残酷,等回京之后,皇帝便不会再有任何的左顾右盼了!这不但对陈善昭及其将来的儿子有好处,对陈善睿和王凌亦是有好处! 有时候断了念想,便能认清局势! PS:今天继续两更……争取坚持到周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