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经商氛围甚是浓烈。 商战一直都是百姓们乐于讨论的话题。 郑东行与章寿德的香料之争,几乎已经宣告郑东行完胜。 章寿德吐血之事,也变成了扬州城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 很多人都觉得,章寿德彻底认怂了。 从此以后,扬州的香料大王就要姓郑了。 赵顼派遣多人隐藏在章府周围。 他笃定,章寿德绝对不可能就此罢休的。 这日午后,徐虎快步走了过来。 “公子,午时左右,章寿德出门去了城西的望春湖,然后上了湖心岛。”
“他带了大量护卫,湖心岛周围又有多艘巡逻船只,一直到岛上无人,我们也没能发现章寿德到底在与谁见面。”
赵顼淡淡一笑。 此结果在他意料之中,这位龙王如此低调,自然不可能被人轻易发现他的身份。 不过,只要龙王出手,就会露出马脚。 “接下来,咱们只需要看一看到底是谁来帮助章寿德对付鸣翠楼即可。”
第一日,第二日,第三日。 一切如旧。 鸣翠楼生意红火,而章家的香料店铺全部关门。 不过,章寿德并未像前几日那样居家不出,而是带着一群妻妾,坐着房车,在扬州郊外,吃喝玩乐,挥金如土,心情甚是愉悦。 举止也甚是张扬。 第四日上午。 郑东行急匆匆跑到了赵顼的屋内,手里拿着一封信。 “公子,不好了!我家出事了,我家的船厂全部被查封,我爹也被抓进牢内了,官府称我家有漏缴商税的嫌疑,要严查,出手的是两浙路转运使王重齐……” 赵顼看完书信后,不由得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龙王会在扬州出手,哪曾想竟然对明州郑家下手了。 此招,足够狠辣。 当下,赵顼能够确定的是,已经有两名转运使与龙王有密切关系了。 一个是两浙路转运使王重齐,另一个是淮南东路转运使岳泽。 “逢年过节,我爹都会向王重齐送礼,二人的关系并不差,并且在明州,我郑家乃是纳税大户,王重齐将其下狱一定是龙王指使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让我离开扬州,不再涉猎香料买卖!”
“公子,你看……我……我应该怎么做?”
郑东行顿时有些急了。 这时候,徐虎大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艘被砸坏的船只模型,模型上还有一个“郑”字。 “这是刚刚章寿德托人送到鸣翠楼的!”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若郑东行放弃扬州香料买卖,那其父郑万山漏缴商税的嫌疑就会被洗除。 如若不放弃,那郑家可能会经受更大的灾难。 赵顼来回踱步,思索了一番后,说道:“放心,你爹目前还不会有生命危险,他们只是逼着鸣翠楼关门!朕倒要看看,这个龙王能有多大能耐!”
“徐虎,传朕命令,令中书省立即罢黜王重齐的两浙路转运使王重齐之职,理由嘛,让中书去编,不过必须要流出乃是三司使韩绛弹劾王重齐的消息!”
“另外,洗清郑家漏缴商税的嫌疑,恢复郑万山自由,派人暗中保护郑家所有人,绝对不能让任何一人出现生命危险!”
“属下遵命!”
徐虎拱手。 赵顼此举,乃是让龙王知晓,郑家的靠山乃是三司使。 而三司本就掌管着漕运,若龙王还敢与三司对着干,那赵顼就更要尽快揪出龙王了! 三日后。 两浙路转运使王重齐在一脸迷惘中,被罢黜了职位,朝廷的理由为:王重齐涉及贪污受贿,将带到汴京,交由刑部审查。 在王重齐被罢黜的第二日,郑万山恢复了自由。 郑东行不由得大喜,当即让鸣翠楼再次举行促销活动,各种香料已经近乎百年来的最低价。 此举,狠狠恶心了章寿德一把。 …… 砰!砰!砰! 章府之内,章寿德再次摔碎了数把茶盏。 “郑家到底是给了三司使什么好处,竟然让对方如此卖力,老子这一次还真要和他杠上了!龙王可答应过我,即使对方的靠山是三司使,那也不好使!”
章寿德愤怒地说道。 两日后,赵顼收到韩琦和韩绛的来信,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信上讲:在两浙路转运使王重齐被罢免后,淮南东路、淮南西路、江南东路、福建路四路转运使及一些知州纷纷向朝廷呈递奏疏,表示王重齐乃是被人栽赃陷害,对方为官清廉,没有任何贪污受贿的行为。 另外,两浙路的近百名大商人为王重齐请愿,称王重齐乃是少有的青天父母官。 赵顼也有些坐不住了! 五路水上主事人的名头果然不是凭空而来, 这位龙王的势力太大了,已经大到威胁到朝廷的统治了。 朝廷不得不在意这些人的请求,若不迅速给个交待,恐怕很快漕运就会出问题,甚至发生动乱。 这个龙王俨然是认为,自己在运河上要比主管漕运的三司使韩绛还要厉害。 就在赵顼思索着,如何办的时候。 郑东行狂奔进来,道:“官家,不好了,不好了,我爹来了,我爹不知道我的靠山是您,他一定认为我是在胡作非为,非要打死我不可,你……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郑东行一直向他爹汇报的是,当下他的靠山乃是三司使韩绛。 “朕猜测,你爹应该知晓一些你可能不知道的事情,一会儿,你与你爹在此屋见面,我和徐虎躲在侧室,你务必要将你爹知晓的所有关于龙王的事情都引出来,切忌,不要提朕,不然你爹可能就不敢说真话了!”
“我……我……,官家,我爹若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不会有罪吧?”
郑东行也聪明着呢! 他郑家走到今天,自然靠的不全是仁义礼智信,定然也有一些见不得人的行为。 赵顼微微一笑。 “放心,待此事结束,你郑家不但无罪,还会有功!”
郑东行等得就是这句话,当即拍了拍胸脯说道:“这下子,我就可以使劲坑我老子了!”
片刻后。 一个身材孔武的中年人大步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根长棍。 “兔崽子,你躲什么躲,你爹来了,你都不知道出来迎接!”
郑万山气呼呼地说道。 “爹,咱有话好好说,你别动手!”
“不动手?老子再不动手,你就将咱郑家害死了,我不是告诉你在扬州要低调吗?你怎么惹出如此大的祸端来,你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
郑万山举着棍子问道。 “爹,你把棍子先丢了,儿子与你细说。”
郑万山将棍子放在一旁,道:“说完再打也不迟!”
郑东行坐在距离郑万山还有三米的地方,说道:“爹,儿子现在的靠山乃是三司使,主管漕运的三司使,你怕什么?这不是已经将你救出来了吗?那两浙路转运使王重齐不也已经被抓了!”
“儿子准备完全顶替章寿德,成为扬州最大的香料商,这买卖可比造船挣钱多了!”
郑万山白了郑东行一眼。 “你以为有了三司使做靠山就天不怕地不怕了吗?儿呀,你还是年轻,运河的水,深着呢!”
“昨天,爹得到消息,淮南东路、淮南西路、江南东路、福建路四路转运使及一些知州已经向朝廷呈递奏疏,表明王重齐乃是被人栽赃陷害。另外,两浙路的近百名大商人也为王重齐请愿了!”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朝廷若找不到王重齐贪污受贿的铁证,很快就必须让其官复原职。不然这些人一旦闹起来,整个大宋的漕运都将瘫痪!”
“即使是三司使也承担不起这样的代价!”
郑万山此话一点都不假,若这些人闹起来,朝廷还真吃不消。 “另外,更重要的是,你……你已经将龙王得罪了。现在,立即停下一切香料生意,跟为父一起去向章寿德道歉,然后停下扬州的一切买卖,跟为父回明州!”
“龙王,龙王真有那么可怕吗?他……他比朝廷还厉害?”
郑东行问道。 “唉!”
郑万山长叹一口气。 “儿啊!今日为父就和你多讲几句!”
“我郑家能走到今天,成为江南造船的龙头,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因为,咱家从太爷爷那一辈就开始造船了,没人能够比得上咱们!”
郑东行几乎是脱口而出。 “对,我郑家靠得是数代人的努力才有了今日。同样的,你知道龙王的家族经历过几代吗?据传,他家从隋朝大运河开挖那时,就开始在河上做买卖了!”
“龙王在江南的势力,不是你能够想象出来的。莫说三司使来了,就算是当今官家来了,也不敢轻易动龙王!”
“一旦触及到龙王的底线,江南必乱,漕运必毁!”
“那……那龙王为何这么低调,一直不敢露面,甚至很多人都不知晓他的存在?”
郑东行问道。 “这可能就是一种微妙的平衡吧!”
“各路官员依靠龙王获得政绩,他们唯有保护住龙王,仕途才会顺利。”
“而龙王需要的是财富和在运河上的绝对话语权!”
“龙王无兵,自然不会造反。但他为了自保,就需要牢牢垄断在运河上的权力。如此以来,朝廷便不敢对其轻举妄动。”
“在为父眼里,龙王还真的比朝廷更厉害。说句有些谋逆的话语,即使大宋朝灭亡了,龙王依然还会有当下的地位,因为他掌控着朝廷都无法完全掌控的漕运,每个朝代的皇帝要想运河稳定,就必须要重用他!”
“依照当下这位龙王的实力,他已经牢牢掌控了漕运命脉,五路转运使都受他驱使。龙王没有反,若真反了,长江以北,完全可以与当今的赵宋皇家隔江而治!”
“咱们投靠三司使,最多能得三五年的好处,三五年后,三司使换人了,咱们没了靠山,龙王一定会吃掉我们郑家。为父我一心想要加入千帆楼,就是这个目的。在江南地界,唯有服从龙王,才能活下去,不然早晚会殒命的!”
听到这里,赵顼顿时也明白为何龙王能控制五路转运使了。 龙王,就相当于魏晋时期的世家大族领袖,对漕运有绝对的话语权。 在江南为官,不拜龙王,简直是寸步能行。 官员求仕途,龙王求权财,二者一拍两和。 龙王之所以低调,是因为朝廷一旦发现有这样超越朝廷权力的人物存在,一定会想法子除掉他。 龙王不愿意鱼死网破。 同样的,赵顼要真的除掉龙王。 那大宋漕运也将会伤筋动骨,甚至会逼得有人造反。 就看赵顼敢不敢拿大宋的国运赌一赌了。 这就像是在心脏旁长了一颗大瘤子。 若放之不管,除了偶尔会发生阵痛,也不影响日常的吃喝拉撤。 但若拔掉,可能没事儿,但更有可能牵涉到心脏,直接毙命。 赵顼长呼一口气,道:“再疼,也要将此毒瘤拔出来!”
说罢,赵顼走了出来。 一旁郑东行连忙拱手,道:“官家,我爹……我爹刚才所言,您……您莫见怪!”
赵顼摆了摆手。 “你爹说得好!”
说罢,赵顼带着徐虎便离开了。 “官……官家?”
郑万山一脸懵。 “爹,这是咱大宋的皇帝,当今的官家,儿子一直都是在为朝廷办事呢,你说,是不是光宗耀祖,咱祖坟上冒青烟了!”
听到这话,郑万山一愣,骤然想起刚才自己说大宋灭亡的那些不敬之语,忍不住拾起不远处的棍子。 “冒青烟?我看是冒黑烟了,你要坑死你爹呀,我……我要揍死你这个逆子!”
不多时,屋内传来一阵阵哀嚎之声。 书房内。 赵顼朝着徐虎吩咐道:“两浙路转运使王重齐就不用送到汴京审问了,让其来到扬州吧!另外,令三司使韩绛速速奔赴扬州,然后让他以三司的名义召集五路转运使开会!”
“另外,派遣五万名禁军士兵,分批、悄悄地来到扬州。这一次,朕一定要将龙王揪出来!”
赵顼补充说道。 赵顼已经拿定主意。 此次即使是让大宋漕运元气大伤,甚至逼得一些人选择造反,也要找出龙王,让漕运的话语权,尽归朝廷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