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胎,医生就说保不齐留不住,还可能把自己搭进去,他们家庄先生坚决站在具有科学说服力的那边,是庄太太态度坚决,才有了今天的庄生。结果呢……生下个来要债的幺子,满脑子的聪明不用在正途上,成天只晓得鬼混,孩子没教好,是她对不起庄家。说得泪流满面,庄生看着也心疼,就挖心说自己真的喜欢结香,为了她什么都愿意做。不说还好,一说庄太太更在理,说,你也不看看你这幅吊儿郎当的模样,真娶了结香,做了单家的女婿,人家不过是开十几家连锁店的小生意,经不起你败,就不要造这种孽了,再说那单结香看上去太小家子气,知子莫若母,他庄生该找个泼辣些的女人看着才好!横竖问题在他庄四少爷身上,以往是他不争气,他现在改过自新还不行么?今天叶涵抱手看了整场,愣是没开口说过半句话,心思里,也想看看他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我不敢说,德叔就和刚才海上钓鱼那几位老人家一样,思想比较守旧固执。”
“你的意思是……成不了?”
那他今天费那么大劲为了什么?转过头去看庄生,那张脸迷茫又迫切,急需得到外界的支持,叶涵眉宇间淡淡的,眯着深眸道,“你刚才不是才说服了那些老思想和你做生意么?”
庄生疑惑的脸在被提点之后慢慢转好,最后豁然开阔,“对啊!那就是说可行了?”
他高兴得不得了,“唉我说涵少爷,您以后说话能别那么有深度成么?我又不是小学生,你还跟我思想渐进式拓展教育。”
叶涵不再看他,扭头回去看海,某种程度上说,他在他眼里就是小学生。旁边兴奋的人又问,“那你怎么样?”
他未解,懒洋洋的回了他一个‘什么怎么样’的眼神。“我家庄先生庄太太虽然难搞,加起来也敌不过你家叶蓝婧姝女士啊!”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对话莫名其妙的断了,只有海浪依旧。显然是个问题,叶涵在S市那摊子,比庄生意外惹下的加起来还要严重,都不知道他要怎么收场。就在庄四以为叶涵答不上来所以干脆沉默以对的时候,身旁响起闲闲的声音,用极其无所谓的、超级自然的口气,“奶奶年纪大了,虽然上次肝移植手术很成功,我还是担心她的健康状况,所以打算把她送回苏黎世修养。”
“……就这么着?”
忍住胸口想吐血的冲动,能不能骂自己兄弟没人性?叶涵拿正眼看他了,微微扬起的俊庞,沐浴着自然的天光,淡然的神采里,隐藏着一种轻易能够让人察觉的得意。没错!就是得意!“叶家,现在,我说了算。”
那种排行老四,等到老子归天,分家产都不知道能分到什么残羹剩水的幺子,是不能体会的‘话事权’的快感的。庄四气结!“那小媳妇儿呢?”
他决定换个话题,专挑叶涵头痛的下手。把头低了低,这回人是真的沉默了。站在兄弟的立场上,庄生忍住不道德的心没追问,若说他和结香是对苦命鸳鸯,那还没成型的那对,真不知道怎么形容……相较起来,叶涵的问题比他严重得多,可人偏还半点没个忧虑紧张的神色,真不知脸上那种镇定是不是装出来的。先说后天晚上的拳赛,昨儿晚上庄四特地让酒店的人给他找来拳王比赛的录像看,不看还好,一看想死的心都有了。那就是天生吃这行饭的料,速度力量都有了,人家还讲战术!涵少做了那么多年的少爷,鬼晓得还有多少实力,就见那电视机里戴蓝色拳套的哥们对戴红拳套的苦主一阵拳打脚踢,最后在情绪暴涨的观众的欢呼声里,完美的用一记下勾拳将对方了结,当下把庄四惊得抱紧了枕头缩成一团,比看恐怖片还觉得惊悚!僵滞数秒后操起手机给家里的私人医生打电话,要他订最近的一班飞机到泰国来,必须有个保障啊!他可是提心吊胆的没睡好,叶涵呢……跟没事人似的。再说黄了的订婚礼,凌项绝对是个狠角色,这些年叶涵没有他的支持,恐怕也站不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走就走了,面子理子丢得一个不剩,风华必然有一场大震荡,怎么震,后果如何,没人能预料。所以这才是真正的问题。偌大的家业,敌不过那丫头重要,然后呢?安全回国,难道要带着小媳妇儿睡大街?“不是我对你没信心,凌项的事,回去了你要怎么解决?”
左思右想,他挑了最关键的问。叶涵好像在发呆,庄生以为他没听见,正准备再问一遍,就听到他说,“你觉得如果我娶了他的孙女,他就会全心全意的为我做事吗?”
这才是关键!凌项是只老狐狸,除了风华之外,这么多年一直在扩大自己的生意版图,你敢说他没有想吞了风华的心?离开订婚宴的时候,叶涵就暗示性的对蓝婧姝说过类似的话了,否则那老太太哪儿会轻易放孙子走。“所以你已经想好对策了?”
旁边的人继续无声。“……”斜眼睨过去,叶涵双手放在身后支着身体,姿势相当放松,放空的双眼盯着远处的海岸线,专注的看着,思绪早就飞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庄生接着眼巴巴的等,人生啊……总会有一两个让你抓狂的人,在你翘首以盼的时候,他用沉默杀死你。“嗯。”
至少过了十分钟,叶涵才淡淡的‘嗯’了一声做回应,庄四都忘记刚才自己说过些什么了,又费了好半天的劲去回想,末了气结的朝叶涵扔了把沙子,“你他妈一天在想些什么呢?”
再好的家教都维持不住了。“锦瑟。”
永远让他心甘情愿头痛的问题,“昨天晚上说她喜欢我。”
庄四第一反映:终于走到这一步了!第二反映,凝着叶涵鲜少不知所措的表情喷笑的说,“敢情你是最后才知道的那个人么~”逃避到现在,终于避无可避了吧?回应调侃的只有他深长的叹息,无法再否认自己不知。“有些是命。”
庄生话语认真,感叹的说,“当时你收养她,我们都觉得奇了去了——”多不可思议,平时连话都不愿意多说几句的人,冷不防从孤儿院带回来个孩子,凡事还亲力亲为的照顾。“不用说我都知道,你肯定跟小媳妇儿说,她现在还小,以后会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就算不是原话,那意思也差不多!锦瑟和别的孩子不同,你最清楚,你对她怎么样,见过的人心里比你清楚!”
越说越激动,语调都不由自主的高昂了许多。叶涵由着他说,他只有听的份儿,事实上昨天到现在,只要想到锦瑟,他就没辙的应对无能,心里还总想着不知道小不点儿醒了没,有没有好好吃饭。“我记得她八岁生日那年,第一次去马场学骑术,我们两兜了一圈回来看到她换好骑装站在外场休息区,你二话不说,过去问服务员要来把梳子就旁若无人的给她扎马尾,那样子,苏月伶看了都要惭愧得找洞钻。后来我教她骑,你坐在遮阳伞下看,从小媳妇儿上马开始视线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这些都不是特例,要改哪天打雷下雨的天你能和我出去喝一回酒,我就当你毕业了。”
他灌她灌得旁人不能理解,就像是中了毒,戒都没法戒。“扪心自问,这些年你身边那些女人,来来去去,谁被你紧张过?锦瑟能喜欢别人还不能喜欢你了?”
他有点打抱不平的意思,“再说……她早晚会长大啊!我说了这么多你给点反映行不行?”
“等她长大了再说。”
长大莫过于时间,时间才是这世上最莫测难辨的事,谁知道锦瑟长大后会是怎样呢?眼瞅过去,庄生隐约能猜到叶涵那张出神的脸藏着什么。心里有个疑问,犹豫了片刻——“你喜欢她么?”
叶涵终于侧过头,和他四目交接,神色平静得没有任何变化。本来觉得这句话应该当作庄四调侃自己的玩笑,可是把头扭过去看到他那种表情时,竟然有种被堵在墙角的感觉。喜欢吗?真是奇怪,这一刻叶涵才发现,原来他压根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晓得在她撒娇的时候满足她,犯错的时候纠正她,她要什么给什么,不让她被别人欺负,她在欺负别人的时候他还挺乐意,看着她一点点长大,至于喜欢,庄生说的那种喜欢……“唉——算了!”
人的心思里还没下最终结论,忽而庄四懒得再看他,把头转向另一端,看远处在打沙滩排球的比基尼妹妹,烦躁的说,“这会儿有人的心里什么都是不确定,敢做不敢认,问了也是白问。”
原来之前下飞机的时候他说知道锦瑟来的是泰国心里挺高兴,都是无意识的反映,人根本没反映过来!叶涵默然,垂头滋味难明的低笑。还是那句话……“等她长大再说。”
除了逃避,锦瑟,他给了她更多选择的权利。然后……“庄四。”
叶涵仍旧垂着头,视线是看着自己的肚脐的,语气坚硬了很多,“你刚才拿沙子丢我?”
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庄生听出危险,感觉这小子是要拿他开刀消遣郁闷的心情,说话都是抖的,“怎……怎么?你又没洁癖,再说这儿沙子多干净多纯粹啊,男人要那么干净做什么啊?你——啊——”还没说完,叶涵猛的一伸手,暴力的揪住庄四后脑勺的头发,想也不想往沙子里按——就这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庄家四公子遭到了血腥的压迫,和这片干净纯粹的沙滩做了亲密接触,场面惨不忍睹。男人,要那么干净做什么……有人的心里舒服多了。……贴近下午,锦瑟在酒店大堂里看到回来的两个人,本来为昨天晚上脑热的告白忐忑,见到狼狈至极的庄四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反而先关心起他来。庄生当然不会说自己被叶涵欺负得很惨,只道生意初步谈成,让小丫头等着,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喝到自己和结香的喜酒了。出来那么久,总算听到一件好事,锦瑟忙心怀诚意的祝福,某个单细胞生物成功被感动,只是好奇怪,庄四公子引以为傲的鼻子怎么擦破了点儿皮?北堂墨做了几个小时的保姆,早就不耐烦,拽着叶涵就说有重要的事,让那两只气味相投的别跟着,然后迅速的走了,不难想,估计想找个地方单练,看看叶涵的实力,毕竟不能任由他死在这里,心里还是担心的。所以,纠结无用。从见面到目送叶涵背影消失,锦瑟压根没同他说上话,看都没敢看他一眼,庄生从早上折腾到下午,身心具惫,交代了她两句就去休息了,这丫头深知闯下大祸,再顽劣也不敢多惹事端,老老实实的回了房间。平白无故的想起来时在飞机上遇到的那位话多的阿姨,鼓励她告白,可昨天晚上叶涵在她告白之后的反映……她忘了去顾上看他的反映,哭着哭着就脑袋发晕昏睡过去了。天啊——那么人才的事都做得出来,锦瑟你是猪吗?那位阿姨也没说过告白不成功该怎么办啊……还有!叶涵马上就要和冬季拳王大赛的冠军对战,如果她不来泰国不就好了?他来了那S市那边现在是什么样?她再小也知道凌项不好对付,才订完婚就飞来找她,凌素儿会不高兴么?越想越多,越多越乱,没人想到去告诉她,其实那个让她胸闷的订婚礼,是以失败而收场。……泰国的冬季丝毫没有寒冷的感觉,这个时节游客最多,走在大街上,满眼都是外国人,做生意的才是地道的土著。主干的街道,被时尚、现代和泰国文化混搭的气息萦绕着,夜色浸染之后,更添迷人的色彩。锦瑟坐在车中看了会儿外面的街景,身在异国,完全没有丝毫欣赏的心情。两天过得很快,叶涵说既然都来了,那些旅游的景点还是去逛逛吧,于是去了国家博物馆,去了ChediYak,还有Rajabhat学院艺术文化中心。他们像真正来渡假的游客,一路走走看看,偶时停下来拍照,北堂墨从头到尾变成隐形的跟班,庄生则充当了摄影师。大家都闭口不谈拳赛的事,锦瑟不敢问,唯有暗自忧心。被北堂墨拉走的那天,叶涵没有太晚回来,她照例坐在阳台发呆,听到身后的响动回头过去看,第一眼就瞄到他左颧骨轻微的淤青,脸色霎时就变。他像没事人似的,走到她旁边的位置零零散散坐下,沓着肩,放远了视线,语气清淡的说,“没事,不用担心。”
这就算交代,锦瑟只好把微微张开想要询问的唇闭合,配合他安静的坐着。第二天叶涵突然恢复了常态,都没跟她算偷偷跑出国的帐,就好心情的拉着她去观光,随行的当然还有北堂墨和庄生。于是游玩了两日,一直到现在,离那场拳赛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坐在加长宾士里的四人,除了叶涵穿着休闲随意,北堂墨和庄生都换了正式的礼服,锦瑟身上的淡紫色小礼裙是下午叶涵特地带她去商场为她挑的,永远不会过时的蓬蓬裙款式,简单别致的蕾丝边,柔和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就像童话里走出来的小公主。只要有叶涵在,锦瑟就是他手心里的公主。可是她越来越担心,这个维持了八年的魔法,会不会在今夜被改变……出发的时候,庄生简单同她说了这场拳赛的制式。在这个国家,唯一能和Chatree相提并论的是这次举办冬季拳王大赛的企业家,两人算是一黑一白,有对立,又又暗地里的互相较量。对手约战,为了面子都要应承下来。虽然准备时间只有不到三天,但绝对严谨,对外保密做到最高。只有极少数热衷拳赛,并且个人资产达到要求的富豪们能得到邀请,每个入场的人都要经过重重安检,签下保密协议,拳赛结束后,不允许向任何人透露任何细节,否则不管你的来头有多大,泰国最大的黑帮将把你列入黑名单,纵使富可敌国,也再难踏入这片乐土。全场包括工作人员,人数严格控制在一百以内,入场后的嘉宾们开始下注,全程使用指纹识别,除了电脑,还有专人记录。设在市中心最奢华的拳赛场馆被高价包下,随着夜幕降临,那些惹眼的跑车,低调得叫不出名字,可一看就十分高档奢华的座驾,一辆接着一辆停在场馆外,走入里面的人都穿着盛装。这是今夜最疯狂的焦点,这是今年冬天最后的赌局,无论结果,外面的人永远没机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