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叶蓝婧姝睁开眼,看站在对面已经长得顶天立地的男人,她唯一的后代——“我不能失去你。”
神色里起起伏伏的波澜,颤动着,泛出粼粼细碎的光,叶涵是叶蓝婧姝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最放不下的心事。“可您应该知道她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坚决,想也不想就回答。“我不知道!”
蓝婧姝措辞更强烈,眼神也随之凶狠,“我说了,不管你恨我也好,不认我也好,在我没死之前,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让她远离你!”
“所以你要我娶温倩?”
昨天的对话,只是让他放下戒心的戏么?所以,最不可信的是他最亲的奶奶,要夺走他的至宝的,亦是千辛万苦将他从深渊拽回,重新赋予他一切的人?说起温倩,蓝婧姝竟然笑了,凝着孙子,嘴角尽是嘲讽,“我不是说过了吗?温倩是颗好棋子,她懂事,知道审时度势,更有能力,这样的人除非时时刻刻放在身边,否则只能毁掉她,既然她的父亲不给她施展的机会,而她又能让风华更好,我为什么不将这颗棋子最大限度的利用?”
她昨天所说的‘不相信她’,并不是要提防她,而是……要让她完全的将心交出来。“我给她她想要的,她继续为我做我死后该做的事,她是叶家少奶奶的不二人选,除了她,再没有人合适坐那个位置。”
这话说得肯定极了,一早就做了打算。有多久呢?是在得知小不点儿去了泰国,他头也不回的离开订婚宴?还是在温倩主动找来,心甘情愿的被利用?总而言之,这场家族利益的维护大战,没有人逃过叶蓝婧姝的计算,就连叶涵……叶涵,也只能算作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棋子。她是叶家的后代,她要守住叶家的一切,她为此而生,哪怕利用自己的孙子!如此时候,还能说什么呢?拉了过一把椅子,叶涵整理了西装坐下,守候着他的亲人,等医生来为蓝婧姝检查身体。老太太没有结束这场对话的意思,继续生硬的说,“遗嘱我已经拟好了,我想不用等到我死那天律师来宣读你都该知道,如果你不娶温倩,那么她将得到你原本应有的一切,倘若你觉得放弃叶家的所有也值得,就算是我叶蓝婧姝瞎了眼,你要是对我还有感激,就留下来,继续做你的叶家主人,至于那个孩子……”她冷冷一嗤,“我已经快死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我最大的限度,你可以给她最好的,养她一辈子,甚至让她做你的情人,但是叶家,只要有我在一天,就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那些所谓的执念,不过是一时被鬼迷了心窍,痴痴恋恋的遗忘周遭所有的好,眼里只看到那个单调轮廓,狭隘了视野。锦瑟是叶涵的约束,叶家的继承人不需要这样毫无用处的制约。叶涵若选择了她,从此以后与这座城叶氏大家族再无瓜葛!……午时,到了吃饭的时间,白莉莎打电话叫了外卖,然后使唤左晓露上二楼客房叫锦瑟。保姆的工作可不好做,小朋友在电视上看到的男朋友和别的女人的婚讯,那女人还是自己的好朋友,白莉莎也够为难的!把送来的外卖一盒盒的取出来捣鼓进碟子里,端上桌前尽量摆得很可口的样子,像是想尽力弥补似的,十分钟前,她还昧着良心丢了酒店附赠的温可经典午后点心。生怕触动锦瑟的神经。小心翼翼的做好这一切,门铃被按响了,打开门一看,除了自己的好友,还能是谁?“你怎么来了?”
“锦瑟在不在?”
几乎是同时问,罢了白莉莎没让人进门,还往前挪了两步,门神似的,都深呼吸想说点什么了,结果发现底气不足遂偃旗息鼓。“你还不打算让我进去?新居我还没来过呢。”
温倩笑着问,手里拎着的是他们家温可的招牌蛋糕。白莉莎这挂名的庄四太太也着实不容易,堵着门赶闺蜜,“你今儿就走吧,别在我家谈成么?叶涵呆会就来接锦瑟了,你们三随便挪个地方解决问题都成啊!”
她不想做围观群众!温倩压根没把她那副无奈得要命的模样当真,站得笔挺的说,“等叶涵来就晚了,就那么怕我把那丫头吃了?”
脸一拉,她靠在门板上问她,“你不是说不想做让我讨厌的事么?”
那现在看来她白莉莎在温倩眼里也不算那么重要嘛……“如果我跟你说我也是在发布会上才听到要和叶涵结婚的消息,你信不信?”
……锦瑟觉得庄四的新家挺不错的。环境清幽的高档小区,独门独户,保全措施良好,绿化做得尤其不错,坐在二楼客房的飘窗那块往外看,视野里许许多多的小别墅,颜色还都不同,阳光下色彩丰富,弯曲的道路两旁栽种些花花草草,特别梦幻。据说庄生和白莉莎自打决定向家里妥协结婚后,诸事不合,唯独选新居的时候一锤定音,两人难得达成一致。其实这么说起来,还是有共性的。原先以为庄生一定要和单结香在一起才美好,可现在他不是照样过得挺滋润?生活有千百万种,你不是他,永远不能代替他说,这样不好。身后的门被象征性的敲了两声,随后是被打开的声音。锦瑟没回头,把屈膝坐着,下巴放在膝盖上,没精神的说,“我不想吃饭。”
娇惯的公主病在这一刻都被诱发。平时若是在叶宅,只消她这样忧愁的一说,所有人都会手忙脚乱,小姐又不吃饭了,怎么办呢?要不要打电话让先生回来?还是将饭菜温着,等她有胃口的时候再说?或者先送几样小点心过去?人人都将她放在手心里捧着,已经成为习惯,连锦瑟都觉得这没什么。“就算你现在回了叶家,也再做不了公主。”
温倩看了那忧愁的背影好一会儿,开口先是冷水浇下,然后反手关了门,走近,自顾坐在锦瑟对面的沙发上。锦瑟回头,眼睛里充满厌恶,这一刻她确信,从来她都没喜欢过温倩,“你来示威?”
她笑,连轻视都不着痕迹,“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宝贝你的也只有叶涵而已。”
站起来,走到温倩面前,锦瑟瞪着她趾高气昂的说,“既然你知道我对他来说很重要,为什么还要嫁给他?”
因为叶涵宝贝她,她被纵容在人前摆出公主骄傲的姿态,别人,只能奢望。“他不会娶我的。”
往后靠在沙发上,温倩看上去是那么轻松,如她对白莉莎所言,锦瑟从来都不是她的威胁,因为她从未将她当作敌人来对待。小丫头却不懂她的意思,既然她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来?安坐于此地,温倩从容的说,“你只需像往常那样对他大哭大闹,甚至只要和刚才一样,说一句‘我不想吃饭’就足够让他紧张,这样他就更不会和我结婚,如此一来,等到叶老夫人去世,叶家的一切就会是我的,从头到尾,我都没想和你争叶涵。”
她追求的是金钱,是权利,是家族对她的认可,是她站在至高无上的顶点,被众人仰望膜拜。锦瑟嘎然,看着眼前让她感到陌生的女人,那便是她从不曾会想过要触及的野心么?她要的不是叶涵,而是叶涵所拥有的叶家的一切。“你……”“如你所见。”
是时候了,温倩不必再掩饰什么,也没什么可掩饰,她坚信只要锦瑟对叶涵开口,随便说些什么都好,他必然为她放弃。“没有风华,叶涵在国外还拥有一家上市公司和其他产业的股份,听说这次在拉斯维加斯和阿拉伯的船业大亨有了接触,以他的能力,应该已经初步达成合作关系了吧?风华对他来说不过是家族所留下来的负累,可有可无。”
但对温倩来说,那是她的全部。“风华是叶涵的!”
锦瑟坚决的说,紧握双拳的姿态像是想要努力维护什么,“他才是叶家的继承人!”
可她的坚决到了温倩这里就成了打进棉絮里的重拳,她不缓不慢的回她,“现在是他的,在不久的将来,也许是我的,只要你肯开口。”
关键在锦瑟,温倩想要风华,所以她是来请求她帮忙的。“如果我不呢?”
“那他就得娶我。”
露出抱歉的表情,温倩遗憾的说,“这世上任何事情都有代价,幸运的是,你拥有选择权。”
锦瑟低下头,沉默。要让叶涵放弃风华选择自己吗?这样做太自私了,而且看着淡定自若的温倩,她更不想让她得逞!“在拉斯维加斯的时候,悄悄掐掉我电话,不让我联系叶涵的人是你吧?”
也只有锦瑟敢这么做了,而且事后叶涵根本不会追究她任何,瞧,就是宠到了这种程度。“是,怎样?”
听到她挑衅的语气,温倩笑容更舒展了,始末娓娓的从她口中道出,“三年前叶涵为你抛下订婚宴追去泰国,凌项面子上过不去要贱卖手里风华的股票,我说服叶蓝婧姝,只要她肯支持我,我就能让凌项把那部分股权正常转让,就此省下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自然,她答应了,可是有条件。”
从那时候开始,叶家最厉害的女人表面上退居二线,实则暗中操盘,将大局控在手心,温倩则心甘情愿的成为她的棋子。至于叶涵,她对她的孙子早已死心。“今天叶老夫人在发布会上做的决定,我事先也不知道,这次原本是回来参加以她名字命名的慈善酒会,到S市先看到的是你和叶涵在拉斯维加斯的新闻,当时老夫人就不高兴了,你知道她有多讨厌你的。”
放开了说话的温倩,真的很直接。“后来在酒会上昏倒,被诊断出旧疾复发,也只能说是天不作美的巧合,那天醒来后她就给我打了电话,她要我兑现三年前的承诺,答应她一个要求,我无法拒绝,但我想应该与叶家还有叶涵有关,毕竟我不是叶家的人,不知道叶老太太会做怎样的决定,所以我想和叶涵联手,告诉他,他的奶奶已经在做最后的准备,那一天我都在找他,可你却把他的手机藏了起来,打给庄四和北堂墨,他们两个异口同声的说你们之间发生了小摩擦,让我等到他回S市再说,随后你们游奥克兰又登了头条……”话尽于此,究竟是谁断了谁的后路,再蠢都听懂了。“嫁给叶涵什么的,那不过是当年我父亲一贯卖女儿的作风,而我与我的姐姐们不同,我不甘愿做牺牲品,就算做棋子也好,也是我自己选择的,当然在今天的发布会之前,我也拿不准会不会再次失去,然而是你——”她定定的望住已经讶异得说不出话的锦瑟,无比确定的说,“是你亲手斩断了最后的机会,所以你现在只能选择,如果你不选,痛苦的是叶涵,你是他痛苦的根源。”
锦瑟会成为叶涵……痛苦的根源?难以相信!她控制不住的往后倒退了半步,脸上爬满愕然的神色。怎么会呢?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她小心眼的掐了电话,扔进垃圾箱,一个轻而易举的动作,造就今天站在悬崖边缘进退不是的僵局。才刚刚收获了想要的感情就被暴露出骨子里的自私和狭隘,就如今天电视里看到温倩只要说出她的名字,叶涵立刻迟疑。锦瑟……似乎一直都在拖着他的后腿。“吓到了?还是在后悔?”
温倩眼都不眨一下,抱着手看笑话,毫不留情地打压她,锦瑟被宠坏了,可是除了叶涵心甘情愿无条件纵容她之外,其他人没有义务一定要对她好。“本来我不想多此一举,这场交易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损失,可我想把事情简单化,叶涵喜欢你,所有人都知道,而我要的只是风华,只需要你说一句话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让叶涵主动放弃,你们可以再无任何阻拦的在一起,或者你永远放弃——”站起来,她面对面的逼迫她,“你做得到吗?”
九年前,温倩在马场被叶涵狠狠拒绝之后,这九年,她一直将那个男人当作假想敌,为了击败他,她可以不择手段,可以忍气吞声,甚至是……嫁给他!叶蓝婧姝在发布会上宣布了待定的婚讯后,虽惊讶,心里也已经开始转动着盘算,怎样才能一劳永逸,怎样才能直取中心?这是老太太给她的机会,她没理由不抓住。而这一次,她的对手是锦瑟,一个娇生惯养,被娇纵宠坏了的小丫头。对她来说实在太简单了……“不可能。”
思绪中,忽然听见锦瑟如是说,语调在这一刻转为平静。“什么不可能?”
她颇为诧异。抬起头,锦瑟与她直视,已经变得不再无措,“如果我让叶涵放弃风华,就等于放弃他自己,更会对不起奶奶。”
且不论祖孙亲情,叶蓝婧姝对叶涵有再造之恩,锦瑟不愿意让叶涵为她成为不孝之人。“你想利用我轻而易举的得到风华,你做梦!”
眸光中掠过一抹讶色,小看她了么?温倩再问,“所以你打算放弃?”
“不。”
回答是肯定的。她笑,瞬间洞悉了她的想法,想成全叶涵做个有情有义的叶家子孙么?然后在蓝婧姝死后正大光明的入主叶家?当真当她温倩没有手段?“那么我会在老太太未离世的这段时间以前,千方百计的嫁给叶涵,拿到我想要的。”
言毕,锦瑟也笑了,十七岁还带着稍许稚气的脸,已经蜕变出蝴蝶斑斓的美丽,她笑得那样冷,又坚决,“叶涵不会娶你的,他会毁掉你,因为……”走上前去,她已经不惧怕她,“什么都没有的人是你,而我有他。”
……锦瑟让左晓露开车载自己离开,走的时候显得很平静,恍若连早上的新闻发布会只是个不必当真的玩笑,她们以为的她种种孩子气的表现都未曾像往常那般发生,淡定得如同准备完全的大人,在面对怎样的困境该做如何的抉择,似乎她都已经想好了。于是,不再慌张。结果真正被将了一军的变成温倩,白莉莎把热咖啡送上二楼给她的蜜友时,难得的看到她对着窗外怔怔出神的表情,毫无防备的软弱,暴露了她的本质。终归……只是个女人。“弄成这样何苦呢?”
到今天,白莉莎都想不通温倩究竟是为什么而活,那样的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你当然不会懂。”
饮下一口暖饮,明明是盛夏八月,想起那小丫头之前看自己的眼神,她竟然会感到寒冷,“如果我什么都拥有,又何须去与别人抢?你们都有人宠爱,而生在温家的女子在我父亲的眼里不过是明码标价的商品,太低贱了。”
她只是……不甘心屈服于命运。一手按了按她的肩头,安慰的动作,沉默的贴心,白莉莎对她淡淡道,“我不懂,我只担心你,最后头破血流,不一定能拿到本来就不属于你的东西。”
回了她一个没所谓的笑,放空的算计的眸,温倩深长的叹息,“至少我争取过。”
一生,有人为爱情而活,有人为梦想而活,温倩,她只想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