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院,尹悠跟着陆以慕回家。路上,尹悠的手始终被陆以慕攥着,她的视线下垂,牢牢黏在他们相握的那处,他的手掌很宽厚,白皙修长,指关节利落干脆。这是一双让她信赖并且想要去依靠的大掌,这双手牵着她走过童年,少女时代……如果能这样牵手一辈子……回到家,将媛媛和叮当从邻居那接回来,尹悠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餐,萝卜汤,萝卜炒肉,其实萝卜也不错,营养健康。陆以慕快速吃完饭后就起身出门,尹悠拦住他,忐忑问道:“……你这是去哪?”
问的时候她咬了一下唇,因为怕陆以慕再去赌。“我去找工作。”
陆以慕平静道,黑眸凝重深邃,如同黑曜石,亮得让人心悸。“天快要黑了。”
尹悠有些不敢置信,星眸睁得圆滚。“天黑也找得到事做,你在家带着媛媛和叮当把门锁好。”
平静的眼神,不容质疑地说完,陆以慕就出门了。尹悠将媛媛和叮当哄睡后,忐忑不安地坐在沙发上等待。客厅异常静寂,挂钟每波动一下,尹悠的心就颤动一下。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他不会去赌的,不会去……可又免不了为未知的将来而迷茫踌躇。将近深夜十二点时,陆以慕才满脸疲惫地回家,他递给尹悠两百块钱,嗓音平静道:“明天买点好菜,我以后会拿更多钱回来。”
他的衬衣肩膀处渗出血,唇色发白,连双手都有些微抖。他的手白皙优雅,握笔签过几亿的大单,挥手间决定过别人的生死……但现在,他用这双手去做苦力,还是那种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临时工。他的衬衣并没有弄脏,他应该是把衣服脱下来干活。生活到底会把人压迫到何种地步……尹悠捂住嘴,眼眶泛红,拼命不让自己哭出来,她没有接那两百块钱,而是颤抖着手把陆以慕的衬衣脱下来,含着泪帮他处理肩上狰狞的伤痕。白皙的肌肤上道道磨痕,血肉模糊,肌垒结实的胸膛微微起伏,饱含着雄性的力量。她很想说些什么,但唇微启,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不哭,我以后每天拿钱回家,你在家把媛媛和叮当照顾好。”
陆以慕难得没有毒舌,而是轻柔地拍着她的肩。尹悠重重点头,头深深埋在他的脖颈间,浅浅嗅闻他好闻的气息。她知道,他不会被打垮的,他不会。他是陆以慕。陆以慕的骄傲无人可摧垮。……从那以后,陆以慕真的每天清晨出门去做苦力,中午、傍晚时分回家吃餐饭,然后再出门,每天拿几百不等的钱回家。临时工的好处就是时间完全由自己分配,做的多拿的多,而陆以慕很拼命。尹悠将陆以慕的变化看在眼里。他的皮肤变黑了,再不是白皙的肤色,而是健康的蜜合色,他的手和肩膀都被磨出厚厚的茧,很厚很粗糙的茧,眼神更犀锐,胳膊更有力量……陆以慕正在慢慢蜕变,成长,他不再拘泥于那些所谓的高下,再苦再脏再重的活也愿意做。尹悠见陆以慕如此努力,体内更是憋着一股气,努力把家里照顾好。令人欣慰的是,媛媛和叮当的成长很健康。夏千千来看过尹悠几次,想要送了一些钱给尹悠,尹悠没要。因为夏千千的情况也不是很好,虽说莫天骥有钱,但毕竟莫天骥和夏千千还没有结婚,夏千千不会去拿莫天骥的钱。而且说实话,自从陆以慕重新振作起来后,家里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尹悠看着在床上睡得香甜的男人,干净饱满的额头有着富贵之相,鼻峰俊秀高挺,唇是粉色,微微有些嘟,在睡眠中有些许的孩子气,她的内心涌现出一股强烈的情感,她俯身,缓缓,缓缓接近……陆以慕倏地张开眼,定定地看着尹悠……被抓包,尹悠的脸霎时间红了。“尹悠,你想偷亲我。”
陆以慕冷静地陈述事实。“……”被揭穿了,尹悠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哪知陆以慕闭上眸,英俊的容颜平静无比,磁性的嗓音徐徐响起:“好了,你偷亲吧,我会当作不知道。”
尹悠:“……”其实陆以慕好闷骚。尹悠羞红脸,翻身下床,哪知一支铁臂拦住她的腰,天旋地转间,他的英俊的容颜放大出现在她面前,他缓缓俯身,滚烫的气息侵袭而来。“我不主动,那我主动好了。”
低哑磁性的嗓音,好听得能耳朵怀孕。意乱情迷中,尹悠的意识开始模糊。小巧温馨的卧室,漏了一室的春色。……两年后,隋老和喻北堂坐在豪华车内,看着烈日下在劳工市场上奔波的陆以慕,两人竟有一时的失语。“到现在都还没倒下,而且……陆以慕竟然愿意去做农民工。”
喻北堂点燃一根烟,喉咙不知怎么的有些许的干涩。此时此刻,他倒是有些佩服陆以慕了。甚至可以说,有些怕。“这样也不错,”隋老沉吟良久才说出这一句,“曾经的天之骄子沦为农民工,要是他能当一辈子的农民工,也是一桩美事。”
喻北堂沉眸不语,缓缓吐出一口烟。陆以慕,真是可能一辈子都是农民工吗?陆以慕没注意停留在不远处的豪华劳斯莱斯,他做完工后,随意地坐在台阶上休息,要是以前,他绝做不出席地而坐的事情。但现在……生活不仅能磨砺一个人的性格,还能改变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临近中午,尹悠来给陆以慕送饭,周围不少人投来艳羡的目光,这对夫妻感情太好了。妻子相貌甜美清丽,一日不间断地给丈夫送饭,而丈夫虽沉默不多话,但在小处上很照顾妻子。只是这对夫妻不仅长得好,气质也好,常招来一群狂蜂浪蝶。但妻子从没有嫌丈夫穷跟其他男人跑了,丈夫也没有因为其他女人的投怀送抱而出轨。……日子流水般的过去,尹悠每日照顾陆以慕、媛媛和叮当的日常,偶尔闲暇时画画图纸,过得很充足。期间杜允文给她送过几次钱,她俱没有接受。她有丈夫,生活质量虽一般,但她很满足,她没资格要杜允文的钱。而在陆家破败的四年后,再次面临换届。在某个炙热夏夜里,尹悠倏地从梦里惊醒,她腾地半坐起来,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滴,胸脯不断喘息着。她想起外公给她留下过什么了。她想起来了。尹悠惊醒时扯动被子,将陆以慕也惊醒。他察觉到尹悠的不对劲,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问道:“怎么了这是,做噩梦?乖,不怕我在这。”
尹悠闭口不言,她想起外公留给她的东西了,再结合快要换届的消息,那份东西突然变得无比神秘而重要……但她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告诉陆以慕。她现在的生活很幸福,丈夫虽没有多少钱,但一有空余时间就陪着她,两个女儿懂事可爱,卖萌撒娇无所不能。如果陆以慕重掌权力,那必定是永无止境的争权夺力。他会变得很忙很忙,他不会再像现在这样陪她。“没事。”
尹悠抹掉额头上的汗,钻进陆以慕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精瘦的腰身。该不该告诉他?再让她想想吧,她太满意如今这种生活了。陆以慕轻拍着尹悠的被,什么都没说,把她哄睡后,又去小卧室检查媛媛和叮当的睡眠情况才重新回到房间。次日,一家人用过早餐,陆以慕去工作,尹悠将媛媛和叮当送去小学,媛媛是三年级,叮当是一年级。而后尹悠回家,搞完卫生做中餐,她先去给媛媛和叮当送饭,再去给陆以慕送完。飞尘满天的劳工市场,尹悠和陆以慕寻了个相对干净之地坐下一起吃饭。陆以慕把自己碗里的精肉夹进尹悠碗里,再把尹悠碗里的肥肉夹进自己碗里。尹悠护住碗不肯,叫嚷道:“你还要干活,你应该多吃一点。”
“少说废话,给我快吃。”
陆以慕厉喝一声,英俊的容颜不再白皙,但仍然帅得那么摄人心魂。再没有哪个男人能像陆以慕这样,气质,内涵,风度均是上上乘。这四年来,有人打压,他根本找不到好工作,只能不断地找些临时工。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肩负了一个家的重担,尹悠为有这样的丈夫而感到自豪。陆以慕的饭菜才吃到一半,就有人叫他去卸货,他连忙放下饭碗,跑去卸货。半个小时后,陆以慕才重新回来吃饭。“陆以慕,你对这样的生活产生过厌烦感吗?”
尹悠埋头吃饭,星眸盯着饭粒,根本不敢直视他。“什么厌烦不厌烦,快点吃饭。这里脏,你吃完饭就快点回去。”
陆以慕沉声命令道。这里脏,你快回家。可他却在这种地方做了四年的苦力活,完完全全用苦力养活一家人。她的以慕哥哥,惊才绝艳,绝不是在这种地方待一辈子,而应该站于金字塔间指点江山。“陆以慕,我有件事想要和你说。”
尹悠艰难地吞下一口饭,终于下定决心。她不能为了自己的平静喜乐,就阻挡他的路。“什么事?”
陆以慕漫不经心应道,他还以为尹悠要说媛媛和叮当在学校的情况,所以也没太放在心上。“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