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见哼道:“你们那个大祭师这会儿又在哪里?昨天他那身手你们也看到了,难道他也上不了帐顶吗?这么简单的问题,你还用问。”
“什么?大祭师!”
大帐内顿时一片大哗,众人尽皆面现惊恐。萨摩闻言不由的霍然站起,满面惊怒之色。死死的盯着庄见看了半响,方才缓缓说道:“庄大人,大祭师在我突厥实有无上地位,你可知此言一出,能引起多么可怕的后果吗?你如此轻易下了结论,可有真凭实据吗?”
“哈哈哈哈!”
庄见忽的仰天大笑,霍然起身,停住笑声,不屑的扫视着帐内诸人,良久才冷笑道:“无上地位?!哼,就是这个无上地位,才让他更是轻易得手的。你可以去问问,就在可敦出事那晚,那位无上地位的大祭师可曾去过可敦帐外?又是什么时候去的,几时离开的,问明白这些,我想就算是猪,也能马上明白的。”
众人闻言不由的面面相觑,萨摩长老脸上阵青阵白,一双灰白的眉毛已是纠结成一团。杨安儿此刻心中也是翻起滔天骇浪,她也是没想到,这个小郎君居然把一把火,烧到了那大祭师头上。只是此刻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却是容不得再退了。当下深吸口气,强自收摄心神,沉声道:“萨摩长老,烦你亲去一趟,便请大祭师来王帐一趟,此事虽说不敬,但终要有个结果才是。”
萨摩长老闻言抬头,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终是轻叹一声,躬身领命,转身向外行去。只是尚未及出门,忽听得远处响起一阵唿哨之声,随即就见一个侍卫急急的闯门而入,跪地报道:“禀告可敦,百里外发现敌骑来袭。我方哨探最后所传信息,来者乃是铁勒部的骑兵,行进极快,且似是对地形甚为熟悉,最多半个时辰可至,请可敦速下决断。”
“什么?铁勒部?”
帐内众人都是倒抽口冷气,顿时又是一片大乱。这铁勒部乃是突厥所辖下,最大的一部,向来野蛮至极。其部经过突厥几代汗王整合,方才安定,一直就是突厥内部最大的隐患。不但控弦之士极多,且胜利之后总是伴随着屠族之事,往往征战过后,便是一地狼藉,不留活口。此番始毕可汗起三十万大军正在雁门争锋,铁勒却突然作乱,以王庭数千卫士,能否抵住,殊难意料。众人这一晚几次震惊,却都不如这事来的震撼。杨安儿和庄见对望一眼,都从对让眼中看到了诧异。不想二人前日定下的让始毕退兵的计策,此刻竟是一语成畿,这铁勒,竟是真的叛乱了。大帐外一片沸声传来,却是得了消息的突厥兵士都在整顿军马。这些突厥兵士虽在弱势,却是毫不慌乱,个个扎束准备,只待上面军令一下,便要上马争战。帐内众人乱作一团,萨摩长老也顾不上再去寻那大祭师,回身对杨安儿大声道:“可敦,眼下铁勒反叛,此地不可久待,不如先使人护送可敦及诸位大臣退往于都斤山。老朽在这带人抵挡,定可保可敦无虞就是。”
这老者此刻腰板挺直,耄耋老态已是一扫而光,一股子杀伐之气随之而起。庄见看的大是讶异,心中对这老者大是敬佩。值此危机关头,这老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护主而战,其忠义之处,毫不让中原之士。杨安儿霍然起身,摇头道:“长老说的什么话。敌人来犯,唯战而已!本宫身为可敦,哪有弃众位长老大臣先走的道理!长老不必多言,本宫自有道理。”
此言一出,庄见不由大是点头,他本是混混出身,生平看重的就是义气二字。刚才要是杨安儿就此答应退走,他虽不会去埋怨什么,但也希望自家的女人能有些担当。此刻眼见杨安儿玉面坚定,毫无惧容,心中不由大是安慰。他对杨安儿谈不上什么感情,二人机缘巧合下,结了段露水姻缘,实是欲望作祟。只是这厮天生占有欲极强,既是自己沾过了,就不愿再让旁人染指,这才有帮助杨安儿的做法。但这一霎那,庄大少心中倒是对杨安儿很是有了一些悸动,这个女人,值得自己去做些什么。他这里暗打注意,那边萨摩却是大急,还待要说,杨安儿已是玉手一挥,挡了回去,转头吩咐道:“速遣人绕过大军,往关内去报大汗,让其速速退兵回来平乱。传本宫令喻,王庭内,但可拿弓上马之辈,尽数准备,随本宫亲往迎敌。俟利弗设、莫贺咄设,你二人各带五百精骑,护住王庭各位大臣家眷,先自退往圣山,不得违令。萨摩长老,你仍是先去找寻大祭师,这个时候,我王庭内部可是乱不得的!必要时候,也唯有长老能控制局面了,长老可明白本宫的意思?”
萨摩张张嘴,终是长叹一声,跺跺脚,转身而去。俟利弗设、莫贺咄设二人闻听杨安儿吩咐,对望一眼,二人同时躬身请令道:“可敦,我等请令断后,还请可敦先行。”
杨安儿玉容一片冰冷,冷冷哼了一声道:“本宫令喻既出,尔等胆敢违我令否?还不速去!”
莫贺咄设满面焦急,还待再说,眼见杨安儿面色严厉,只得招呼帐内众伯克①长老,齐齐奔了出去。俟利弗设面上复杂至极,踌躇半响,终是默默施了一礼,转身而去。帐内片刻间走的只剩下庄见主仆和杨安儿,杨安儿才颓然坐倒,转头凄然看向庄见,哀声道:“君之所托,安儿已是办了,想来关内突厥大军不日即可回转。安儿本当此生还有出头之日,不想竟终是镜花水月,空梦一场,时也命也!但能与君曾有一夕之欢,此生足矣。趁此混乱,君当速去,他日山高水远,相见无日,安儿唯有遥祝君体健安康,一生如意了。”
这个女子在只对着自己的爱人时,终是露出了软弱的一面,哀哀而别。庄见稳稳的坐在那儿,听她说完,不由微微一笑,回头对已经目瞪口呆的罗世信和雄大海问道:“萝卜,大海,你们说说,你家少爷可曾有过,在危急关头,把你们扔下自己走的时候吗?”
罗世信和雄大海听的自家少爷问话,这才惊醒,随即面上闪过一丝激动,坚决的摇摇头。庄见呵呵笑着,这才转头看着杨安儿,嘿然道:“安儿,你可太过小看你老公我了。出事儿了,丢下自己的女人先跑路,嘿嘿,你老公我还干不出那种不带种的事儿。战场嘛,不就是打群架吗,你以为你老公我是白面书生啊?萝卜,出来,给你嫂子讲讲,少爷我征战沙场的飒爽英姿。”
罗世信应声而出,站在当地,很是酝酿一番,只是半响才憋着满面通红的问道:“少爷,那啥,貌似你每次都是诡计赢的,唯一的一次,还是算计人家的战马赢的,我要怎么讲才能体现你的飒爽英姿呢?”
庄大少正自洋洋得意的等着自己小弟给自己大大吹嘘一番,哪料得罗世信憨头憨脑的,压根就不会变通,这几句话问完,登时把庄大少气的三神暴跳,五内俱焚了。两眼死死盯着可怜的小罗同学,半天才咬牙切齿的道:“你很好!罗世信!你他妈的很好!居然学会削少爷脸面了哈,啊哈哈,好极了,少爷要有一阵子省下好多白面卷子了,你丫给老子滚一边去!”
庄大少最后一句,已是暴喝而出。只把个罗世信吓得激灵灵一个冷战,满面的委屈的抱头站到了一边,肚子里已是满心算计着,少爷说的一阵子,究竟会是几天啊…。杨安儿本来满心的离情别绪,被这主仆二人一番表演,却不由逗的噗嗤笑了出来。耳中听的分明,这小冤家是怎么也不会在这时候抛下自己走的,心中不由的又是着急,又是感动。一双明媚的美眸中,腾起一片雾气,待要再劝,却忽听的帐外一阵喧闹声,帐内几人一惊之余,回头看去,却见帐门掀处,冰儿小丫头已是全身披挂整齐,腰佩银月弯刀,正和莫贺咄设拉扯着走了进来,小脸上犹自满面通红。进门一见庄见,登时眼圈儿一红,使劲挣脱莫贺咄设的拉扯,几步跑到庄见身边,拽住庄见衣袖道:“阿庄哥,冰儿听说南飞的大雁永远不会丢下他的爱侣,矫健的苍狼死也要依偎他的情人。阿哥啊,求你不要让冰儿离开,既然做出了选择,不管是活着还是死去,冰儿都要和你在一起。”
这个美丽的少女,是那么急切的说出了这番话,庄见忽的觉得心头有一种情绪萌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草原上的言语,竟然是如此的动人心魄。转头看看少女仰起的俏脸,庄见抬手轻抚她的额头,无言的点点头,把脸别传一边,忍住眼内一股热热的东西流出。再回头时却是一脸的笑容,笑道:“小丫头,可是想看看你阿哥杀敌时的英姿,好,满足你。”
说罢,回头对着杨安儿看了一眼,其中含义自是如冰儿所说一样。杨安儿心中震颤,忽的只觉身上涌起无穷的力量,对着呆呆站立的莫贺咄设挥挥手,莫贺咄设神色复杂的看了庄见一眼,无奈的轻叹一声,这才转身而去。庄见眼见众人神情悲壮,不由咧嘴笑道:“干啥,一个两个的,跟末日来了一样,这架还没打,咱可不能自己先弱了士气。大海!”
他头也不回的叫道。“老大!”
雄大海轰应一声,踏步上前。“去把咱兄弟的家伙也准备下,老子倒要看看,究竟是虾米东东,居然来打扰老子这么美好的假期。”
庄见目中放光的说道。雄大海大声应着,拉着罗世信自去准备。冰儿和杨安儿眼见他言语幽默,浑不把来敌放在心上,都是感到一阵的轻松,相视一笑,各自开始扎束。帐外橐橐脚步声响起,门口一暗,当日王帐中那个雄壮的大汉阿巴骇已是迈了进来,见到杨安儿,单腿点地禀道:“可敦,铁勒部据此已不过六十里,约有五千之众,领头的…。”
说到这儿,不由的一顿。杨安儿美眸一凝,沉声问道:“领头的怎样?”
阿巴骇尚未及回答,帐门外萨摩的声音却传来道:“领头的可是大祭师吗?”
随着话音,萨摩已是满面铁青的进了大帐,低头看向阿巴骇。这老者方才去寻那大祭师,只是到了住处一看,却见早已是人去楼空,就连平日随身之物都已不见。结合着庄见的分析,心中顿时豁然而悟。阿巴骇一窒,随即点头。萨摩满头白发无风自动,簌簌而抖,半响方才回身对着庄见躬身施礼道:“庄大人,老朽不明事理,识人不明,得罪之处请你多多包涵。”
说罢,也不管庄见反应,又是回身对杨安儿道:“可敦,此番王庭大祸,老朽之罪不可脱却。今日却要违背你一次命令了。阿巴骇!”
说着,已是大喝一声。阿巴骇下意识的大声应是,萨摩已是面沉如水的道:“我以部族首席长老的身份命令你,速速保护可敦,特勤和庄大人等人离开,无论何人,但有违抗者,一律拿下,不得有违!你听明白了吗?”
阿巴骇面色一紧,单手抚胸,宏声应是。再起身面对杨安儿,已是面色沉肃。这突厥族中,长老自有一份特权,一旦行驶,除非大汗或是诸长老俱皆反对,否则,族人当一体遵行。但此令只能用一次,用完后首席长老身份也便宣告终结。杨安儿哪料到萨摩竟搬出了长老令,登时愣住。却不知萨摩自觉没能早早看破大祭师,而导致那贼子引得外敌而来。使得王庭遭此大难,心怀惭愧下,这会儿已是报了必死之心,也要护的她们周全了。这王庭内不过三千精骑,两位王子带走了一千,剩余两千人,如何抵挡得住五千铁勒精骑?这一战,眼见就是赴死,将铁勒引开而已。他又怎能再让杨安儿以可敦之尊,去行这等危险的事情。既是打定主意,这才断然动用了长老令。杨安儿怔怔的望着老萨摩的满头白发,一时无语,却不妨旁边庄大少却是突然嘻嘻笑了出来。①伯克:突厥语的对音﹐有王﹑首领﹑头目﹑统治者﹑官吏以及老爷﹑先生等多种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