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无人理会我的满腹碎碎念,却唯有那声音语焉不详的一句话语回荡:“从拥护当今天子上位那天到现在,谁又能猜的透花间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他的心思,当然不能以常理去猜测。”
我想了想,突然笑出了声音。而黑暗中的人显然不是聋子,也自然的听到了我的笑声。对于性命难保的我此刻还能笑出来,这在一个女人身上的确是难以想象,所以他对我此刻的心情也就提起了几分兴趣。“夜笙姑娘笑什么?”
“我只是在笑你们不自量。”
我道。那声音的兴趣仿佛更浓了,“夜笙姑娘是出于对督公的了解才出此言的,还是因为不愿心上之人失败才如此呢?”
我摇摇头,尽管那人看不见,脑中再次浮起花间那隔着白色纱帐,清贵无暇的绝情身影,胸腔中竟会有一种难言的痛楚。“都不是。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出于花间的本性,天下人皆知他阴狠,无情,如今你们却又将胜算压在了花间的感情上,你说可笑不可笑?”
低哑笑声传到耳中,想象中的失望之情却迟迟未有。然后,一个脚步声渐渐向我所在的方向走来,随着声音及近,我也看到了这个人大致的轮廓。那熟悉的着装,赫然是锦衣卫的打扮。身形高大,步伐矫健,明显是习武之人。只是他的容貌不清楚,黑夜里的视线实在有限。不过,仅知道他出自锦衣卫便够了。“夜笙姑娘委实是个妙人,原本以为只是个莽撞无知的市井女子,原来还是一个有智慧的。也难怪花间对你始终难以割舍,哪怕是都督也对你心生怜惜之情。若我是花间,定心甘情愿为你而作出牺牲。夜笙姑娘未免太看轻了自己。”
他停在了一个很巧妙的位置,根据他的头抬起的角度,我可以明确的判定他现在可以看到我的容貌,而我却看不清他的表情。这可真是一个糟糕透了的讯息。“锦衣卫与东厂积怨已久,看起来则都督与督公都很想在这一辈结束了呢。不过这种局面竟然说花间会因为我一个女人而牺牲,简直可笑。这一场无法避免并且持续了这么多年来的争斗,究竟是什么分量我想你比我一个女人家更为清楚。花间并非看重儿女私情的人,将胜算压在我的身上,倒是则都督看重了夜笙,而非夜笙看轻自己。”
“呵呵呵,夜笙姑娘果然不简单。明知大师,请带她出去,给她一个再见花间的机会。说不定,这会是他们二人最后一次见面呢。”
明知大师立即抓住了我。“既然夜笙姑娘已知晓在下身份,那么在下也不必隐瞒了。事实上也隐瞒不了多久……都督特意言明,务必在姑娘面前尽量隐瞒身份,没想到姑娘如此聪慧。”
那身影向前凑近了两步,黑暗中双目明亮仿佛会发光。“此番行动,必要分个胜负,此乃锦衣卫与东厂生死存亡之际,想必等他日载入史册之时,那上面必会有夜笙的名字。是耻辱还是荣誉虽与姑娘无关,却关系到我未央日后的大局呢。”
这些话说的显然有云里雾里的意味,我听的一知半解,却也不求他能够解答什么,且当他是在胡扯罢了。我微微一笑,算作回答。然后就在明知大师有些不耐烦的拉扯之下出了这屋子。很快的,我再次回到了前院。按照那个人所说的,我将作为诱饵引诱花间到来,可是我这诱饵还要亲眼目的这一场厮杀怎么无人告诉我?刀与棍的相交,却有平分秋色之意。假如东厂之人与少林寺的人数相差无几,倒真是胜负难辨。那清冷的月色,远不及刀锋冰冷,棍棒无情。红色的鲜血迸溅的四处都是,到最后直接变成单方面的屠杀。残肢断臂遍地皆是,原本的佛门净地竟在半个时辰之内变成了修罗炼狱。可我,却低估了这场屠杀的时间长度。院外又冲进来许多少林子弟,迅速与东厂之人拼杀在一起。这些人看起来明显要比刚才倒下的那一批要强一些,我夜笙是不懂武功,但也可以辨别得出他们与刚才那些人所出的套路有明显不同。明知大师就在身边,我偷偷观察了他一下,可是他对眼前的血腥仿佛无动于衷,面对本寺子弟惨死的情况,他竟是无所动容。虽然已经想到了这主事大师实际上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和尚,可是这么多年的吃斋念佛,共同生活了这么久的同门子弟,他居然一点感情也没有,我不得不怀疑他这个人还有没有良心。“那可是你的同门之人,你还看的如此津津有味,你就没有一丝愧疚的心理?说到底,你与锦衣卫之人勾搭起来,今夜菩提寺的惨状,你有很大的责任吧?”
我发挥自己嘴贱的属性,并且很贱的凑近了明知大师,用语言刺激着这个老变态。本以为这老变态会有一些愧疚,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丧心病狂的掐住了我的脖子。“要不是因为你,菩提寺又怎么会有如此劫难!只要你死,那么菩提寺所有弟子的亡魂也算有所抚慰,更何况和菩提寺的未来比起来,今夜的牺牲又算什么!”
我觉得我对这老头的心态简直无法理解!我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试图阻止他发力摧残我。我狠狠瞪着他,气急之下也不管什么狗屁后果,直接大骂起来:“你这老秃驴,贪图名利,你还是人吗!吃了几十年佛家饭都他奶奶的吃进狗肚子里了吗!老!秃!驴!”
“你这妖女,信不信老衲现在就杀了你!”
明知大师高举他那枯老手掌,看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的确很可能随时就落掌取我性命。“杀!你来杀!老娘要是皱一下眉头老娘就是你二大爷!恶有恶报,你就等着因你而死的同门子弟半夜爬你的梦里吧!”
我叫嚣的本领很是强大,可是谁也不会知道我心中已经怕的要尿了裤裆。然而我却逼着自己,千万不要暴露一丝害怕的情绪,就是不能害怕,不能够软弱。我这番话显然刺激不小,老秃驴发力就要落掌。就在我已经闭上眼做好受死准备之时,却感觉钳住自己的力量突然消失,紧接着便传来明知大师哀号的声音。我赶忙睁开眼查看这一切,只见明知大师刚才高举的右手孤零零的落在距离他一米远的地面上,而他本人的手腕正向外流血,汩汩不断,明知大师躺在地上,看样子一时半刻动弹不得。那场面十分慎人,又十分的讽刺。我下意识的相对面的方向看去,月色下,明亮的屋顶立着一人,白衣飘渺仿佛与月同辉,发丝飘动,为他平添了几分不羁与神秘。尽管背对月光看不清面容,却能够明显感到他那强大的气场与非比寻常的气度。只是那白衣,实在是印象中最美的潇洒姿态,是入梦后辗转反侧之际,所念的最深的人;是无论如何,也难以磨灭的颜色。东厂督公,无论何时都是如此惊艳,哪怕是一个出场,都要比常人多了几分气势。尽管容颜如桃李,可是睥睨天下的其实无论如何也减不去。白衣朴素,却是寻常人难以追得上的纯粹。而我夜笙,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又有何理由不为这风华绝代的男子所倾倒?花间的到来仿佛是突然之间,所以明知大师手腕突然断掉在地根本没有人注意得到。我借机逃离开去,向无人的黑暗角落躲着。可是没出息的我,就连在临走之前还不忘再看花间一眼。谁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眼呢,世事难料,有的时候人会连什么时候死掉的都不知道。可能前一秒还在风流快活的人后一秒可能会因为喝酒喝呛就直接死了,这种戏剧性和我夜笙能在花间手中溜走的程度差不多,都他娘的是人生高难度技术活。可是老天终究不会轻易放给一个人的,尽管我已经在尽量低调,可我还是被一个少林弟子用木棍挡住了去路,整个人憋在墙中,不得动弹。“妖女!休想逃走!”
这个和尚与那明知大师显然是一伙人,看称呼就能知道。我的眼睛看着横在脖颈处的少林独有武器,干咽了一口唾沫。“好汉饶命,好汉你要把我送给你们的住持吗?”
我脑袋突然闪现了那日出言相救的明远住持,他人最善良了,今夜的突袭显然与明远无关,可是他身为一寺住持在弟子有难之时居然不出来保护,难道是躲起来?“少用你那花言巧语忽悠俺!俺乖乖跟我走,否则棍棒无情!”
这只和尚比起明知大师,明显更有普渡众生的觉悟。他长棍横在我的喉咙前,带着我向厮杀最激烈的前院走去。我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刚才花间站立着的屋顶,此刻再看,哪里还有白衣所在?只留一片片洒满月色的瓦片罢了。我苦笑了一下,还说花间在乎我,他根本理都没理我。砍断明知大师的手大概也是一时兴起,想杀人了吧。“现在大家所要的女人就在我手中!”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有着很大的效果,我咬着自己的舌尖,使疼痛刺激着自己的脑神经,不会因为眼前的情况过于害怕。可是,脚踢到了不知道是谁的尸体,鞋底踏着很多人混合的血液,要说头皮不麻心底不恶心那都是假的。我也只好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很坚强。少林子弟有序的站到一起,东厂之人也迅速的归成一队。我夜笙由于被和尚束缚着自由,也就站在了少林子弟的人堆里。“东厂众侍卫,你们与我菩提寺并无过节,何必杀上寺来?更何况我菩提寺对这位女施主也是以礼相待,贵厂今夜大肆屠杀我菩提寺的弟子究竟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