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天擎睫毛轻颤了几下,双手十指紧扣,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是好事。”
席天擎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很快恢复了深不可测的常态,扭头对命令道,“大娘,明天开始要加强伙食的营养。”
乔漫闻言,猛抽了口凉气,粗糙的掌心轻覆在男人有力的臂弯上,崩溃的唤了声,“天哥!”
席天擎的唇角浅勾,“你刚刚没吃什么东西,快吃,吃完上楼休息。”
“我不饿。”
她哪里还能吃的下去。怀孕的消息,她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会是在这样的气氛,这样的环境中,如此突然的被人说出来。“你什么都没吃,怎么会不饿。”
席天擎重新拿起筷子,从汤锅里夹起一个鸡腿放进乔漫碗里,“多吃点。”
乔漫眼睛的雾气不争气的蒙上了乌瞳。她低头,硬着头皮将席天擎夹到她碗里的菜全部吃完。他却不再动筷,不动声色的将没吃完的半碗饭递给了管家,倒掉。“多吃点。”
乔漫的耳边一次次重复着席天擎低柔的话。他似乎没有别的语言,翻来覆去,一直都在说这三个字。饭后,乔漫将碗筷收起,才刚刚站起身,一阵狂涌而来的恶心又一次向她席来。厨房的门关着,乔漫往楼梯口看了一眼,脚步一跃,身影像兔子般快速窜上了楼。席天擎紧追上去的时候管家大娘拉住他的衣袖,“少爷,女人怀孕一定要多注意。乔小姐已经怀孕三周了,是我陪她去做的检查。医生还说乔小姐之前因为有过流产的经历,所以这次怀孕要特别的小心,很可能……”“很可能什么?”
席天擎眉梢一凌。管家面露难色,“医生说这一胎一定要好好保护,可能会是乔小姐生命中最后一个孩子了。”
席天擎闻言,双眼猛地一提,瞳仁中心的那一抹黑宛如是炼狱中的魑魅,独独不像人。从头到脚全都散出一股极度逼人的野兽气焰。“好,我知道了。”
席天擎的咬肌浅浅一迸。长腿一迈,他三步并两步的上个楼。此时的乔漫正佝偻着身子在洗手间里连连作呕。刚刚吃进去了的食物全都给吐了出来,她的真个胃都好像被掏空了。可天知道,她被掏空的何止是胃而已?“呕——”又是一阵恶心感袭来。后背忽而有些沉重,席天擎宽厚的手掌静静的拍打着她的背,动作温柔到她无地自容,恨不得干脆把头埋到马桶里算了。“好点了没?”
席天擎的声音很沉,令人捉摸不透。乔漫削薄的身躯直起,她不敢去看席天擎的眼睛,因为刚刚他脸上僵硬的一瞬间,真的只是一瞬间,已经让她陷入无尽的难受中。“对不起。”
她虚弱,她愧疚,三个字从她嘴唇间溢出来的时候明显已经残破不堪,轻的只余气流。席天擎嗓音纵容,“对不起什么?我们有孩子了,难道不好吗?”
乔漫一听,眼中打转的泪雾变成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席天擎的手臂圈住她手腕,力道很有分寸的将她身子拉转过来。她低着头,一双锃亮的皮鞋和勾勒着他笔直长腿的西装裤。极小的细节还是隐隐提醒着她。这个男人的身价,地位,金钱,甚至是容貌,没有一件可以拿出来挑剔。要这样一个男人为了爱情忍气吞声,她心里真的好难受,像是压上了千金大石,快要窒息。圆润手指挑起她下颚,两人目光因他温柔的动作强硬的碰撞在一块。“漫漫,不管什么时候,你要记住我是你男人。”
他低低缓缓的说,语调没有起伏却异常动人。他抬手,一丝不苟的帮她擦去眼泪。乔漫死死望着他的脸,仿佛窥探到他内心被深深掩埋的痛苦。“医生说……”她暗自咽下口唾沫,心惊胆颤的开口。席天擎打断她,“医生的话管家已经告诉我了。”
她低头,悲怆难以自抑的同时又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席天擎的唇角微微勾起,嗓音沉稳有力,“漫漫,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可既然他来了,我们就该相信会是好事。”
她双眉紧皱,“可我怀孕三周,我不确定……”“够了!”
席天擎又一次打断她。比起上一次的打断,这次男人的嗓音略显粗暴。她似乎感受到他眸子里的威严,脚步不由往后一退。男人的目光静静扫过她的脸,他伸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襟,不动声色的转身出了洗手间。长腿在窗前停下,他将窗户微微开了一条缝隙。刺骨的凉风打在他脸上,这股冷意仿佛令他的脑袋也异常清醒。“三周又怎样?为什么要往坏的方面想,你要知道这个孩子是我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
他望进了深浓的夜色中,声音还是那么沉缓冷静。“万一不是呢?”
她走近,无情补刀,却是脱口而出。席天擎沉默了许久,乔漫扯着性子静静等待他的答案。良久,矗立在窗口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只要是你生的,就是我席天擎的孩子!”
一句话道尽了他的无奈和隐忍。乔漫望着他,双唇不由微微张开,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眼前这个男人在商场上雷厉风行,学会索取是他作为商人的入门课。乔漫觉得在刚刚认识这个男人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只懂索取的冷血商人。而爱,教会他奉献,给予,甚至是牺牲,把他身上所有本该属于商人的特性一点一点的磨平。——翌日清晨,天刚刚放亮。席天擎翻了个身,手臂一置,尚在睡梦中的他速度极快的坐起,猛地望着身边的位置。空的。他快速环视房间,目光所到之处全然不见乔漫身影。这一瞬间,他急了。宽厚手掌快速掀开被子,才刚下床,他看见床边的信封。席天擎扬手的动作隐隐颤抖,他意识到了一个结果,手在触及信封的时候猛地缩了回来。再大的生意都能泰然处之的男人,不敢拆一个信封!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他倏的拿起,骨节分明的手指从信封袋里抽出信纸。熟悉的笔触,一个字一个字跳跃进他漆黑的眼底。——江城。细细密密的雪花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刺骨的寒风在耳畔狂笑。方颖缩着脖子,走向行人密集的步行街。简驰那天的表情一次次浮现在眼前,她突然在想自己为什么一声不吭跑出来。隐瞒自己的性取向似乎和简驰共同建立的这场形婚没有太大的影响。他在气什么?自己又在逃避什么?方颖穿着一身大棉袄,围巾将她整个脖子都掩起来。她低着头,踢着地上的雪出着神。手机铃声忽而响起,来电的人是简驰。她和之前一样按掉,将手机装回兜里后目光随意一瞥。步行街的尽头,简驰西装革履,看上去单薄很多。他的电话还贴在耳际,两人目光碰撞的时候,简驰的手才缓缓的垂了下来。远处的身影渐渐逼近,方颖十分诧异的微微张开嘴看着眼前这道高大身影。不等方颖说什么,简驰的右手扬起,指尖在她眼前绕了一圈,随后冷冷笑道,“旅游?就这个破天气?你是诚心来当雪人的?”
“我……”方颖张嘴。简驰打断她,“你怎么你?才刚新婚就跑出来,万一你父亲上门看你,结果我在新婚期间就把他女儿弄丢了,你觉得咱们的戏还能唱下去吗?”
方颖微微悸动的心很快平静。原来简驰像变戏法一样突然出现在这里只是担心戏唱不下去。她尴尬一笑,“我家人没那么不知趣,真要来看我,起码也得等到咱们过了新婚期。”
“为什么?”
简驰的眉心轻皱。“你爸想抱孙子吗?”
方颖抬头,淡淡一笑,“我家人想。”
简驰闻言,从容的神色染上些许异样,“一声不吭的跑出来,就因为你自己不是同性恋?觉得丢人了吧?”
“哪有?”
方颖瞥开视线。“我当时还在纳闷,叫你睡床你死活不愿意。原来……”简驰的唇瓣掠过一抹稍显讽刺的笑意,“原来咱俩都正常。”
雪花零零散散的飘落,坠在男人乌黑的发丝上。方颖瞪他一眼,“你喜欢乔漫不想随便找人凑合,我觉得不需要男人找你形婚。咱们都被家人催婚,按专业术语来说,这叫协同作战。”
简驰喉间窜出低笑,“算你有悟性。走吧,这比暮城冷几倍,真想留着做雪人?”
“我行李还在酒店。”
简驰伸手扯住她手腕,“冻死人了!我去拿!”
原本寒冷的江城一时间似乎不那么冷了。莫非生活中多了个人,很多心境都悄悄的在改变。简驰带着方颖回暮城,而乔漫却拖着行李箱一个人孤零零的离开了暮城。机场人群涌动,她站在原地,身边的乘客三三两两从她身边擦过,一股彻底的冷意窜起,就连机场的暖气也缓解不了。下定决心和他走下去的她,却因为一个残酷而无比现实的现状,又一次无耻的做了逃兵。此时的席家,楼梯上窜下一道脚步异常沉缓的身影,看见信件后的席天擎和往常一样下楼吃饭。管家往他身后探了一眼,“乔小姐没一起下楼吗?”
席天擎冰凉的眸子涌出犀利,“从今天开始,把乔漫的东西通通丢出去,一件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