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八斤。在遇到楚夫人之前,我的天空都是灰色的,也没有正式的名字。据孤儿院的院长说,我是出生快3个月的时候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的,那个时候,我就跟一只猫一样,弱小,只有八斤重。孤儿院不像外界所想的那么友爱,里面也有倾轧跟欺斗。我不喜欢这里,可是,我没有地方可去。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亲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扔下我,看到那些小朋友们团结在一起,他们唱歌跳舞欢乐的样子,我只有远远地看着。因为当大人们不在的时候,这些表面欢乐的景象就会消失,为了争抢东西,为了赢得大人们的表扬,背地里,他们争吵,打架,喋喋不休。每个月逢8的日子,孤儿院特别充满喜气。因为那些日子,会有很多友爱人士到孤儿院来领养小孩。大家都很期盼,谁都想离开这里,走到显赫的家庭里去,摆脱孤儿的身份。当然,被领养的家庭即使没有显赫的身份,一般也可以。至少,在那里,不用那么多人睡在一个房间,也不用为了抢玩具,夺取大人们的宠爱,打得头破血流的。可是,这样的日子对我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从婴儿到现在的三岁,我就像是商品被无数对夫妇看过。他们对着我评头论足,最后都会摇着头走开。我是个自闭儿,三岁了还不会讲话,虽然我心里跟明镜似的,可是我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我害怕开口,就如同我害怕被人像商品一样观赏一样。那一天是个好日子,八月八日。那天来孤儿院的人特别多。小伙伴们异常的兴奋。躲在大树后面,看着院长领着一群人慢慢地走来。我远远地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于他们是一个好的机会,于我只是在看一场剧而已。没有人会喜欢我,我没有惹人怜爱的笑容,没有动听的言语。谁会找一个跟木头一样的小孩子回去给自己找罪受?这话,是我有一次听到院长跟孤儿院的工作人员私下里说的。如果可以,我想,我一定要去远方,很远很远的地方,独自一个生活。可是,我连走路都走得不是很稳,生活还不大能自理。勉强会穿好自己的衣服,我不会做饭,不会识字。这么小就去流浪,一定会死的。我想着想着,眼底就染上了忧伤,难道我就要这样在这里一辈子吗?“来了,来了。”
神气的小胖说,“你们看,最前面的那家最有气度,一定超有钱。”
“才不,后面的那个妈妈好温柔,我喜欢她。”
骄傲的彩彩说。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在人群中,她没有穿多出众的衣服,也没有多时髦的打扮,可是,她真的看起来很温柔,也很美丽。她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全部梳着往上,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双黑亮的眼睛,带着笑意,弯成新月,眼里仿佛有水波在荡漾。肌肤如雪,身形窈窕。我陡然站起来,我想,如果我的妈妈是她,该多好啊!“走过来了,走过来了。”
又有小伙伴说,“我好紧张啊,我感觉他们都在看我。”
“切,才不呢。他们都在看我。”
另外一个不甘示弱地说,“我那么可爱,那么漂亮。”
“别吵了。我们赶紧分开吧,不然院长又要说我们了。”
小孩子们都散开了,唱歌的唱歌,画画的画画……总之能展现出他们优势跟才艺的,他们都会在此刻全力以赴。我在心底叹口气,坐了下来。太阳好烈,我坐在树荫下,还是头晕眼花。我站起来,眼前一暗,身子晃了好几下,抓住了树干才稳住了身子。回去吧。我想回到那个小房间里的我的那张小床上去。再看一眼她吧,那么美丽的一个阿姨。我看向她,没有想到她竟然也看向了我。我眨了眨眼,不由自主地冲她笑了笑。她歪头跟院长说了些什么,然后两人就脱离了大队伍朝着我这边走过来。我想逃,可是腿脚无力,我呆呆地看着她一步步走来,撑着一把碎花遮阳伞,面带着微笑朝着我走来。“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的声音也很好听,温柔似水……“怎么这么多汗啊?”
她掏出手绢给我擦汗,我脸上的汗却更多了,后背手心里也都是汗。“你今年几岁了?”
她继续和颜悦色,循循善诱地问我。我的话语都在肚子里,怎么都倒不出来。许久,她才狐疑地看向院长:“院长,这位小朋友他?”
院长很抱歉的说:“不好意思,楚夫人,八斤他可能是个自闭儿。这边有很多其他活泼可爱的小朋友,你不妨到那边看看……”院长有些厌恶地看向我。我知道,她也很不喜欢我。她那厌恶的眼神让我心里一抽。我抬头,做出了我来这世界上最大胆的举动,我抱住了那个楚夫人的两腿,用我清亮的眸子定定的充满期待地看着她。她是个善良的女人,她会救我的吧?果然,她伸手在我的脑袋上爱怜地摸了摸:“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急切而又难过。害怕她不会带我走,可是我根本说不出来,我从来都没有开口说过话。“这……”院长有些尴尬地笑笑,“楚夫人宅心仁厚,孩子们都喜欢你。”
说罢,她斥责我:“手洗了吗?怎么这么无礼?”
“他叫八斤吗?”
楚夫人蹲下来,抱住我,“院长,他好像在发烧呢。”
难怪我感觉头晕,而且身上出了这么多汗,原来我是发烧了。她的身上有好闻的味道,我松了口气,软软地倒在她怀里。我做了一个梦,很短很短的一个梦。我在梦中梦到了我的妈妈,就是楚夫人的样子,她抱着我,吻着我,心肝宝贝地叫着我。我好高兴,又哭又笑。骤然,她松开了她的手,我哭着喊着去追,我哭着喊;妈妈,不要走,妈妈,不要走……“醒了,醒了……”心中一喜,楚夫人竟然还没有走。“咦,八斤竟然会喊妈妈了。”
是院长的声音。“他以前从来没有说过话吗?”
楚夫人在问院长。“是的。楚夫人,也许是这孩子跟您有缘呐。”
院长说,“以前无论怎么教他,他就是不讲话。我们还请了医生来看,说可能是自闭症。而现在,你一来,他就会喊妈妈了。一定是你们有缘啊。”
我知道院长在打什么主意。她不喜欢我,恨不得把我马上送出去,省得让我在这里惹她厌。原本我该很难受的才是,可是我内心喜滋滋的,我慢慢地张开了眼。对上了楚夫人的眼,她弯着那双眼,笑着道:“孩子,你醒了?是不是想妈妈了?”
她的一句话,轻易地让我崩溃,我泪流满面,不停地喊着:妈妈,妈妈,妈妈……她一把将我搂在怀里,久久的。许久之后,她才放开我,走到房间外面去打电话,然后她陪我在房间里坐着,时不时地帮我用毛巾敷额头……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了,院长早就离开了。这样的小房间里,只有我跟她,我感到踏实而又快乐。就在晚饭时分,她拉起我的手,对我说:“走,爸爸来了……”爸爸?我何时多了个爸爸?额,意思是不是?她要领养我了?要做我妈妈了?我开心地蹦着,再度搂住了她的腿,她笑:“是不是要妈妈抱?”
我点点头。她抱起我,我紧紧地搂住她的脖子,吧唧一口,轻轻的却脆生生地叫着:“妈妈……”我看到她流了泪,我伸出小手,帮她擦干泪,我紧搂着她的脖子,不放,贪婪地吸着她身上那温暖的味道。“天宁,就这个孩子了,好吗?”
门口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个威武英俊的男人,他身上穿着联防队的制服,正在打量着我。“这个孩子,我很喜欢,就他了,好不好?”
楚夫人的声音软软的,糯糯的,男人只有点头的份。从那以后,我的名字由八斤变成了楚含川。楚家待我如亲生。楚天宁父母成亲几年,一直没有怀上孩子。按照龙单镇这边的习俗,领养一个孩子可以压压头。虽然我的到来并没有让他们如愿很快怀上孩子,可是,我看得出来,他们很开心,因为我的到来。他们还对外隐瞒了我不是他们非亲生的事实,只为照顾我小小的自尊心。楚夫人不止一次地摸着头跟我说:“川儿,你就是爸爸妈妈亲生儿子。”
她坚定的神情,让我动容,可是,我依旧在她背转过身那一霎那间,看到她的落寞。我在心中祈祷,如果让我有个弟弟妹妹多好啊。即使,他或者她要分去我的大部分宠爱也不要紧,只要让妈妈开心,我就开心。两年后,父亲楚天宁在濠河边救起一个失意的女人。那一年,沉寂了两年的妈妈也被忽然查出怀孕了。也是那一年,爷爷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正在想着要往外省发展。大家都很忙,大人们不在的时候,就由我和家中的佣人宋嫂轮流搀着妈妈到外面散步。自从那时候开始,爸爸楚天宁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一个普通的联防队员到派出所所长再到镇委书记,也就是短短两年时间,他开始步入仕途。一切来得那么快,却又惊喜不已。爷爷总是说,我是楚家的小福星。我来到楚家后,他的生意就一直很顺,顺得他都无法想象。他们都在进步,我自然也卯足了劲,不甘示弱。五岁,我已经能独立做很多事,自然苦练的还是语言。我能说会道,在幼儿园中班,是班长,总是拿红花。爸爸说,以后含川是做官的料。爷爷说,我的乖孙子是要跟我学做生意的。妈妈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笑着说,孩子的事,大了让他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