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斯林墓地，文涛抱着一束百合来到一座简单朴素的墓碑面前。他蹲下身，将百合放到墓碑前，静静地站着看了很久。这一块墓碑看起来非常干净，看得出来每天都有人为其清理。而现在这个人正站在它的面前。文涛面无表情地低头，扭头看向不请自来的人。文潇潇是被瞿之卿带来的。当瞿之卿告诉她文涛所在的地方时，她不是没想过文涛会来到妈妈的坟前，只是着实没有想到他找的居所居然就离墓地不远。文涛每天都会来这里看看，有时候带上一束花，有时候两手空空。时间不定，但每天都必定会来。“爸爸……”面对文潇潇的呼唤，文涛只是眉头一动。他的目光从文潇潇脸上落到瞿之卿身上，眼里似乎什么也没有，黯沉无光。“爸爸，我找了你好久！”
文潇潇有些激动。可是当她看到文涛那木无表情地脸，心底又不禁失落，“爸爸，如果你不想跟我一起住，那那我换走就是了……那儿本来就是你的家，你没有必要搬出去。”
“……”文涛冷漠地抬起头，“我已经把我的房子给你了，为什么你还要缠着我。”
文潇潇一僵：“没有你在，那里不是我的家啊。”
文涛眉心一动，文潇潇垂下脑袋，低声说：“爸爸，不久前有一位先生找过我。”
她深吸一口气：“他说他姓戚……”文涛的瞳孔蓦地骤缩，喃喃道：“……戚、尚、元。”
“不管从前发生了什么事，不管那个人是谁。妈妈已经去世那么多年了，我们……”她推开瞿之卿的走，缓缓走向前，苍白的脸上挂起一抹脆弱的笑容：“我们不要再被过去折磨了……”“你懂什么……”文涛猛地推开她。所幸瞿之卿反应及时，将文潇潇接住。他警惕地瞪了一眼，将文潇潇护在身后。“我以前……”文涛平复气息，缓缓开口，“我以前就在想，当初为什么不把你直接扔到孤儿院里去。”
文潇潇一震，瞿之卿牵住她的手握紧。“你跟你爸爸真像。不仅看起来像，连内里都像透了。”
文涛的眉心渐渐隆起：“确实，那房子再小，也是我用多少年心血房贷换来的。而你？我看过报纸，你跟那个大明星分手了吧？然后别人给你价值连城的房产，你倒是不愁吃穿用度了吧？”
他指向瞿之卿：“然后呢？才过了多久，现在你又勾搭上一个了？”
“我不是……”文潇潇脸色惨白。文涛嘲讽道：“果然跟那个男人一模一样。见一个爱一个，见一个骗一个。你的心里根本什么都不装，只装了钱吧？明明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还会养成这样子的性格？”
眼前的文潇潇的身影仿佛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那个令他恨之入骨、夺走心爱的小美的那个男人……“果然血缘这种东西是骗不了人的。你身上就是流了那个渣滓的血，所以才会越来越像他。”
文涛的目光变得狰狞，“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像你们这样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因为你们，小美就不会死！”
就像是想把这么多年积压的怨气一下子发泄出来，文涛像发了疯般地嘶吼：“你知道我这些年对着你有多难受吗！我看见你就作呕！我简直恨不得掐死你……”“爸……”文潇潇浑身颤抖，如果身边没有瞿之卿在，恐怕她的力气早已抽干，颓然倒地。原来在爸爸的眼里，他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吗？一直以来她以为只要不离不弃，只要一直待在一起，时间一定能将所有过去洗涤，爸爸一定会重新正视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爸爸这么讨厌自己。原来一直都只是自己单方面的死缠烂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让他感到厌烦和恶心。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什么都不是。“你够了，潇潇不是这样的人！”
瞿之卿冷声喝止他，“你有没有真心了解过她？她将你当成亲生父亲一般看待。而你呢？你有将她当成女儿、当成一个人好好看待吗？”
“蠢货！蠢货！她跟那个渣滓一样！都是垃圾！当年那个男人欺骗了多少女人？小美将身心都奉献给他为了他做这么多！可是那个男人呢？甩甩手就跟别的女人跑了！他们根本不懂得珍惜别人的真心！他们都是骗子！都是骗子！”
文涛暴跳如雷，目露凶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扑向文潇潇将她嚼碎。这个男人根本就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早已失去理智，他一心只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对不起他，对不起他心爱的小美。他根本就没有想过，文潇潇根本不应该承受这份罪过，这对她而言一点都不公平。瞿之卿心疼地看着文潇潇，那张忍耐着不敢哭的脸让他心疼得要命。什么掐死她？他才是最想掐死这个文涛的人。虽然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却没有料到这个男人疯成这样，把潇潇伤害得这么深。这一刻他深深地后悔了。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找人把这疯男人塞精神病院算了，让潇潇一辈子找不到他。宁可让潇潇抱持着希望找下去，也不希望她在这种情况下幻灭伤心。倏时间，瞿之卿的眼底掠过一抹危险的光芒，看着眼前的男人犹如死尸。他揽住文潇潇的肩膀，柔声道：“潇潇，我们走吧，他已经不是你的父亲了。”
如此伤害自己女儿的人，岂配当一个父亲？文涛不管不顾，呐喊道：“小美是被她害死的！当年如果没有怀上她，小美不会一直执着等待戚尚元！如果她的肚子里没有这个孽种，她就不会发疯，她就不会不肯替我生孩子！”
“如果没有她，我跟小美一定组成幸福美满的家庭的！”
文涛发了疯般地扑上来，伸出两只手臂企图掐住文潇潇。瞿之卿立刻将文涛拦住，他抓住他的手将他挡开，为了避免他伤害文潇潇，他用力将文涛推出去。文涛从前一直压抑着自己，他觉得自己的就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男人。心爱的女人从始至终没有爱过自己，却要替自己憎恨的男人生孩子。他原以为可以感动她，可是她却将自己当作可有可无的踏板，逼他照顾她的孩子，然后甩手离开人间，将那个他憎恨的男人的孩子留下来，折磨了他半辈子。那个男人什么都没有做，却得到了他渴求而不可得的东西。他抢走了他心爱的女人的心，如今竟然想来要回自己半辈子拉拔长大的孩子？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他亲手将她掐死！谁也别想便宜谁！文涛怒吼一声，眼睛通红，不断地攻击瞿之卿。尽管对瞿之卿而言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然而他还真没如此狼狈过。如果不是因为文潇潇还在，瞿之卿真恨不得立马将这缠人的老男人揍个半死。“住手！爸爸……”文潇潇痛哭道，“你不能这么做……”明明、明明真正错的人是……“你不能这么做！明明是你把妈妈害死的……”文涛捶打的动作僵住，他睁着暴突的眼珠，缓缓转向文潇潇。文潇潇捂着脸，跪倒在地上，痛哭不止。“你不能这么自私……当初是你告诉妈妈，戚尚元不会再回来了，他已经跟别的女人结婚了，他抛弃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当年，妈妈产后抑郁，一直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有时疯疯颠颠，有时痴痴傻傻。她还记得即使是在那种情况下，妈妈还是会笑的。至少在看见亲生父亲戚尚元的照片时，她会抿起甜蜜的微笑。医生当时明明说过，这种情况会慢慢好，别心急，要慢慢来，她绝对不能再受刺激的。可是，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天文涛对妈妈说的话。他说戚尚元不会回到她身边了。他说戚尚元结婚了，跟别的女人。他说戚尚元对她只是玩玩儿，压根一点真心都没有。他说你不要这么贱，被这样的男人玩得什么也不剩，还天天嚷着真爱不悔。她分明记得，妈妈当时的脸色有多恐怖；她分明记得，在那之后妈妈看着那张照片哭了多久；她分明记得，妈妈在跳楼的那一瞬间，说她恨的人是谁。“尚元，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文涛，我恨你……”那一刻，一切都化为乌有了。爸爸坐在太平间的门口哭了很久，然后回来对她说，一切都是她害的，全部都是她造成的，妈妈的死都是她的错。她以为，只要承认，只要接受，爸爸就不会那么痛苦了。这些年她一直在忍耐着，她觉得无论多委屈多煎熬，只要爸爸觉得这样就能好好地活着，那么就让她来承受一切吧。“爸爸，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只有你是我的爸爸。”
这是一直以来埋藏在心底的话，无论从前文涛多么不喜欢她，她都会自我安慰道没有关系，总会有好起来的一天。即使是现在文涛亲口说出对自己的厌恶，她也没办法讨厌他没办法恨他。这么多年来，唯一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也就只有文涛一个人。即使回到家中的两人对话不多，但只要一想到隔壁房间里有爸爸在，她的心里就会不由自主地安心。即使爸爸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自己，可是在她心里，他永远都是自己的爸爸。泪水顺着面颊缓缓滑落，文潇潇攥住瞿之卿的手，伤心欲绝，却是哀莫大于心死：“你回家去吧，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再也不会去那个家了。”
她咧开脆弱的笑容：“你再也不必因为我而难受了。”
“爸爸，再见。”
再见，就将这么多年的父女情份从此切断吧，以后都不要再见了。文潇潇拉着瞿之卿离去。文涛站在林美的坟前，怔忡地抬头，再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掌。他的眼眶渐渐发红，好像心底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