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吃你做的饭,我第一个反应不是好吃,而是很新鲜。”
“那种滋味很新鲜,那时的我已经很久没有尝到住家菜的滋味了。我想你应该听说过我的事情吧?从前我跟随妈妈在德国长大,我妈可不是个贤妻良母,她对烹饪一窍不通,我从小是吃着家庭保姆做的饭长大的。我的家庭保姆是个典型的德国人,不会做中国菜,直到我妈过世的时候,我也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中餐。”
“后来,我妈去世了,我爸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将我从德国接回中国,我这才开始接受了中式的教育,学会了拿筷子吃中餐。”
瞿之卿托着下巴回忆往事,“不过当时我对中餐并不感冒,毕竟一个吃惯了奶油面包的孩子,又怎么会习惯吃米饭?所以有段时间我非常厌恶米饭,非常厌恶筷子,非常厌恶中国的一切一切。”
事实上,他厌恶的并非中餐,而是在中国开始的新生活的一切。当他回国的时候,迎接他的并不是友好的家人和善意的仆从,而是来自四面八方各种异样嫌忌和探测的目光。小孩子是非常敏感的生物,他们对外界的一切都抱持着本能的敏感,所以他察觉到了这个家的人对外来的他并不友善时,他选择了沉默地应对身边所有针对他的事情。好比说,曾经有一次他在肉菜中夹出了一只小老鼠形状的不明肉类,那一次简直把他吐得半死,差点连胆水都吐没了,可是当他爸爸回来的时候,他却并没有将这种事情告诉他。当然,那件事让他记恨了许久,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可是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设计了一套属于瞿之雅独享的报复计划,让她尝试一下反食其果的滋味。这个中过程他就不细说了,免得把正在吃饭的某些人恶心得食不下咽。“从我出现在瞿家大宅里头,我的姐姐就认为我是来抢夺她的一切。所以她总是不厌其烦地拿眼睛瞪我,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心地去上学、安心地吃饭、安心地洗澡睡觉。我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别人微笑却必须换来别人厌恶的表情,所以当时苦恼了很久,对着镜子拉扯自己的脸颊和表情,怀疑我的理解是不是错了,其实在中国微笑是挑拨的行为之一……”文潇潇心酸得差点没忍住泪水,就算瞿之卿现在长得这么大个头,可是她脑补了一下缩小版的瞿之卿可怜巴巴地被人排挤被人欺负被人仇视,简直心疼得要命。瞿之卿可以轻描淡写地提起幼年的过往种种,听的人却不能平静无波。早在很久以前文潇潇就听说过瞿之卿是私生子的事情,也清楚地见过瞿之雅在面对瞿之卿时表露出多么嫌恶的态度。可是当你想象一下那个人是瞿之卿的时候,她实在受不了也忍不住。不想他难过,不想他受伤,不想他悲哀,这种恨不得把全部都给他只希望能看见他笑希望他能幸福的心理,她似乎懂了。“你不是老说我不爱回家吗?”
瞿之卿淡笑道,“不是老说我对当父亲的不敬又不爱吗?”
“那是因为从小到大,无论是我姐还是我都知道,那个男人的心里面没有爱,他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一个女人。他爱的只有自己,爱的只有他的事业。”
“他将毕生的心血投向事业上,当年水韵轩华征地建基投资,他没日没夜地视察工地,不分昼夜地走访政府部门和官员商贾,他的妻子也就是我姐的生母病逝床前,直到一个星期以后他才匆匆赶到,这才让停放在殡仪馆整整一个星期的妻子遗体安排火葬入土。他甚至没时间悲伤,隔天便马不停蹄地立刻投入工作之中。”
“他是个薄情的人,对他的女人十分绝情。所以即使我妈当年有多么的雄心壮志,可偏偏打在了棉花上,什么都落成了空,直到死都得不到。”
瞿之卿垂眸掩去所有情绪。这是他唯一对母亲的评价,原本他也不过是他妈妈捏在手中的筹码,只不过她到死也没想到这个男人的心肠比她想象的还要硬,比她想象的还要薄情。对现在的瞿之卿而言,一个仅仅存在于孩子七岁以前的记忆中的母亲,已是非常模糊。他可能唯一感激的,便是他妈妈临心前良心发现让他爸找上了他,否则说不定他就要被丢进德国的福利院,成了不明不白的黑户了。“可是,当你提到她的时候,你的表情看起来很温柔。”
文潇潇的话惊醒了瞿之卿,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脸,缓和下来。确实,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而言,那短暂的七年却是多么的温暖。即使没有过于富裕的生活,即使妈妈也并非多么爱他,即使妈妈煮的东西很难吃,但是他们仍然相依为命。即使记忆已经模糊,即使已经记不得那时候的点点滴滴,可是存在于幼小心灵中的温暖,是一辈子都无可取代的。“你说的对,所以即使我妈什么都给不了我,但我不恨她。我爸给了我很多物质上的东西,但我曾经恨过他。”
“曾经?所以你现在已经不恨他了。”
文潇潇突然想起那一天,瞿镇森静静地面向大海的脸庞。他已经老了,也许激情过,也许愤慨过,如今也已经老了。可能他现在已经后悔了从前因为不珍惜所失去的东西,所以现在才会显得如此落寞。所以他现在这么疼爱博秋,说不定也有这个原因在。瞿之卿点头,“因为你。”
“我?”
文潇潇指着自己,有些意外。“我以前觉得,反正这个家就是这样了,想要改变也不可能了,索性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干脆不回家,省得烦心。”
瞿之卿耸耸肩,他的视线落在文潇潇身上:“可是你让我改变了。”
“我从来不知道,亲情这么重要,我也不知道,一个人的感情可以这么深厚。当初我不明白,文涛既不是你生父,待你又如此恶劣,为什么你还愿意无怨无悔地照顾他、爱他?可是你就是这么犟,犟到我怎么拉也拉不动的地步。那时候我突然就想,换作是我,我跟我爸俩个人,我们会怎么做?”
他哧笑一声:“答案是我立刻就甩手不干,溜得越远越好。我爸就更好懂了,他那么自私自利的人,我要不是他儿子,只怕他才不会管我的生死,让我自生自灭去了。”
“然后我突然觉得,你真伟大……不是嘲讽,是真的。”
他认真地说,“我觉得,有一个人如此地重视感情,那这个人一定是对感情很认真很负责的人,难道不是我这种对感情毫无责任担当的人应该值得感动和敬佩的吗?”
文潇潇一脸赧红,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从瞿之卿嘴里听见这样的话。她居然能够让瞿之卿敬佩和感动,她哪里承受得起?“我听你的话,回家探望我爸,不是因为被你叨念得烦,而是因为你的话我都认真地记在心里了。所以我愿意踏出一步尝试着接触他,以儿子的名义。”
瞿之卿莞尔一笑。“我的改变,是因为你。”
他勾唇,浅浅的一笑带着些许温暖:“你的出现,让我迷上了这种家的味道。在此之前,我压根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方式有什么不对,也不在意我的家缺少了什以需要了什么,真到你出现,让我意识到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深邃的目光望进文潇潇的心底,“我想要的是一个家,一个从来不曾体会过的家的温暖,不仅仅只是一顿饭一桌菜,还有一个让我愿意回到家的理由,一个陪伴在我身边的人。”
并非水韵轩华的那个家有多好,而是在那里,有等待着他回家的人,有文潇潇。所以他才不能放弃,因为他不想失去她。如果没有她,他可能依旧迷失在灯红酒绿、奢华糜烂之中。他可能会继续漫无目的地游离在女人之中,可能依旧不屑于亲情这种听起来虚无飘渺的东西,可能会迷失掉未来的方向和自我,变得越来越冷漠,变得越来越薄情,最终变得跟他爸爸当年那样,渣得自己都厌弃的程度。如果没有她,瞿之卿就不是瞿之卿,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真正的瞿之卿,没有现在的瞿之卿。只有她,才能让他真正地蜕变;只有她,才能让他意识到真正的自我;只有她,才是他真心想要拥有的。并非文潇潇有多特别,也不是说她所做的事情别人一定做不到。只是在巧合的时候遇上了这样的她,正是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才会成为最终正确的选择和结果。文潇潇腼腆地抿着唇,脸蛋红扑扑的,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很开心。她与瞿之卿相视一眼,露齿盈盈一笑。仅仅是如此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