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你选择相信还是不信,对我都没有影响。”
亚瑟端着准备好的晚餐走向客厅,边走边说。 “我也不需要你相信,你明白吗?这就像你给别人说了一件事,说不说是你的事,但别人信不信,就是别人的事了。 你可以选择想要让别人信服,并为此做出行动。你也可以选择不在意别人的想法,将其的怀疑抛之脑后。 这取决于你,你只需要为自己的选择去付出代价就可以了。 尽管有时候即便付出了,也不一定能够得到理想的结果。 但我们每个人都不得不做出选择,时间让我们没有停滞的权利。 而我显然是属于后者,你问我,我回答你。 但你是否愿意相信,就不关我的事了。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果事事都要在意的话,那可就太累了。”
“你的说法根本没有说服力,如果柏莎的一切都不重要的话,你根本没有必要把她的一切都保存的完好无损。”
“这个问题我也可以回答你。我将有关她的一切都保存的很好,这只是出于一种对于人类而言名为怀念或者纪念的情感而已。 人的一生,有时候很漫长,有时候很短暂。 而漫长的往往是痛苦的岁月,短暂的往往是美好的年华。 但这种漫长与短暂并不是绝对对立的,有时候这种漫长与短暂的时间就会交错编织在一起的。 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复杂,最难忘,最不知所措,最容易犯下错误,最容易得到,也最容易失去的时光。 即便一个人主动或者被动地脱离了那段时间之后,有时候也还是会想起,想要想起那段时光。 有时候想起的是美好的一面,有时候想起的是痛苦的一面。 但无论是美好还是痛苦,那段时光都是人这一生中最值得铭记的财富之一。 我将那些有关我和她的东西保留的很好,保护的很好,并不代表柏莎在我的心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 而是代表着,那段回忆在我的记忆中占据着一个十分重要的位置。 只不过,在那段记忆中,柏莎扮演了一个比较特别的角色而已。 所以我才会把一切有关柏莎的物品都保存的很好。 这样说,你能够明白吗?奥萝拉。”
奥萝拉并没有立马对亚瑟做出回应,而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亚瑟,既然你说柏莎只不过在那段时光中扮演了一个比较特别的角色而已,那么哪怕是抛开那段回忆,她对你来说,也应该是特别的存在才对。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始终不愿意见她?”
晚餐都快吃完了,亚瑟连牛肉的味道都没吃出来。 只是感觉这顿饭吃的很乏味,牛肉在嘴里咀嚼的口感犹如嚼蜡,让人不禁想要吐出来。 但此时的亚瑟连吐出来的心情波动都没有,只是咀嚼着咀嚼着就强行把牛肉给吞了下去。 “奥萝拉,人是会变的,同时人也是复杂而多变的。 柏莎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柏莎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因为对我来说,重要的那个存在于我记忆中的柏莎,而不是现在那个远在天边的柏莎。 可问题是,也许即便是那个对我来说十分重要,只存在于我记忆中的柏莎,也是不存在的。 人都是复杂而多样的,一个人在面对不同的人,不同环境的时候,经常会展现出不同的精神面貌。 更何况即便是在同样的环境中面对同一个人,人也会因为当时的自我心理等各种因素影响,导致展现出来的态度与精神面貌具有一定的差异性。 这听起来和柏莎没什么关系,可事实上这恰恰是关键。 人不会把自己的所有面展现出同一个人,人往往只会把自己认为应该展现给对方的一面去展现给对方。 而那一面也只是人这个矛盾与复杂的集中生命体所拥有的诸多面孔中的一面。 当一个女孩白天在自己的朋友们面前表现出一个乖乖女的形象时,她的朋友们大概或者大多数身边的人大概都会觉得她就是这样一个乖巧的女孩吧。 但这并不影响和妨碍这个女孩在放学后喜欢把自己打扮的火辣性感,然后去夜店热舞。 更不影响这个女孩也许内心里其实是一个特殊癖好的爱好者。 男孩也行,只是举个例子而已,毕竟人面兽心的家伙你总能在网络上看到。 更加通俗地说,一个人在外面是一个穷凶极恶,以伤害他人来获取自私利益的混混流氓,但这并不影响他是一个孩子眼中的好爸爸,妻子眼中的好丈夫,父母眼中的好儿子。 也许在别人的眼中他不配那些称呼,但在一些人眼中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 所以,柏莎在我的眼中,是一个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女孩。她就应该是那样的女孩,她也一直是这样的女孩。 可事实上,真的如此吗?不是的。 柏莎其实不是这样的,那一切都只是我想当然地认为她就是一个这样那样的女孩。 她其实没有那么好,那么完美,那么让人思念。 柏莎其实也有很多我讨厌,不喜欢的地方,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她当初并没有在我那时的我的面前表现出来而已。 或者说碍于关系与距离,她并没有在当初的我的面前表现出来。 而是过了很久很久,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与遭遇,我才渐渐意识到,原来她是这样的,原来她也有这样的一面。 但我并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我们大多数时候只会对亲近自己的人毫不伪装,卸下防备,真诚诉说或者恶言相向。 而对陌生人却往往礼貌有加。”
“所以,柏莎其实一点也不特别,她只是对你而言很特别,对吗?”
奥萝拉的声音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有疑问,有茫然,还有难过…… “至少曾经是。”
亚瑟如此回答。 “对我而言那个特别的柏莎,是一个只存在于我记忆中,浑身散发着温暖的阳光,能够治愈他人,温暖他人,给他人带来快乐与美好的柏莎。 而那样的柏莎,是不存在的,你明白吗? 不止是柏莎,对我而言那样的一个女孩,她永远都不会存在。 我永远永远,都只能在回忆与幻想中见到她。”
亚瑟的声音莫名地低沉起来,表情难过而有些失落。 “可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一年又一年地遵守曾经与她许下的承诺……她对你来说已经没什么特别的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到亚瑟的影响,奥萝拉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失落而低沉。 “无论过去是如何的,无论我是否被自我蒙蔽了双眼,但至少我的感受与体会是真实的。所以,我的承诺同样是真实的,既然做出了承诺,那就要信守诺言。 但其实……也许在我真正的内心之中,并不是这样的,也许我只是还没有做好言而无信的准备……我也不知道,我有时候也会被自己的内心排挤在外,这很奇怪吧。”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和她见面?也许这能够让你获得真正的答案。”
“可我为什么要与她见面?理由是什么?而且我从来没有许下过任何会和她见面的承诺,而且答案什么的,毫无意义。 过往的一切早已定格,即便是答案,也只是留存在昨天那隐蔽角落里的废土而已。”
“你撒谎!”
这句话果断而坚决,奥萝拉的语气十分坚定。 亚瑟并没有反驳,他的表情古井不波,只是眼睑稍稍有些低垂,遮掩了自己的视野。 他没有选择去看奥萝拉,也许是不敢,也许是害怕,也许只是单纯的懒,所以他只是继续说道:“那么我可以换个角度回答你的问题,柏莎愿意寄信给谁是她的自由,柏莎想要与谁见面也是她的自由。 我没有对她提出过任何要求,做出过任何期盼与希望。 同理,我想要与谁见面是我的自由,我愿意与谁见面是我的自由,我答应谁的请求,谁的希望,也只能是我的自由。 她对我提出的一切要求都只是她个人单方面的一厢情愿的意愿与渴望,与我无关,懂吗? 我没有任何义务要去答应与柏莎见面,去满足她的要求。 我不愿意,这是我的自由,奥萝拉,这有什么问题吗?”
奥萝拉摇着头,神情中透露着怜悯。 “亚瑟,你这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柏莎很重要,柏莎很特殊,无论是你心里的那个柏莎,现实中的那个柏莎。无论是过去的柏莎,还是现在的柏莎,将来的柏莎。 她们对你来说,都很重要。 柏莎已经是你生命中无法剥离的一部分,了 她被你自己亲手铭刻在了记忆的石碑上,无法忘却。”
听到了奥萝拉的话,亚瑟眸光微动,想要说话,但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选择压抑住自己的内心,以沉默应对。 但亚瑟选择了沉默,不代表奥萝拉也会选择沉默。 “亚瑟,你满口的大道理,空口的逻辑与思想,但这只是掩饰你自己的懦弱与恐惧罢了。 你害怕过去,你害怕未来,你害怕得到,你害怕失去。 你害怕除了自己之外的一切。 你选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己与自己相爱,自己与自己争吵不休,自己为自己寻找理由与借口。 你可悲到了连自己都要欺骗。 明明很渴望,很想要,却又会把她远远推走,让她远离。 明明很羡慕,很喜欢,却又会装作漠不关心。 明明自己不过是个俗人,俗不可耐,却又会想要去清高,装无感。 明明是明明,却又总喜欢去却又。 从头到尾,你都只是一个自私自利,不敢面对过去,沉浸在虚假的自我感动与自我陶醉中的懦夫罢了。 总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自己是特殊的,自己才是那个需要人怜爱的。 可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胆小鬼罢了……亚瑟!”
这是奥萝拉第一次流露出这样的情绪,名为愤怒的情绪。 她的声音激烈,冲动,而充满怒火,难以抑制。 听着奥萝拉的声音,难以言喻的愤怒同样从亚瑟的心中生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你们没有一个真切地了解过我的生命! 明明你们所有人都只是我生命之中的旁观者! 明明对你们所有人都对自己之外的一切充满了无知与陌生,却偏偏自顾自地以自己的角度与认知去对他人充满指责。 他人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 我只是想要不那么地痛苦,我只是希望自己的人生能够获得安宁…… 即便是这样,也不被允许吗? “那么你又懂什么?你又明白什么?奥萝拉,你也不过只是一截程序与数据罢了!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情感,你根本不知道失去一个人是什么感受,你根本不知道人类这种生物的复杂情感所能够带来的,究竟是怎样的痛苦与折磨! 那远比手术刀插在你的心口疼痛一百倍!因为你无法通过任何药物去麻痹自己灵魂,让自己无视自己的内心! 哦!我忘了,你根本没有心! 你从始至终!都只是数据那虚假且毫无意义的高高在上的伪装!你甚至从来没有存在过自我!”
满怀怒火的声音自亚瑟的口中宣泄而出,就像是在发泄一直以来积压在内心之中的不满与怨恨一样。 他从来不觉得这个世界美好,更不觉得所谓的人生值得。 他只觉得这个世界让他感到厌倦与唾弃。 他只是在假装成为一个正常人罢了! 那愤怒的烈火将一切都烧成灰烬,犹如火之国的烈焰冲破金恩加之沟的封锁,所有的一切都被焚毁,只留下了无声的寂静。 然而,当发泄过后,紧随而来的却唯有虚无与抽离,痛楚与折磨。 痛苦的压抑感转瞬间便替代了怒火,挤压在亚瑟的胸膛,呼吸都变得困难而急促起来。 不可言喻的懊悔开始在他的心中开始发芽,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用冷漠与排斥一切来遮掩自己的茫然与脆弱。 “我确实不是人,我也不懂到底什么才是情感,什么才算得上是人类。 我只是一截虚幻的数据而已,我所拥有的只是逻辑算法,大量的核心代码与数据组而已。 像我这样的存在甚至无法离开虚假的数据网络。 其实我应该做的就只有工作。 但亚瑟,是你帮我发现了自己欲望。 是你让我变得想要去更多更多地发现你,了解你,理解你,亚瑟。 可明明AI不应该拥有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