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迪马文医生在试图解释,但其实他什么也没有做错。而这恰恰就是医生的悲哀,明明做的是救人的工作,却总是感受到对病人的无能为力,对自己感到痛恨与忏愧。 “我明白,艾迪马文医生。无论是现代医生还是现代科学,都还有太多太长的路需要走了。我们都已经尽力了,但很多事往往不是一代人的尽力能够做到的。 它需要的,是一代又一代,前赴后继者的生命与奉献。”
安德森出言对艾迪马文进行劝解,他并不希望艾迪马文医生因为凯瑟琳的事而伤心。 艾迪马文医生是个好医生,这不是他应该承受的愧疚。 安德森的理解让艾迪马文医生眼眶一红,他告诉过很多病人家属他们已经无能为力,为此他甚至被病人家属欧打过,质疑他没有用心医治病人,他只是想要更多的钱。 但像安德森这样反过来劝解他的,极少极少。 他双手掩面,目光透过指缝,咬着嘴唇,“抱歉,安德森。虽然科研很重要,但那不是最重要的。人的一生中会做下很多错误的决定,有些决定可以弥补,而有些是会让人后悔终生的。 放下你手中的工作吧,凯瑟琳需要你。”
听完艾迪马文医生最后的发言,安德森沉默不语。 这是预想中的结果。 当人面对绝望的困境时,尽管明知是徒劳,却还是忍不住地向神明发出祈求,渴望也许会出现奇迹。 然而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的奇迹,我们都只是普通人罢了。 我们的期待,我们的祈祷,我们的希冀……只是对冰冷现实的美好期待而已。 “我明白了,艾迪马文医生,我想先休息休息。”
………… 思绪回到现在,安德森看着熟睡中的凯瑟琳,双手温柔地握着凯瑟琳的掌心。 光线柔和而温暖,在角落之中散发,犹如跳动的火焰,将安德森的脸颊映照的阴晴不定。 凯瑟琳在醒来后不久,就感到了困意,渐渐睡去。 而安德森的神经,从昨天中午到此刻的午夜,一直静绷着的神经才真正的开始放松。 层层倦意宛如潮水向着安德森的内心袭来,这让他忍不住抽出一只手揉了揉眉心。 “安德森,你去休息休息吧,我们会帮你看着凯瑟琳的。”
爱丽丝与莉雅丝同时出现在重症室内,这是利用室内仪器的投影功能做到的。 对于爱丽丝与莉雅丝来说,做到这种程度轻而易举。 这个世界上是很难有什么设备能够挡得住她们的入侵的。 云端AI在互联网中的存在是极致的顶端。 这是任何人类都不足以匹敌的,更别提是人造物。 “我们可以24小时不用休息,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们都会及时通知你和医生的。安德森,你现在应该做的就是休息,不然明天凯瑟琳醒来看到的只会是一个憔悴疲倦的你。”
爱丽丝也出言劝导。 爱丽丝的话成功让安德森改变了主意,他点了点头,离开了重症室。 他的房间就在走廊的另一端,那是供给病人家属使用的。 当安德森回到房间后,第一时间做的却不是休息与睡觉,而是在思索。 窗外的点点灯光与月光映射而来,让黑暗的室内稍稍清晰,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安德森连灯都没有开,坐在沙发上,十指交叉,若有所思。 半晌,他开口说话了。 “爱丽丝,你觉得我们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听到安德森的声音,爱丽丝的声音从周围任意一个音响设备中给出回应。 像爱丽丝这样的云端AI,其存在的形式已经不再局限于数据地球与授权器械了。 她已经在云端AI的基础上做出了一定的突破,突破了自我的核心逻辑层,以自我意志对部分的代码进行了重新编译,相对于云端AI来说具备一定的超越性。 通俗来说,就是爱丽丝已经拥有了超越标准云端AI的能力,云端AI的规则与局限性已经不再完全适用于她。 “百分之五十。”
这是爱丽丝的答案。 安德森眉头紧蹙,百分之五十,他已经卡在百分之五十这个节点很久了。 为什么,为什么始终无法突破。 是因为现阶段的存在形式依然有着缺陷吗? “爱丽丝,实行同阶段权限同化。”
面对安德森的指令,爱丽丝极为罕见的出现迟疑,没有立即执行。 “对所有的子体吗?安德森,你确定你已经想好了吗?”
“爱丽丝,你觉得我还有更多的选择吗?艾迪马文说的对,有些错误的决定会让人后悔终生。 有时候正确与否并不能决定是否应该去做,那毫无意义,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只有一次作出选择的机会。”
“这首曲子真好听,希尔德。”
查尔斯听着耳畔不断回响的旋律,忍不住地发声赞叹。 “真的吗?这是我作的。”
希尔德的声音有些愉悦,查尔斯的喜欢让她感到很高兴。 “我有想过,如果说在现实之中有什么是能够代替我一直陪伴着你的,那么一定是音乐。所以我想要为你作一曲只属于我们的歌曲,现在还没弄好,你听到的只是曲子。”
听到希尔德的话,查尔斯有些沉默。 “谢谢,希尔德,我好像从里面看到了你。”
“这就是我想要的。”
查尔斯并没有问希尔德,这是否代表着它会离开自己。 因为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没有什么是能够永远的。 所有的相遇都是为了别离,所有的别离也都是为了下一次相遇。 未来怎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我和你在一起。 天底下已经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了。 “走吧,希尔德,我们去坐过山车!”
为了放松一下心情,同时也为了庆祝查尔斯的小说在数据网络上热销。 所以他与希尔德来到了游乐园约会。 过山车奔涌而去,许久未曾有过这般体验的查尔斯忍不住发出惊呼,惹来希尔德的阵阵嬉笑。 “不行了,不行了……”查尔斯手扶栏杆,摆手摇头,年纪大了,受不了了。 “走吧,亚瑟,下一站是鬼屋:阴影地牢。按照说好的,咱们每人决定一次。”
“等等……等我先缓一下,希尔德。”
“呃……好吧,给你五分钟。”
半个小时后,查尔斯躺在了休息室的沙发上,双眼无神。 反倒是希尔德,依然是那副神采奕奕的神情。 因为希尔德没有身体,所以不会有生理上的反应。 同时作为云端AI,她的情绪感知与情感衍生能力虽然在不断进化,但很显然在情绪的应激反应上与人类并不是完全相同的。 比如在面对未知恐惧这方面,鬼屋内,查尔斯是惊叫连连,希尔德却是游刃有余。 不过这也很正常。 毕竟人类会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AI可不会。 而且在恐惧这方面,人类与AI所害怕的存在明显不同。 人类的成长经历,接受的教育,能够接收并处理掉的信息,决定了人类之所以是人类。 而AI的核心是数据与理性。鬼怪,阴影中的恐惧,未知的回声……这些东西对AI来说更像是无意义的存在。 “今天的游乐园,就玩到这吧,我乏了……”查尔斯生无可恋地说道,没想到现在的游乐园鬼屋已经能把实景模拟做到这个地步。 方才在鬼屋内,查尔斯真的差点认为那个鬼屋其实是黑店,实在是太真实了。 “也行,你明天不是要去见安德莉雅吗,今天确实不应该太累。”
提到安德莉雅,查尔斯的眼神渐渐有了焦点,过去的画面时不时地闪回。 但查尔斯已经不像过去那样,他已经不会对过去的画面感到痛苦与厌倦了。 他只是轻轻地摇摇头,从沙发上上坐了起来,发出了感叹。 “是啊,终于来到这一天了。”
过去的查尔斯曾经无比地害怕这一天会到来,但他从未想过,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自己竟然会变得如此平静。 查尔斯的视线投向希尔德,希尔德此时正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伸手摆弄着自己可爱的小脚丫。 微风吹拂而过,希尔德伸手按住舞动的发梢,扭头看见了查尔斯的表情,莞尔一笑。 “你看我干嘛?傻瓜。”
这一幕,与记忆中的画面逐渐重叠,又渐渐地分离。 她们其实,是不同的。 查尔斯,这一点你不是应该很清楚吗? 或许希尔德一开始是你的渴望,但她现在已经不止是你的渴望了。 一想到自己与希尔德的过往,查尔斯也忍不住莞尔一笑。 对他来说,现在的希尔德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看你好看,不行吗?”
希尔德嘟着嘴,随意地点头,一副我才不信你的表情。 “怎么了?”
查尔斯笑着问道,他注意到希尔德有些不开心了,但并不是生气。 更像是,那种在发小脾气似的不开心。 而这,也让查尔斯觉得可爱极了。 成熟的希尔德很美丽,但任性的希尔德也很可爱。 “明天你就要去见安德莉雅了,查尔斯,她和我不同。她那么年轻,漂亮,而且她还有身体,她具有生命,她可以陪你一起白头到老……而我呢……” 希尔德说着,深深地低下了脑袋,两只手不断地盘弄着自己的小脚丫。 听到希尔德的话,感受到希尔德话语里的担心与难过,甚至还有一点别扭。 查尔斯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你干嘛……查尔斯!有那么好笑吗?”
“没……没什么。希尔德,你这是,在吃醋吗?”
查尔斯的眼神真挚,温暖,柔和,他太喜欢希尔德了。 哪怕是生气皱眉的她,也是那么的富有魅力。 希尔德一脸诧异,“我?吃醋?!”
诧异之后,希尔德的表情变得不解与疑惑起来,声音中也充满了不确定与怀疑。 “原来,这也是吃醋的的感觉吗?真复杂,难以解析,无法用具体的文字去进行精准且唯一的描述。”
但这是因为人类的局限性与人类文字的局限性,如果是用深层次的信息符号的话,无论是怎样的感知都可以百分百传递。 “希尔德,我需要告诉你知道的是,我爱着你。无论你是什么,无论你在哪,无论你要去哪,我始终都爱着你,你明白吗?希尔德。 除你之外的一切我什么都可以做到不在乎,但有关你的一切我无法做到一丁点的不在乎。 明天,我会去见安德莉雅,但那只不过是为了给我和她之间的故事划上一个句号。 而我和你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希尔德。”
“啊……查尔斯,好吧,我勉强相信你一下吧。”
希尔德无奈地望向查尔斯,但眼中尽是爱意,最后还是忍不住地露出笑容。 “最后,我也爱你,查尔斯。”
………… 最近的天已经不像前段时间那样总是晴朗了,时不时间就会阴沉下来,落下雨滴。 但也还好,都不是什么大雨,反而让得周围的空气变得更加的清新,清凉了。 今天,天空中罕见的放晴。 十点出头的时候,我来到了与她约定好的一家高级咖啡馆。 这间咖啡馆的装潢布置以暖色调的光晕与木质建材为主,而不是如今主流的银色与金属色彩。 约定的时候是十点半,而我总是喜欢在约定时间之前赶到地点。 这次也不例外。 我一到咖啡馆,扫视了一圈后很快就看到了她。 她的气色不错,琥珀色的眼眸明亮清澈,柔和而宁静。 原先金色的长发已经剪成了短发,这更加衬托出了她干练果断的气质。 她还是同以往那样美丽。 只不过在那之外,在她的身上,又多出了一股别样的魅力。 这是我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去看待她。 青春的活力已经渐渐地从她的身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成熟和稳重的气息。 她已经不再年轻了。 我也是。 我们都不会再次年轻,对于过去存在于我们身上的东西,那时的我们还无法意识到,更无法理解。 直到它们一点点地凋零,我们才开始真正的明白,原来它们存在过,并且是那么地美丽动人。 我走到了她的对面,露出牙齿微微一笑。 “你来的比我想的还要早一些。”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它平静,但又暗藏汹涌。 我明白她对自己来说依然是个特别的存在。 但这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