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表弟。他弹着钢琴的时候宛若天人,我很难想象得出那样美妙哀婉的琴声出自一个八岁的小男孩之手。我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不是因为他的钢琴,而是因为他的父母。我母亲去世的那一天,他的父母跟我的母亲坐的是同一班航班,也就是在那一天,他父母双亡,而我成了单亲。外公外婆怜悯他,将他从维也纳接了回来养在了冯家的大宅子里,他很少开口说话,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无父无母性格孤僻,另外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说得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听到他声音的机会还没有听到他琴声的机会多。在这一个大家庭里,唯一跟他比较熟稔的就是不谙世事的冯斐斐。因为第二天要上课的缘故,我们都没有在冯家待到很晚,我回去的时候依然是搭的王颂之的车。王颂之对司机说:“先送解斓回去吧。”
我跟他一起坐上了车的后座,王笛之就坐在我们的中间,车里的气氛安静得有点诡异,我很想跟王颂之说话,但是我那骨子里的矜持很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我纠结了半天,愣是一个字都没说的出口。王笛之咬着手指头玩着自己手里的玩具,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我不经意地瞟了他一眼,等等,我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瞟了一眼,指了指他手里的玩具说:“小笛之,你怎么把你哥哥送给斐斐的生日礼物带回来了?”
王笛之立即把小熊抱得紧紧的,一脸警惕地盯着我说:“小白是我的,哥哥坏坏,抢我的小白。”
王颂之的表情很尴尬,对我说:“我实在是没辙了,要我送女孩子礼物真的不如杀了我,我实在是不会挑。”
我听他这么说,心里在窃喜,他说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他从来都没有送过礼物给女孩子呢?我绞着裙角想着心事,司机喊我的时候,车已经到了奶奶的门前,我下了车跟王颂之道别。王颂之的车刚掉头离开,老屋的影子里就窜出个人来,他阴沉着脸看着我,对我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你怎么每次都无声无息地想吓死我啊?”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你一直没有回来,有点担心而已。”
“我回不回来又不关你的事,多此一举!”
“你……”韩牧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就跑掉了,我想我说话一定很伤人,可是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经过脑子,全凭着自己的一时兴起,我看到他跑掉的时候开始后知后觉地后悔了,“对不起”三个字在我舌尖打了个转,又被我咽了下去。我冲着他跑掉的背影,小声嘀咕了一句“有本事就别回来了!”
我声音说得很小很小,怕真的被他听见了,他就真的不回来。后面的门“吱嘎”一声开了,奶奶迈着一双小脚走了出来,摸着我的头问我:“你在跟谁说话?”
“没谁,刚刚是王颂之送我回来的。”
我不敢告诉奶奶三更半夜的时候韩牧还在我家门口等我,至于为什么不敢说,我自己也说不清,我在十三岁的那个年纪,说懂事也懂事了,说不懂事又有点不懂事,那种年纪处于一个模模糊糊的区间,以为自己是大人,可是又是父母长辈眼里的小孩。韩牧第二天没有再来找我,第三天第四天……都没有来找我,小院里又只剩下我和啊呜了,啊呜依旧不理我,很执着地捕着它的蜻蜓,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秋天到来的时候,鸢尾花早就凋谢了,蜻蜓也没有了,啊呜终于肯老实地坐在我身边了,但是它坐在我身边的时候也还是不理我,只管霸占着我的拖鞋睡大觉。奶奶很安静,很少跟我说话,她除了练字以外,就是画一些画,养一些鱼,每次跟我说话,内容无外乎规矩规矩规矩!她不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希望她能跟我说话,可是她真的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又希望她快点结束。我有时候实在太无聊了,就会违背啊呜的意愿,强行地把它抱到我的膝盖上来,逼着它听我说话。我又一次地抱着啊呜躺在老藤椅上晒太阳,我对啊呜说:“啊呜啊啊呜,你要是个人多好,还能陪我说说话。”
啊呜不想听我话痨,站直了身体准备冲出去,被我一把拽住了,它发出一声无奈地嘶吼声,可最终还是没有逃开我的“魔爪”。“你又在折磨啊呜了?”
我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即从老藤椅上跳了起来,然后又嘟起了嘴,怒气冲冲地说:“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都没看到你!”
韩牧揉乱我的头发,笑着说:“小气鬼,连这都要生我的气!”
才五个月而已,他似乎变了很多,究竟哪里变了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好像是长高了一点,壮实了一点,人也深沉了一点,我抬头看他,说道:“这么短的时候怎么又长高了?”
“哪像你,一直都不长的!”
我愤怒地捶着他的胸,他也不躲,就这么笑眯眯地看着我,我抬头看着他的眉眼,似乎比以前锋利尖削,我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陌生人,我立即停止了我那带着点撒娇的动作,理了理发梢,有点不好意思地对他说:“不好意思,我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