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格这一辈子，都从未体会过如此深刻的痛恨一个人。漫溢的仇恨在胸口奔腾叫嚣，身体里便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忘记自己失去了武器，失去了先机。忘记了自己在这些人面前的弱小和无力，忘记了害怕和疼痛。唯一清楚的，就是要自那黑衣人的挟制中挣脱出来，想要冲到穆卓轩身边，给他一下子。休息室的门咚一声巨响，被人自外面踹开来。大家还未来及看的清楚，来人已上来横飞一脚，将卡着小格脖子，意欲一肘重击将她放倒的黑衣男子一脚踢的后退几步才堪堪稳住。刚一获得行动自由的苏小格，被愤怒点燃了似的，斗牛一样红了眼，毫无章法的，一头撞过去，直击穆卓轩的胸口。蹲在地上犹自欣赏着妮娜可怜兮兮的样子的穆卓轩，还真被她撞了个大趔趄，搭住妮娜胳膊的匕首在那突如其来的疼痛下，当啷掉在地上。苏小格本能就弯腰去捡，穆卓轩抬脚一下子踢在她的下巴上。在那猛烈的眩晕中，地上的匕首变成了许多个，闪闪的，像是漂浮在水面上晃来晃去的动。“小格……”达语轻呼一声，脚步却被已经几步逼近过来的黑衣人封在门口。穆卓轩直到此刻大脑才完全清醒了一样，扫过达语的目光，眼底闪过一丝惊惧之后的平静冷酷。抬手拔枪的动作也很快，下一刻钟那枪口已抵上了，终于将地上的匕首紧紧抓在手心的，苏小格的脑袋。目光迅速向着门外的走廊暼过，知道自己带入医院的人马，早已被达语摆平了，可是有了这些响动，守在外面伏击的人也该到了吧！这样想着，手下的动作却是一刻的犹豫都没有，抬肘使力，就要重重给苏小格的脑袋一下子。要杀了她，太容易了，但她还不能死。她在他的手上，还没发挥出什么大的作用呢，就这样白白死了，太对不起这么多天来，自己付出的种种代价。黑色玄铁的手枪，重重敲中她的额角的同时，苏小格也已握紧了匕首，用所有的力量抬臂刺出。鲜红的血液自那魔鬼一般的男人下腹咕咕流出，而苏小格的身体也被这重重的一击，撞的眼冒金星摇摇欲坠。穆卓轩被这尖锐的剧痛惊得瞪大了眼睛，犹不可信的，双手握着枪，站的笔直，慢慢低头看着从自己身体不断流出的鲜红血液。突然楼道里火警警报尖锐的响起，外面有了闹杂的人声。达语在和那黑衣男子的揪斗中，分心看着摇摇欲坠的小格，便无心恋战，抬臂甩出一把小而薄利的刀子，悄无声息的镶入对方的脖子。那人只来得及轻轻“咯……”了一声，呆滞了的目光中便有了几分惊异，呆呆望住达语的脸，“零二六？”
伴着满口的血沫子，自齿缝里溢出几个字来。“不，我现在有名字，叫达语。”
达语一双漆黑的眼，望着眼前的男子。这个人，他从一进门就已认了出来。所以出手有了顾忌，才慢了许多。那些年，在那个地狱一样的城堡里，他们没有名字、没有身份，只有代号。他是零二四。而自己则是零二六。大约是编号相近，两人经常被放在一起受训。刚开始是关在一个四面石墙的房间里，两个孩子同一个暴怒的猎狗赤手搏斗，接着和各种各样的凶残的人和动物。到最后，为了得到唯一的一份食物，彼此厮杀。他们两个，是那城堡中，许多房子里唯一两个都同时活着走出了那个房子的孩子达语记得，那年他十二岁，食物一被丢进笼子来，零二四便说：“我们可以分享，我们可以一起活下来……”达语望着他鲜血自嘴巴里冒出来的样子，内心有了几分不忍，伸手将他摇晃着要跌倒的身体扶了一把，缓缓放靠在墙壁上。刚一转身，却被他猛然抱住了双腿“当初，咯……”他猛然吐一口血，接着说：“为什么不伸手救我，带我一起走出那个地狱？”
他喉咙里不断溢出血沫，却因着这份多年的执念残喘。“当年的我，也莫过是个孩子！”
达语轻声说着，回头警惕看着小格的动静。“我欠姓穆的一条命！”
那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自己的手臂上挂了一副手铐，咔嚓一声，将另一端套在了达语的脚腕上。苏小格在眩晕中重重跌在地上，又努力的爬起来，赤红了的一双眼，手上依旧紧紧攥着那个匕首。她早已没了痛感和恐惧，有的知识溢满心胸的浓烈仇恨。只看得见眼前这个人，这个让她恨得想要食其肉引其血的男人。“小格……”达语突然一声惊叫，紧接着“当”的一声轻响，他甩出的薄利刀子还带着躺在自己脚下的这个男人的，微温血迹。当一声，将穆卓轩扣动了扳机的手枪打偏了几分。枪砰一声闷响的瞬间，枪子错开心脏几个公分，擦着苏小格的左臂飞了出去。撕裂了的粉色布料迅速被血液侵染。她目光稍稍看了一眼，像是失去了痛觉一样，依旧紧紧握着匕首。脚步摇晃着，一步一步紧逼穆卓轩而去。身上早已没了气力，受伤的利刃却依旧端端对住眼前的男人。抬手的每一下，都要招呼到他的身上去。突然休息室里间的门“卡啦……”一声打开，穆启然弯腰捂住伤处，面色苍白的出现在那里。苏小格双手握住刀子，刚刚扑过去刺中了跌在地上的穆卓轩的小腿，他“啊……”的一声疼叫，伴着那开门声，苏小格猛然间自噩梦中突然惊醒似的，茫然着一双眼，看看穆卓轩，又看看穆启然。惊恐的缓缓松开匕首，慢慢回头嘴唇微颤着轻轻叫了一声“启然……”她不知道，这间休息室居然和穆启然的病房是相通的！穆启然的双眼落在苏小格那张沾上了血液的脸，不可置信的，满是惊恐的凝视着她。“启然……”苏小格微微的抖着，连自己都有些不相信似的，张开手掌，看着沾满双手的血液。妮娜倒在苏小格的身边，微弱的叫了一声“姐姐……”蠕动着就要爬到她的怀里来，却被一边的穆卓轩一伸胳膊一把卡住了脖子。一呲牙，忍痛从自己的小腿上拔下匕首，抵住妮娜的脖子。“妮娜……”苏小格回身扑过去，正中穆卓轩的下怀。“没能替我创造更大的价值，那就为我陪葬！”
已经完全疯狂了的穆卓轩，手起刀落，就往扑过去的苏小格刺去。“小格……”达语和穆启然同时出声。匕首“噗……”一声，划开皮肉的声音。穆启然不知道那一瞬间，突然自哪里迸发出力气，侧跪着俯身抱住苏小格薄薄的肩膀。“启然……”苏小格轻轻叫了一声。空气凝住了一样，她微微低头，看着被自己双手紧紧攥在手心的刀子，白刃被血液染红，血液迅速在刀尖上聚集，滴滴答答掉在地上“启、启然。”
苏小格又小声的叫他一声。穆启然脸色白的透亮，脑门上涔出薄薄汗意，胸口猛然袭来的撕裂的疼痛，叫他眼前一黑软软伏在她的身上。门外哐啷哐啷的巨响，是有人冲破了门禁，自电梯里上来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冲着休息室而来。达语再不敢有丝毫犹豫，一手刀下去，零二四就软软的靠在了墙边。摊开在侧的手心里当啷掉出钥匙来。迅速开了锁在自己脚腕的手铐，快步冲到苏小格的身边去。“快走！”
“启然……”苏小格声音空洞，目光怔怔的犹自望着他那张脸，看他软软失去生机的脑袋耷拉在她的肩头。“他没事只是昏过去了，很快会有医生来。小格，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达语迅速说着话，凝神听着哒哒靠近的脚步声。“姐姐……”妮娜爬到苏小格的怀里来瑟瑟的抖着。“妮娜……”苏小格慢慢松开匕首，深吸一口气，转过脸来，“姐姐带你回家。”
沾满血液的手，双手扶住穆启然的脑袋，小心扶着轻轻放靠在地上，回身紧紧牵了妮娜的手，向着休息室通往病房的方向跑。身后是穆卓轩急切而惊恐的声音“启然，启然，醒醒，启然，启然……”踢踏的脚步声迅速靠近，达语一把抱起妮娜牵着苏小格，吱呀一声拉开门，闪身出去，跑到逃生楼梯上。深夜，手术室的依旧灯亮着，穆启然被推进去已经四个小时。穆卓轩抖抖索索的，刚刚吞下一大把药丸，此刻正靠在走廊边的椅子里定定的望着那扇门。身上的伤口被简单处理过，依旧隐隐作痛。只是女孩子的力气能有多大？切开的伤口也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可怕。窗外细细的风扫进来，走廊里全是血腥。“爸爸……”晰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身的仆仆风尘。轻轻的叫着他，蹲下来，将面孔伏在他的腿上，声音里有几分悲凉，说：“你让我们每个人都变的如此凄惨！”
漂亮的小脸，眼泪静静自耳边滑落穆卓轩的思绪还被药力控制着，依旧沉沉浮浮，荡漾在幻境中。脑海里，还是初初学步的启然，张开着胖胖的双臂奶声奶气的叫着“爸爸，爸爸……”颠颠向自己跑来他目光有些呆滞，思维跟不上来。迎着刺目的灯光，呆呆望着蹲在眼前的晰然。“小曼？”
穆卓轩的表情几乎是欢喜的，突的柔声叫了一句。晰然猛然一怔，微微蹙了下眉。“小曼，你终于来了吗？终于愿意来到我的身边。”
他起身抬手，就要抓住晰然的手臂。“这么久了，你终于愿意走进我的梦里来。”
他又寂寥靠坐在椅子里，慢慢的摇晃着自己的身体，像是自言自语“虽然那么恨我，但你能来，我很高兴。因爱生恨……小曼这是不是说明你对我并不是全无感情？小曼，你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爱过我的对不对？”
“爸爸！”
晰然惊恐的扬着脸盯住他的眼睛。他已经疯了“恨也是一种惦记呢。这样已经很好。”
他唇边带着静怡的有些渗人的微笑。乔曼曾经是他生命里无法忽视的期待，如今依旧是他躲不开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