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琰怔住。言小诺的目光温和淡然,但是透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坚持,疑问了许久,她没办法再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程子琰对她说道:“来,我给你检查一下。”
言小诺心底一松,他能够接受自己的疑问就好,就害怕一出事,所有人都要瞒着她。因为她是个孕妇,程子琰采取了抽血检查。等待结果的过程是非常忐忑的,言小诺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好不容易强迫自己坐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站起来,想要敲门但是又不敢打扰程子琰。但是再急也就只能忍耐。门被打开,程子琰出来的时候还带着口罩。言小诺忙迎了过去。程子琰把报告捏在手里,并没有立刻给她看,他摘下了口罩,露出了那沉稳依旧的表情,“你,确定要看么?”
言小诺的心猛地往下沉,身体轻飘飘的,手心里的汗腻得拢不住手指,她的声音茫茫的:“我想看。”
程子琰见言小诺面色苍白无比,如玉的鬓角上都沁出了薄汗,心里顿生不忍,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诺,你放心,父亲拼尽一身的力量,也一定会救你。”
言小诺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应该相信程子琰那出神入化的医术,她也应该相信墨西玦这几天的夜不归宿定是和她的身体相关,可是她自己呢?她能相信自己么?现在的她该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父亲,我是生病了?”
言小诺再一次抬起双眸,含着殷切的希望。程子琰有些不敢面对她的眼睛,低低地说:“你不是生病,是中毒。”
言小诺震惊得后退了两步,程子琰忙扶住了她。如果是生病,那么就是自己时运不济,怨不得任何人,可如果是中毒,那就是有人蓄意要害她。言小诺勉强地稳住自己的身形,半晌,她才感受到自己慌乱的心跳,“孩子,会受到影响么?”
程子琰叹了一口气,不想瞒着她,说道:“暂时不会。”
“暂时……”言小诺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也就是说,还是会影响到孩子的,是么?”
程子琰一辈子都没有骗过人,哪怕是善意的谎言都不曾有过,此刻他也是不想瞒着言小诺,与其让言小诺到时候担心受怕,不如现在告诉她所有的可能性。他一生阅人无数,知道言小诺能够挺得过来。可知道是一回事,心中的不忍又是另一回事,程子琰选择了沉默。沉默就是一种回答。言小诺不再多问什么,转过身缓缓地进了主卧。程子琰拉住了言小诺的手腕,却感觉到她手腕处的冰凉,心中一动,对言小诺说起了往事:“我有一个故人,中过最烈性霸道的毒,可她还是挺了过来,别害怕,总会有办法。”
言小诺回过头来,望见的却是程子琰罕见的温柔表情。听唐末忧说,程子琰极少会去回忆往事,不是代表他凉薄不记得,而是实在因为他不想提起。可他却用这样的话来安慰她,足以见得他对自己的关心。“父亲,我不会放弃的。”
言小诺的唇边浮起一缕笑意,“我现在,只想好好地想一想!”
程子琰深深明白,便不再多说,离开了主卧。言小诺坐在窗前的沙发上,身体斜斜地倚着沙发,此刻没有任何人在她的身边,她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清醒过。从前的她坐在这个沙发上,想过很多很多关于自己和墨西玦的未来,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生下孩子,能够躲过被墨家夺走的命运,想过自己会有属于自己的家。可是如今,她想的这些,终究是更加的遥不可及。静静地坐着,有几丝头发就落了下来,言小诺苦笑,好像掉一根,自己就要虚弱一分。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有侍女小心翼翼地敲门,送来餐饭和熬好的药。言小诺如同往常一样地吃掉了。“墨西玦还没回来吗?”
侍女依旧是摇摇头。言小诺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把我之前没完成的那幅设计稿拿来。”
“言小姐,您要画设计稿?”
侍女十分的惊讶。看来还真是除了她,其他人都知道自己身体很不好的事情。言小诺的声音中有着淡淡的坚持:“拿过来吧,我也是闲着没事。”
侍女却颇为为难,程先生嘱咐过,言小姐不可费神,否则……“可是我的设计稿丢了?”
言小诺的声音冷不丁地传来。侍女吓了一大跳,“不是的,言小姐!”
天啊,不要吓唬她好不好,弄丢了言小诺的设计稿,她还要不要活。言小诺的眼中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既然没有,那就拿过来。”
侍女不敢违拗她,走出去请示程子琰了。程子琰略一思忖,说道:“她既然要,给她便是。”
有了他的这句话,侍女便没有了任何的顾虑,把那幅久未曾动的设计稿拿了出来。言小诺接过设计稿,摆了摆手,示意侍女退下。她亲自把设计稿架在了画架上面,很久未曾动过的纸张,还有些发旧。而言小诺毫不在乎,她还记得,她之前对墨西玦说过,想要竞逐德国红点奖。墨西玦和程子琰终日奔波,只是想要为自己延长生命。而她,拼尽自己所有的力量,也要把孩子生下来,也要完成自己最后的一点心愿。只是对于墨西玦,她很遗憾,很抱歉。心里的那种遗憾和不甘全部倾注在笔尖,她画图画到手累的时候,就放下笔,走到窗台前,看一看窗外的阳光,看一看水晶花瓶中,她和墨西玦亲手折的纸玫瑰。连这大红色的折纸玫瑰,都有着这样娇艳如火的颜色。她顿时觉得不累了。可画图是个十分消耗精神的活,从前的她能够画上大半天,现在的她,只能画两个小时。言小诺就觉得眼前有些花,笔落在了地上。一直守在门外的侍女听到了动静,再无任何犹豫地冲进了房门,惊呼着去扶已经晕倒在床上的言小诺。墨西玦是在言小诺晕倒之后一小时匆忙赶来的。他带着一身的血腥气,看到床上苍白无力、双目紧闭的言小诺,一双眼睛中戾气更盛。侍女们瑟瑟发抖。程子琰打了个手势:“你们都退下。”
主卧中顿时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墨西玦的声音犹如刀锋:“她怎么会突然晕倒?”
程子琰淡淡地回答:“消耗心神过度。”
“消耗心神?”
墨西玦抓住了这个关键词,“你把这些事情通通都告诉了她,又由着她的性子让她画什么鬼图,到底要做什么!”
程子琰对墨西玦的怒火视而不见,只是说道:“你也知道由着她的性子。”
墨西玦紧紧地抿着唇,说道:“我不想她有那么大的压力。”
“言小诺不傻。”
程子琰说道,“相反,她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虽然嘴上不肯多说,心里比谁都明白,你只知道一味地瞒着她,你又怎知,她那种猜来猜去猜不到头尾,又要独自默默承受的感受?”
墨西玦摇一摇头:“我并没有想要一味地瞒着她,我只想让她永远都快乐,永远没有任何烦恼,可以高高兴兴地生活在我的羽翼之下。”
程子琰无言以对,哪个男人不想为自己的女人遮风挡雨,哪怕付出再多的代价都很值得。而他所承受的压力和痛苦,比言小诺多上百倍千倍,却丝毫不肯让言小诺感受到这些。“我年纪大了。”
程子琰长叹一声,“阿玦,她毕竟是个病人,照顾好我女儿。”
墨西玦却沉默了,黑眸始终看着言小诺。随着门被关上,他走到言小诺的床前,没有去抱她,也没有靠近她。他的身上有着浓烈的血腥味,她会起疑心。墨西玦去洗了个澡,把那脏衣服丢掉,在房间里洒了清淡的玉兰香,她最喜欢的香味。他不想把自己阴暗狠毒的那一面暴露给言小诺看,善良的她如果知道了是以这个为代价,就算解毒药捧在她的面前,她都不会要。可他要让她活着,即使身赴地狱,变成恶魔,他也心甘情愿。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言小诺幽幽醒来。映入眼帘的是墨西玦,他穿着一件米色的休闲式薄衬衫,深一色的长裤,把他身上的那种霸道冷厉的气息包裹了起来。他的黑眸就那样看着她,却一句话都没说,轻抿的薄唇能够看得出来,他不高兴。“墨西玦。”
言小诺见到他,心里软软的疼,眼眶都要湿了。望着她伸过来的白嫩小手,他终究是硬不下来心肠,手不听使唤地伸了出去握住她的手,声音带着黯哑:“为何要画图?”
他的声音中带着不悦,虽然被压得很低。言小诺轻轻地开口:“墨西玦,你还记得么,我跟你说过,想拿红点奖。”
“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
墨西玦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中的不悦被完全释放了出来,“言小诺,你不是不知道,你身子这样,再耗费精神就等于……”“就等于耗费我自己的生命。”
言小诺望着他,语气很是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