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会突然想着问起这个？”
安东尼背对着伊索站在饮水机旁，握住水杯的手颤了两下。 有关整合的治疗方式，他其实也很纠结，他担心万一最后的整合出了什么问题，一切又会再次回到原点。 而不论是金时海，还是安东尼自己，在以往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们或许在不久后，就可以开始尝试计划着如何进行人格整合了。”
伊索望着安东尼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又说： “我了解我们整个系统的运作方式，我觉得这应该是唯一可行的方式，只是我仍有着一些不确定。”
“嗯？”
安东尼转过身与伊索对视，抿了一口水后等待他说出自己的不确定。 其实就算伊索不说，安东尼也能大致猜测到一些，两人也不是第一次进行沟通了。 果不其然，伊索紧接着给出的言语并没有超出安东尼所料。 “您说，如果我们真的完成了整合，并且都由时海这个孩子进行主导，那么时海以后会被称为什么呢，‘整合痊愈后的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患者’？”
“他能够适应变成独自一人后的生活吗？”
“万一他又受到了伤害，他能够承受的住吗，会不会又出现新的、更糟糕的情况呢？”
安东尼收回自己的目光，心中微微一动，脸上的表情没有明显的变化，低头朝起身前坐着的沙发走去，轻声说道： “对于这些问题，很抱歉我并不能给你解答。”
“伊索，我并不是全知全能的，世界上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说整合一定是正确的手段，而对于整合，我如今也是心存疑虑。”
他不介意让伊索知道自己心中的想法，相反，他们之间本就该做到相互坦诚。 “......是阿，即使是安东尼前辈您，也是一样的，我们都在不断学习的路上。”
伊索看着安东尼缓缓坐下，脸色流露出一丝迟疑，将红酒杯放到桌上，半响后开口说道： “但是，对于整合，如果我说，我已经有了一个计划的话，您是否会愿意听听我的理解呢？”
“计划？”
安东尼皱了皱眉，这句话倒是让他觉得有些意外，“你说说看。”
这还是伊索第一次向他说起有关整合的计划，并且从对方的表情来看，这个所谓的计划应该是原本就打算在今天说出来的。 “首先，对于整合的地点，我认为最好是放在您可以完全影响到的地方，那么这个地方只有一个，就是前台所处的走廊。”
“我们可以在走廊最深处那里建造一个用来进行手术的融合室，相关的构造我一个人就可以完成，建立的时间也不需要很久，这样一来地点我们就有了。”
伊索的眼眸逐渐发亮，有条不紊地介绍着自己的计划方案。 “至于时间，等我们确定好方案后，我会时刻关注系统内部世界中的情况，等待时机到来。”
“您也知道，Right在吸收其他人格意识后会陷入一段虚弱期，那么我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偷渡进前台中，提前告知您，然后与您一起准备进行整合手术。”
“手术的过程并不复杂，只需要参与整合的人格和时海都在场，并且由您来安抚住时海，再让该人格——” 伊索顿了顿，思索着该如何向安东尼描述自己理解的整合方式，过了几秒他才接着补充道：“让该人格走进时海的身体区域就行了。”
“而时间地点都确定下来后，那么就只差手术的人选了，对于人选，我可以去问问看系统中有谁愿意做出尝试，而相关的执行步骤我可以提前写下来给您，这样到时候您可以根据上面的提示进行整合。”
察觉到伊索已经把话说完，安东尼不由感叹道：“看来这个计划你已经想了很久了......” 伊索给他提出的这套为金时海进行人格整合的步骤已经算是非常详细了，这让安东尼非常惊讶。 这个方法可行吗？安东尼现在还给不出明确的答案。 但伊索的方法与目前有关整合治疗专业手册上所描述的相当类似，安东尼甚至在脑海中也无法想象出那个场景。 “能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如此急迫吗，伊索？”
“......Right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安东尼前辈。”
伊索吐出口气，由衷地沉声说道：“尽管现在系统中已经不再那么频繁出现新的人格，但这也导致他迟早会把目标放在其他儿童们的身上，他现在就像一个黑洞，不断吸纳周围那些他认为对系统有害的东西。”
“这么多年过去，我们必须要做出一些改变了，Right的行为完全就是舍本逐末的，他无法完全处理好自身多出来的情绪，而且万一有一天他失去了这个能力呢？”
“一方面，我们可以尝试从整合中获知未来的可能性，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借助整合来给Right一些威慑，或者说让他明白，我们还可以有着不同的处理方式。”
如今Right的情况不论是对安东尼来说，还是伊索，都是一个无法“攻克”的难题。 从安东尼的角度看，尽管他明白Right一直以来的行为都是出于对金时海或者系统的好意，但这样下去会发生些什么他也不能保证。 而从伊索的角度来看，Right在系统中的权限都要高出众人许多，虽然现在还有着亚历克斯先生和母亲管得住他，并且会议表决的存在也能在一些方面给予他限制。 可未来呢，他们不可能一直用现在的方式去生活一辈子。 大家都明白，却没人愿意说出试图改变的话。 安东尼摇了摇头，一脸真诚地说：“我会考虑一下的，伊索，但我也在找寻更好的方式，或许我们可以再耐心等待一段时间。”
“我们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应该是让系统努力趋于稳定，保证不再有新的子人格出现，也不再有旧的子人格无端消失，不是吗？”
谁料伊索却直接反驳了安东尼的劝解，“不，安东尼前辈。”
也不知道那瓶红酒究竟起到了多少作用，伊索毫不迟疑地说： “您最初不也是十分支持整合治疗论吗，为什么到现在又犹豫了呢？”
“是因为您近些年来的社会地位得到了提升，担心整合治疗失败破坏了您的名声？还是因为和我们多年的接触，让您产生了心软的情绪？”
看到安东尼没有直接回答，伊索直接反客为主，目视前方恳切地说道： “安东尼前辈，难道您忘记了，作为一名优秀的精神科医生，是需要避免与病人有着过度的感情牵扯，避免这些感情妨碍、干扰自己为病人做出最合适的选择吗？”
“您每隔一段时间不也会接受相关的精神分析咨询治疗吗，那么您应该能理解我的，身为一名医生又是一名患者的感受。”
“身为一名精神科医生，又是知名的心理学者，您也曾担心过自己患上难以治愈的心理疾病不是吗，您也会为阿兹海默症等中老年人病症而担忧，不是吗？”
“伊索——”安东尼刚一出声，又被已经提起倾诉欲望的伊索打断。 “前辈，我很佩服您一直以来的坚持，可我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为了帮助时海能够有一天恢复常人般的生活吗？”
“或许不应该说是我，而是我们，我们都是为了时海而存在的，那么也应该做好为他而消失的准备，不是吗？”
“但是现在的情况并不算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不是吗？”
接连几个反问仿佛耗尽了伊索全身的力气，他说完这几句话后便瘫软在沙发背靠上，用掌心捂着眼眉低声对安东尼说道： “最重要的是，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消失，又或者这段旅程要走多久，而您又能陪伴我们走多长呢，前辈？”
办公室的气氛经过一阵起伏后又归于平静，此时估计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发出清晰的声响。 紧接着伊索便听到身前传来缓而沉的脚步声，微微抬起头，只见安东尼伸出手将他身前的红酒瓶和红酒杯一齐拿走。 在短暂的错愕过后，安东尼温和地问了一句：“我们是朋友吗，伊索？”
“......是的。”
“我也是你们的医生，对吗，伊索？”
伊索仰着头望向那副熟悉的面孔，理所当然道：“是的，前辈。”
“那我会一直和你们共同走下去的，这点我可以保证。”
“我会尽我所能让你们可以过上健全的生活，直到我死之前，我向你保证。”
安东尼拿着酒瓶与酒杯走向另一边，脑海中闪过刚才伊索质问的那些话语，苦笑着摇了摇头。 “所以阿，伊索，给自己一点信心，给你们一点信心，也多信任我一些吧。”
“人总是会被无法逃避的命运所束缚，但如何挣脱与结局的好坏，都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
“砰。”
安东尼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柜面上，随后转过身看向一脸沉默的伊索。 稍显青涩的脸颊已经泛起微红，就像一颗快要成熟的苹果，眼神也满是迷离，整个人散发着与年龄外貌不符的颓废。 “还有阿，伊索......” “以后少喝点酒吧，这东西并不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