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一字之诺娘说,瓜虫哥是个好人,就算做牛做马也要报恩。这辈子报不完,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杜开先还记得,那日竹榻上苏醒后的娘第一件事便是要自己做瓜虫哥的小仆。自己不肯,娘哭着咬破了嘴唇。娘的脸色乌青,渗出血的泛白的嘴唇哆嗦着,说:“那你就求恩人收你做个义弟吧。”
杜开先重重的点了点头,走到顾都面前啪啪啪叩了三个响头,说:“求恩人收我为弟。”
惊住的顾都眼神冷冷的看着杜开先,只说了四个字。“我本无情。”
杜开先再三请求见顾都不理,起身便回,走到里间榻前,对娘说了。娘扶着杜开先蹒跚的下了竹榻,就朝外间走来。到了顾都面前,一个嘴巴打得杜开先嘴角出血。说:“劣子不知天高地厚,妄想做恩人义弟。望恩人见谅,我母子赔罪了。”
说着一脚揣在杜开先膝后,双手按在儿子肩上,母子二人跪了下去。顾都避在了一旁,眼神望向了窗外的飘雪。哀叹说;“我竟是自寻烦恼了。”
见恩人怔怔的出神,娘的脸色更青了,嘴唇更哆嗦了。“我儿高攀了恩人,惹恩人不悦。但请恩人不嫌弃,收了我儿做个仆人吧。”
娘说着,抓着杜开先的手指甲渗进了杜开先的肉里,杜开先眼里有泪,只是未落。娘哭了,哭得很是伤心。“高攀?哼,何来的高攀?我不过村野小子,小小匹夫。”
顾都自嘲说道,而后又望向了窗外的飘雪。说“老叟已答应收他为徒。跟着老叟总比跟着我好,我是个凉薄之人。”
“多谢老恩人垂悯!”
娘说着和杜开先倒头又拜了老叟,老叟只自顾饮酒。娘又说,“但请小恩人垂悯,收了我儿。为仆为奴,做牛做马悉听尊便。”
顾都只不做声。“小恩人请看。”
娘哆嗦着说道,不知何时拿了竹几上的烛剪,架在了杜开先的脖子上。“小儿是生是死,但凭恩人说了算。若生,小儿生生世世是恩人的人;若死,小儿做个孤魂野鬼,与恩人毫无相干。只请恩人三思,我只要恩人一个字。生还是死?”
“你这是何苦,竟威胁于我?”
“情非得已,但请恩人垂悯!”
“生”顾都长长的叹了口气说。“但请恩人记住了这一个字的诺言,小儿日后便生是恩人的人,死是恩人的鬼。”
“以后我便是杜开先的兄长,我记住了。”
顾都说,语气中有些悲怨。娘听见了,哭得更厉害了。儿子终于不再孤单了,儿子有了兄长。娘高兴着昏了过去,直睡了一天一夜。一字之诺,许下了一生的兄长。顾都颇为无奈,杜开先就像不知从何处飘落的风筝,落到了自己的手里。自己却再也无法放飞,仿佛缚住了长缨。只是长缨缚住的是杜开先还是自己,顾都却不知道了。老叟的酒喝完了,直起身来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二人一通。“果然是寒兄冷弟,倒真是一对啊。寒兄冷弟,冷弟寒兄,直叫虎豹失威风!”
老叟说着进了里间,摸了摸娘的脉象。顽疾难除加之身体虚弱,休养休养。再服些汤药,尽人事,听天命吧。竹舍外间的两个少年,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还是杜开先先叫了声瓜虫哥,顾都却并未答应。“我只答应了你娘,并未答应你。五年之内,我是要进花雨院的,你师傅也晓得。若是你六年之内进的了花雨院,我便答应。”
顾都看着杜开先说“好。六年之内,我进不得花雨院绝不做恩人之弟。”
“我在家中排行第三。六年之内,你若进得花雨院,我便是你三哥。”
“六年之内,我若进的了花雨院,我便是你四弟。若进不得,我甘做孤魂野鬼。”
杜开先说老叟看着外间的两个少年面容冷峻,眼神坚定,不禁想到了五十年前也是两个人。师兄弟二人在另一座山,另一处竹舍同样的面容冷峻,眼神坚定。师兄说,走还是留,你选一个字。走了永不相见,留下还是兄弟情深。师弟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师傅的灵位拜了三拜。师兄又说,你要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踏出了这道门,我们便从此天涯陌路。想好了吗?师弟说,想好了。师兄说,一个字,便是一诺终生。结果,一字之诺,诺成了永别。一个做了国师,权倾朝野;一个来了弹丸之地,繁衍于此,安息于此。老叟觉得,这或许就是所谓的轮回。顾家老祖入土了多年,老叟权倾朝野的师傅也入土了多年。只是不知道他们师兄弟地下会不会相见,会不会知道今日又一个一字之诺。老叟想着想着就笑了,五十年前的一字之诺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一个恋于富贵,一个逸于红尘。五十年后的一字之诺却是殊道求同,不是兄弟,诺成兄弟。是对五十年前的嘲讽还是追溯,是离合有分还是天意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