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寒兄冷弟瓜虫小子的道号为何叫九道人，杜开先的道号为何叫土道人，老叟没说。老叟总有老叟的道理，老叟的道理高深莫测，莫测高深。顾都知道高深不可问，杜开先也知道莫测不可测。九道人就是九道人，土道人就是土道人，是没有什么说法的。若非要有个说法的话，老叟的话就是要说法做什么。酒蛊之毒终于发作的厉害了，瓜虫小子昏厥了过去，只剩一息残喘。竹林的夜静悄悄，竹舍的人也静悄悄。杜开先一言不发侍立在竹榻旁，老叟周身腾起了氤氲的雾气。想不到，当年顾道人以内力为己逼毒；而今，自己以内力为师叔的后人逼毒。老叟觉得轮回似乎就是为自己轮回的，顾家的恩终究是要还的。顾道人毕生功果救了老叟一命，老叟又用毕生功果救了顾都一命，一命换一命，轮回的正合适。时至三更，瓜虫慢慢的醒转过来。眼前的老叟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憔悴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精气神耗损了大半。杜开先的眼里晶莹闪烁，打转的泪珠未曾落下。冷漠的玉面君子咬破了嘴唇，一如当年娘的嘴唇渗出了鲜血。师傅的大限到了，瓜虫哥的命保住了。天意弄人还是上苍不公，杜开先不知道。杜开先只知道，天意难测。散字门的人有一种说法叫做宿命难逃，师傅的宿命就是还恩之后，大限临头。至于自己的宿命，师傅说看不透。瓜虫小子这个冷兄有一个寒弟，寒弟的名字就叫杜开先。寒兄冷弟就是杜开先的宿命，没有了寒兄就没有了冷弟。师傅还说，瓜虫小子必给杜开先一个名分，杜开先也必不忘自己的恩人叫瓜虫。瓜虫的宿命，师傅没说。师傅只说瓜虫的命运看不透，也不能看。只是瓜虫二字，或许便是瓜虫小子的归宿。精神萎靡的老叟见瓜虫醒转过来，笑了笑，笑容里沧桑破灭，顿悟超脱。“瓜虫，如今你运命已起，是避不了红尘富贵了。你顾家的恩情我已还了，只是你老祖的誓言我是看不到了。你不是想学拳吗，这拳乃是散字门祖师所创，名叫散道。可续刚猛之力，摔碑裂虎；可修阴柔之力，御风逐水。招式精妙，玄通入神。招式你已尽知，再配以本门心法，方能得其精髓，受用无穷。只是散道之拳需以充沛之身研修，先时你体质单薄，脉象虚微，故而不能修炼。再者，偷习本门散道者，必遭劫数。这也是你为何遭此大劫的因由。如今你精气神猛涨，不以拳法通透劲力，性命也是保不住的。所谓因祸得福，你以后倒不能不修炼散道了。至于心法，开先崽子知道的，他会告知你的。锦绣前程，你势必是要走上一遭的。富贵荣华，你也势必是要享用一番的。你不是想要知道顾家与道人的渊源吗？我告诉你，你可听仔细了。你顾家的老祖就是顾道人，散字门的顾道人。顾道人的师兄是独道人，独道人有两个徒弟。一个就是中道人孔求中，一个就是我散道人。当年我不慎中了酒蛊之毒，是你顾家老祖顾道人也就是我的师叔以毕生功果救了我一命。而今，轮回到了你的身上，正也了了我报恩的夙愿。只是，你以后酒瘾难除了。师叔壮年隐退，到了这顾家都匿迹销声。江湖再无了顾道人，独道人却做了国师，天下扬名。只是顾道人与独道人当年山上一别，说过百年之后顾家的人是要颠覆天下的。独道人从此以后再无师弟，只是对一个姓顾的念念不忘。姓顾的，姓顾的，师傅临死前念念不忘的还是姓顾的。只是师傅至死也未曾再见姓顾的师弟一面，那日山上一别竟成了永别。师傅的心里一直念叨着师弟，嘴上却一直絮叨着姓顾的。师祖说寒兄冷弟，冷弟寒兄，一在庙堂一养兵。果不其然，寒兄留不住冷弟，终究是冷弟弃了寒兄。师叔养兵百年，养成了俯瞰天下的大势。姓顾的要颠覆天下，天下也是无可奈何了。谦恭温和的师叔一旦孤傲，是能够冻住天下的。恰恰师叔温和的一生唯一的一次孤傲正是颠覆天下，颠覆的天下首先正是师傅的大散。师叔无徒，传了我文章，传了孔求中武功。虽无师徒之名，却是有半个师徒情分的。师傅临死的时候将我等撵出了山门，说要找到姓顾的还了这半个师徒情分。我的还上了，就差孔求中的那半份了。师傅也等得久了，我也该下去陪陪师傅了。又一对寒兄冷弟，冷弟寒兄。只可惜师傅没有见到，师叔也没有见到。”
散道人说完饮了口清酒就无声无息了，坐在竹椅之上端端正正的走了。杜开先的眼泪终于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师傅走了。师傅走的无牵无挂，不像娘走的时候还要记挂着自己。瓜虫哥没有眼泪也没有痛哭，只是静静地看着竹椅上的老叟。散道人还了顾道人的恩情，顾都却还不了散道人的恩情了。恩恩相报，报在了顾都的身上。顾都看着瞑目归去的老叟，嘴角的一抹苦笑愈发的深刻，愈发的寒冷。矫情的道人，说什么报恩？杜开先记得师傅说过无疾而终就是自己人生轨迹的尽头，师傅果然无疾而终的走了。瓜虫哥的人生轨迹就是压着师傅轨迹的尽头延伸的很长很长，至于很长是多长师傅没说。或许，很长就是很长很长。杜开先相信自己的人生轨迹就是追随着瓜虫哥的人生轨迹延伸的很长很长，在长长的轨迹里就有衣锦还乡。师傅还说当两条人生轨迹重合的时候，就是寒兄冷弟离别的时候。杜开先说两条轨迹不会重合的，老叟笑了笑说天意难测。当年的顾道人和独道人便是两条轨迹重合在了一起，寒兄冷弟从此分离。至于两条轨迹重合在了何处，老叟没说，杜开先没问。老叟只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不寒不冷，不弟不兄。老叟的墓地就在竹舍前一箭之地，老叟生前选好的黄土。不立墓碑，不起土丘，只平平坦坦的埋在地下就好。老叟生前就是这样对杜开先说的，杜开先也是这样做的。杜开先没有忘记老叟嗜酒，将大大的一坛清酒埋在了老叟的身旁。就这样，一个老人一坛酒地下长眠。老叟的人生轨迹是不是还在地下延伸，延伸到独道人的身前。杜开先问瓜虫，瓜虫说不知道。散道人的事，地上的尚且不知，何况地下呢？酒蛊之毒已除的顾都站在料峭的晨风中，喝着散道人生前亲酿的清酒。湿润的黄土埋下了老人一生的荣辱，也埋下了老人一生的悲欢。赤裸裸的来，无声无名的走了。散道人不入清风化黄土，散入大道人成空。酿酒的人再也喝不上自酿的酒，喝酒的人却不会酿酒。人生轨迹能不能从地上延伸到地下，老叟是不是活在了另一个世界？顾都不知道，顾都只知道老叟再也回不到这个世界。顾都觉得应该是自己的人生轨迹压断了老叟的人生轨迹，老叟却心甘情愿的接受了。老叟说的荣华富贵或许就落在了那断点之后，只是落在了自己的人生轨迹上。顾家老祖的誓言应该落在了荣华富贵之后，誓言之后或许便是人生轨迹的尽头。瓜虫小子压断了老叟的人生轨迹，将来是他还是她压断瓜虫小子的人生轨迹？或许，既不是他也不是她。瓜虫小子的人生轨迹不会中断，只会自断。顾都想不明白轨迹的事情，只知道自己的人生轨迹宁愿自断绝不他断。九，是你的名分，也是另一个人的名分。老叟说的关于名分的话，不明不白却又清清楚楚。九是顾都的名分，也是另一个人的名分。另一个人是谁，老叟没说。散道人的话再一次莫测高深，高深莫测了。长眠于黄土中老人说的太多，又说的太少。九的名分意味着什么，另一个人又意味着什么？两条人生轨迹的重合又意味了什么？寒兄冷弟，究竟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还有，这一世的杀戮？云华王朝，散字门，顾道人，顾都听说的太多，知道的太少。大散，散道人，二者之间是否又有什么关联？十八岁的顾都知道的太少，迷茫的太多。瓜虫小子一直活在这诸多的牵扯之下，只因这牵扯里顾家不可或缺。突兀的杀气，杀气弥漫。弥漫的空气中有中道人、散道人还有九道人。只是散道人已死，中道人未至，九道人在梦中杀了自己。一梦醒来的顾都看着杜开先奠在了黄土上满满的一坛清酒，酒香弥漫。杜开先的人生轨迹又与自己的轨迹有什么牵扯，难道正是老叟口中念叨的寒兄冷弟。寒兄冷弟，不就是寒冷的兄弟吗？冷漠的杜开先，阴寒的自己，顾都想着想着苦笑了。如若当年没有遇到风雪中的杜开先，寒兄冷弟怕就只有寒兄了。当年，当年的事太少了，所以只记得当年遇到了杜开先。当年，当年的岁月太远了，所以只记得遇到了老叟。老叟只记得独道人、顾道人山上一别成了永别，只记得独道人念念不忘姓顾的。只是，当年的姓顾的记得什么？姓顾的是不是至死也念念不忘独道人，或者偶尔念念不忘散道人还有中道人？当年的事，谁还记得许多。许多的事早已不再当年，许多的人也早已不再当年。只剩下当年的感叹，当年的悲欢！当年的寒兄冷弟，当年的????寒兄冷弟，不再当年。顾都、杜开先站在老叟墓前，不言不语。顾家都的山上，竹林葱茏的深处，一对寒兄冷弟，又见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