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回溯近千年。大汉,景帝五年。咸阳城中,上午还熙熙攘攘的街道此刻被正午的阳光晒得异常白亮,人们自然不会顶着六月天的酷日在外奔波,躲在家里扇着风,喝着带凉意的井水,准备着晚上的夜市。而离此数千里外的地方,西方大雪山中的另一些人们就不这么想了。其实不该称之为人们,因为他们在化外曾经有着另外一个响亮的名字:“昆仑银狼”,这个曾经辉煌了无数年月的妖族,在这一刻却是背负了深仇大恨在举族迁徙。这一支昆仑银狼本来有四百多头,从昆仑山一路日赶夜赶,好不容易赶到大雪山脚下,就只剩下了百来头,都觉得身体沉重,呼吸艰难,妖力难以为继。头狼族长见此情景,不得已之下,让大家变回真身法体,靠着狼族的坚韧天性,顶着前头利刃一般的呼啸寒风,一路狂奔,深入大雪山六百余里。“银齿头人,族人们都不行了,几个带娃的都吐血了,得想个办法。”
一头异常健壮的独眼银狼疾奔上前,跟他们的族长,那匹个头最大的银狼,说道。“塔拉,追兵现在离咱们有多远?”
银齿头人头也没回,脚步也丝毫不乱。“头人,昨晚在那个峡谷,黑皮他们拦下了妖帝的前锋,他们,没回来。现在追兵起码离咱们七八十里开外。”
叫塔拉的独眼银狼说着,心中一痛,痛的嘴向后直咧。银齿头人听了,侧眼看了看塔拉,沉声道:“黑皮是你的兄弟,是咱们族里的勇士,族人不会忘记他们的灵魂。”
塔拉没有说话,抬眼望着前方的无边风雪。银齿头人望了一眼跟在身后的狼群,对塔拉说:“你是族里最后一名铜骨山狼,我要你带着我的孩子邪齿离开大队。”
说到这里,银齿用眼神阻止了塔拉嘴里的话,接着道,“你们现在往南,跑出十里之后,用我教你的敛息屏气法门找个地方,躲藏一天,然后翻越大雪山去东南的热地找一个叫‘奈帕’的山神。”
塔拉变得有些喘气,“头人,你找个跑得快的吧,我塔拉是不会丢下你们,独自逃跑的。”
银齿头人狼眼一瞪,骂道:“闭嘴!事分轻重,除了你现在我谁也信不过,别废话,快带上邪齿走!”
说罢,忽然仰天一声尖嚎,后边又窜上来一头锦毛银狼,嘴里叼着一只熟睡的幼狼。“娜罗,把孩子给塔拉带走!”
银齿看着身旁与他齐头奔跑的这头锦毛母狼,眼中竟然满是温柔。这叫娜罗的锦毛母狼也不多话,脖颈一甩,就把幼狼交给了塔拉。“走!”
银齿再次厉声喝道。塔拉知道多说无益,只得咬牙狠下心肠,嘴里含着幼狼邪齿,一纵身跃开数丈,他扭头再看了一眼狼群,发现群狼也正用饱含了热诚的目光盯着他,虽然只是一瞬间,塔拉心头也像燃起了烈火,他站定了仰天一阵呼啸,苍凉悲怆的狼嚎在山谷中翻滚回荡,等到回音散尽,早已不见了塔拉与大队狼群的身影。这一场暴风雪从昨天夜间就开始了,算算到现在已经足足下了近十个时辰,塔拉望着洞口外的一片灰白有些失神,半个时辰前,他找到了这个岩洞,岩洞很低,在塔拉看来还算安全。他伏在最深处,小心翼翼地用粗大的尾巴卷裹着邪齿,看着这孩子酣睡的摸样,依稀觉得仿佛看到了幼时的同伴。塔拉很累了,从昨天到今天,在狂奔出三百多里之后,他还没休息过,大雪山的三百里可不比平常,越往深处身子的负荷越大,还要留心遍地的冰窟窿,那可是能要命的陷阱,再加上跟追兵大小五场厮杀,身上又添了十几道伤口,现在一旦歇下来,塔拉只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眼皮直发沉,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睡,也许睡了就醒不过来了。塔拉勉强打起精神,暗自试着转动妖丹,一阵疼痛袭来,塔拉的额上冒出了豆大的冷汗,这是妖力耗费过剧的征兆,但他没有选择,必须施展屏息的法术将他跟邪齿的气息掩盖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塔拉忽然有种错觉,自己的狼魂跟身体似乎分开了,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痛,狼魂像是麻木了,愣愣地望着外边渐渐暗下来。塔拉的耳朵猛然竖起,向着北方聆听,魂灵也在这一瞬间回到了身体,这夹杂在北风呼啸中的呼呼声他再熟悉不过,塔拉知道这是那头蓝血双头蛟拍动肉翅的声音。“怪物!”
塔拉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昨天晚上他哥哥黑皮跟另外一头铜骨山狼达杰拦截的追兵爪牙就是它。这怪兽皮粗肉厚,对平常的撕咬根本不放在眼里,但最难对付的还是它的双头吼啸声,一头低沉,一头高亢,就好像被巨锤和锥子轮番击打。但是塔拉不能动,只能忍着疼痛将敛息术运到极致,因为他不能确定那双头蛟是不是追踪而来的。“轰!”
一阵天翻地覆,岩洞里面乱石翻滚,塔拉急忙叼了邪齿化作一道银芒冲出洞去,耳边古怪的嘶吼声让他刚才心里最后的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了,塔拉鼓荡起刚才积攒的所有妖力,一出洞口就强行在半空中折往右边,就地滚出十几丈后,这才瞅冷子扭头看一眼。这一查看,塔拉暗道一声侥幸,原先藏身的岩洞已经被那丑恶的怪物一爪击塌了,而洞口满是一丛丛暗红的毒菌,在这白色世界里格外惊人。那是蓝血双头蛟吐出的浓痰,毒性极烈,寻常之辈沾之即毙。而且,来的追兵可不止双头蛟一只,而是密密麻麻的一群老妖爪牙。那怪兽看见塔拉果然从洞里逃出来,欢喜地呼呼怪笑不已,风更加冷了。塔拉是银狼中的勇士,是修炼到铜骨山狼的族中精英,怯懦是与他无缘的,但是,勇气是一回事,事实是另一回事,况且他还负有保育幼主的责任,所以这一刻,塔拉想的不是困兽犹斗,而是怎么冲出重围。西南角上没人,他早看在眼里,停下翻滚不过一个呼吸,塔拉就后腿用劲,向前全力一纵。但是,塔拉马上察觉出危险来,只见前方无人处突然白影一闪,他还没来得及伸出前爪抵御,就撞上了一堵无形石壁。饶是塔拉铁打的身子,这一下也有些发懵,眼前景物都是重影,好在及时用肚子接住了邪齿,但也把这孩子惊得够呛,呆呆地盯着眼前的人。这人身量不高,白衣白裙,外面罩了一领浅紫的薄纱,赤着一对小脚,瞧年纪不过也就十六七岁模样。这女孩眼中寒意比四周的风雪更甚,手中夹着一根尺许长的皎洁骨针,盯得塔拉一阵冷战。塔拉足有这女孩五六个大小,但此时却被对方威势所慑,几乎四肢不能动弹,就在这要命关头,塔拉体内妖力迸发,猛然仰头一声狼嚎直冲九霄,也不知哪来的气力,重新含起发呆的邪齿,化作一道惊虹激射出去,众追兵跟那白衣少女一愣的工夫,竟已让他遁出数十丈开外。白衣少女有些错愕,显然她也没想到塔拉重伤之下还能施展这种法术,但她似乎成竹在胸,并不急躁,一拍身旁双头蛟脖子,说也奇怪,那凶恶怪兽在这少女面前竟然如家犬一般驯服,乖乖低下头,让她骑跨上去,这才双翅一展,率领众妖追着塔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