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媛和那丫头静儿在妖云中行了三个多时辰,此时已是酉时光景,身后红日西沉,掠过几道山坳,在一处竹林之前收住落下,换步行从一小径进入。好一片紫竹林,长的密密丛丛,紫色茎杆便似扎起围篱一般,一人高处,竹叶之密,几步深便不见了西边阳光。小径之上竟无一棵杂草,长年枯叶铺就,松软异常,四周弥漫淡淡的竹香,偶有雀鸟鸣叫之声,转瞬却又不见,端的是一处僻静雅致的所在。待到将要转出竹林之时,忽听得“唦唦”几声,从旁窜出两道白光,落在二人面前,定睛一瞧,却是两只通体白色的狐狸,眼睛灵动,满是喜悦之色。静儿紧赶几步,一把将它们搂住,喜道:“我原说走了这一路来,连个影儿也不见,还在思量,你两个却在这边唬人。”
那两只白狐上蹿下跳,只是亲昵地呜呜唤个不停。“原就是被你宠坏了的,怎地反怪起他们来。”
一个清朗声音传来,一名黑发青衣老者早急走两步迎了上来,满脸笑意,对着胡媛一拱手,道:“族主提前两日归来,此行想必非常顺利,静儿丫头顽劣,倒是一路让族主烦心了。”
说完深深一揖。“长老言重了,静儿乖巧懂事,此行倒也颇有功劳。”
胡媛此时恢复了平日清丽的神情,淡淡道,“其余几位长老现在何处?”
“二弟早上出门,还未回转,其余四位均在洞府之中。”
老者恭敬答道。“嗯,还要烦劳大长老代我去请诸位长老到妙音阁一叙。”
略一转身对女孩道:“静儿留在洞府内,通传各人,这两日莫要外出,洁体梳尾,以待族祭。”
“是。”
“是。”
见二人领命去了,胡媛这才转向另一小路而去。竹林之后数十亩开阔之地,傍山之处乃开有一个高约十余丈的方形洞门,上刻三个朱红大字“天栖洞”,其余各处散落了约二十余间竹楼,竹亭,山间薄雾弥漫之下,确如人间仙境一般。小路尽头立着一座二层竹楼,精致异常,便是那“妙音阁”了,内里桌椅几榻俱全,胡媛点上一炉熏香,便就在主座坐了下来,单手支头,思量起来。约莫半盏茶功夫,楼外脚步声起,走近三男一女四个人来,前面一老者鹤发童颜,满面红光,也穿一身青布长袍,身后一白衣中年人面色阴兀,身背一口黑鞘长剑,再后面便是方才的青衣老者和一名三十许打扮艳丽的紫衣女子。四人行到门外便停住,恭声道:“族主。”
“几位长老不必多礼,快请进来。”
“是。”
诸人分左右坐下,空了左首,青袍老者道:“族主此次远行,一行五日有余,不辞辛苦,不单为我族百年祭典取来‘阴泉’之水,还要远赴极北之地为那丫头寻找固型灵草,我等几人却不能随侍左右,深感不安。”
“五长老不必如此,祖宗有例,怎敢怠慢,化尾‘阴泉’须由族主亲取方显郑重,况且这期间的典礼筹备也全赖诸位劳心劳力,胡媛在此谢过了。”
胡媛说完微顿首致礼。众人皆作惶恐状。胡媛接着道:“看守泉水的黑姥姥,今次倒并未相难,却全靠静儿丫头了,不然怕是还要耽搁数日的。”
说到此事,难得露出些许笑意来。“哈哈,看到自己外孙女化成人形,这老婆子定是笑的合不拢嘴了,留在洞府中欢喜还来不及,哪顾得上再出什么难题,原来族主当日带了那丫头去有此深意,妙哉,妙哉。”
老者笑道,“这也全赖大哥调教有方啊。”
那大长老此时唯有苦笑,口称‘岂敢’,摇头不已。一时众人皆欢。胡媛素手一抬,众人眼前一花,各人茶几上多出一杯香茶来。“阴泉白茶?”
白衣中年人双眼一眯,道,“族主有心了,这仲夏之时,有此消暑佳品,当真妙极。”
“七哥当日修炼之时若是有此一杯,想来也不会火气不调,弄得这几日烦躁不堪了。”
说话的正是那紫衣女子,说完抿嘴轻笑,眼睛却瞟向那七长老。胡媛听罢微微一笑,随即正色道:“此次请诸位长老前来,一是为了本次百年族祭,二是……”说到此处,略顿一记。四人听闻,都放下手中茶杯,肃声细听。“此次我取了泉水后,偶然遇到‘摩云寨’的金顶老怪,听到一个消息,心中甚为不安。”
胡媛拿眼扫过四人,“‘五云老怪’……那老怪最近放出风声,九月初九欲再开‘万妖大会’,令天下群妖聚集梁耀山,另外,据传大会之上,老怪还将展示他新近得到的一件宝物,至于是什么,却不得而知了。”
话音落下,屋内一时间竟无一人出声。“哼,消停了才刚刚两百年,这老怪又按捺不住了,当真贼心不死!”
那七长老一拍身旁桌案愤然道。胡媛接着言道:“世间皆知我天狐一脉,承自上界,虽在人间为妖,却并不与凡妖为伍,乃以苦修天道,重返上界为旨。想那老妖两百年前利诱我族不成,竟跑来我玉山寻衅,亏得当时老主英武,与那老怪恶斗七天七夜,最后不惜自损阳寿,使出大神通,折断其‘万妖幡’,又杀灭他六堡十七部上千妖兵,这才迫其退出玉山地界,并立誓百年之内决不踏足此地。只是如今……”,说到此处,秀眉微皱,“如今虽说我已修成天狐真身,但比起老族主远远不如,更别说退敌了。”
“听说这些年里,那老怪不仅修为更上一层,还聚集起不少妖众,势头颇大”,大长老神情凝重道,“这次他再开‘万妖大会’更似是已隐隐以妖王自居了。”
“这厮凶残暴戾,每降服一妖,便取其颅顶一滴精血,抹在那‘万妖幡’上,只要心念动处,一抖此幡,被服之人便只能乖乖听命于他,不然轻则头痛欲裂,重则三魂不附,七魄不聚,我当年见过一次,端的是生不如死,歹毒无比。”
紫衣女子面色微变,显是当年一幕触目惊心,记忆犹新。七长老听罢,紧握双拳道:“任他修为深厚,爪牙众多,让我降服与他?!休想!胡青祖虽明知斗他不过,也要血战到底,不然如何对得住亡父在天之灵!”
说道激动处,单手一按身边竹几,立时粉碎。“不错,”似是被那胡青祖一番言语所动,五长老也起身大声道,“我天狐一族虽眼下人丁凋零,却也决不与此败类为伍,更枉论对其俯首听命,老夫上次未有机会迎敌,这次却怎也要替我儿报仇!”
言语间,竟和胡青祖一样,有至亲之人死于那“五云老怪”之手。原来两百年前,这胡青祖之父与五长老胡庸之子皆位列“天栖洞”狐族九大长老,“五云老祖”来时,那胡庸正奉差在外,其余八人与前任族主“青尾天狐”一道与之周旋七昼夜,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后“青尾天狐”不得已使出两伤法术,重创巨敌,并折断“万妖帆”,那“五云老祖”重伤之下被逼立誓,百年内不与天狐一族为难,遂率残部妖兵逃离了玉山,可说狼狈不堪。而其时洞中长老也只剩下四人,其余尽皆战死当场,胡青祖之父更是尸骨无存,族主“青尾天狐”亦因力斗过剧,油尽灯枯,一年后终坐化于“天栖洞”密洞之内。胡媛沉吟片刻,抬首向端坐左首的大长老道:“大长老意下如何?”
那大长老胡洪仙微微一笑,“当年老夫法宝未成,颇有遗憾之处,今次携宝在身,何妨再斗他一斗。”
“妾身亦以族主马首是瞻。”
见胡媛看来,紫衣女子起身正色道。“九妹功法飘忽无踪,有鬼神莫测之机,对敌之时使出,可使千人困于幻境,迷惑老贼或嫌不足,但对付那老怪的徒子徒孙却是再好不过。”
胡庸平复情绪油然道,“况且九妹那十一路‘天栖摧仙手’已然大成,助力不容小觑。”
“五哥过誉了,嫣儿只想为本族尽一己绵薄之力而已。”
此女俏脸微红,垂首道。“好”,胡媛眼见众意已明,起身来到身后靠墙的供桌之处,凝望上挂的一幅女子画像片刻,便转身对众人道,“此时距九月初九尚有三月有余,足够我们预先准备。吩咐下去,在我‘天栖洞’方圆十里内布下‘迷仙阵’,待两日后族祭完满,所有我狐族弟子演练阵法,不得怠慢。”
“谨遵族主法旨。”
四人齐声道。“大长老,二长老之处还须劳烦你说明一二。这两日我要在这阁中斋戒静思,以备祭典,族中事物,拜托几位长老共理了。”
“是。”
众人应诺而去,留下胡媛微叹一声,对着那画中人像喃喃道:“师尊,若是您老人家尚在人间,媛儿便有所依靠了……”入夜,这山林中更显寂静,胡媛打坐了一个时辰,思绪已平复下来,此时缓缓走出小楼,抬首望向夜幕上斜挂的一弯新月,若有所思,心念一动,却见静儿那丫头蹦跳着跑来,人未到,稚气的声音便早响起来“媛姐姐,静儿来了。”
“我便知道你这小鬼今晚必来。”
胡媛无奈道。“嘻嘻,答应人家的嘛。”
那丫头嘿嘿一笑。“随我来吧。”
说罢胡媛一招手,拉着静儿走进小楼。静儿似是对着小楼之内颇为熟悉,一进屋便径自跑到供桌前,取上三支香,熟练地插好,在蒲团之上俯身跪倒,恭恭敬敬地对墙上所供人像磕了三个头,胡媛站在她身后,看着这丫头,脸上不由地泛起微笑,“难为你个小鬼头整日里玩闹,却能每次来我这时都不忘给师祖上香。”
“老祖婆婆是姐姐的师父,也是为我们全族而死,静儿虽然未见过婆婆,但也晓得要恭敬有礼,不忘大恩。”
丫头小脸上难得正色说道。“知道就好,也不枉费你爷爷一番苦心教导。”
胡媛听后也欣慰道。哪知那小鬼突然小嘴一咧,道“现在可以了么?”
“你个小鬼!”胡媛笑骂一句,来到供桌之侧,右手在墙上一拂,青光闪过,那粉墙只上露出一个四尺许高一人宽的洞来。二人身形一进了洞中,那洞口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不留一丝痕迹。洞中一条斜通向下的石阶小道,左右均燃有儿臂粗的白蜡,此时已被胡媛拂亮,行不多时二人便来到尽头一扇石门之前,只见胡媛自袖中取出一柄银色钥匙,打开石门,抬手虚空一挥,内中亮起来,这处密室并不甚大,周围不过两丈大小,东南角上放置了一张石桌两张石凳,靠墙一张石榻,除此别无其他陈设,倒是四周墙壁之上除了六盏青铜油灯,还遍布着尺许大小的浅洞,内中大都放置着物事,从书卷,玉匣,石盒,小瓶等不一而足。胡媛带着静儿来到石桌旁坐下,取出那只布袋来,轻念咒语,抹去了袋口禁法,向下一倒,那黑石便滚了出来,滴溜溜的原地打转。胡媛又瞧了一遍,交与静儿。那小鬼欢天喜地地接去,仔细对着灯光把玩,却瞧不出什么名堂,将黑石往前一推,“以为是什么好玩的物事,却是个普通的石头。”
小嘴一撅,满脸失望之色。胡媛一笑不语,照旧法将那黑石重新收起。“静儿,石头即已给你瞧过,现在我也要考教一下你的功法了。”
说完收起笑意。“是。”
静儿倒是识趣,顽气一收,退两步来到石室中央站定,口中默念法决,右手小掌一翻,掌心上逐渐幻化出一团橘红光焰,左手虚空一抓,墙上六只灯盏一黯,六道红光射入她手中不见,口中娇吒一声,双手一合,随即两掌平推向前,一股红色光华喷涌而出,四周立时弥漫酷热,胡媛见此,嘴角微微一笑。眼见那如有实质的红光便要击到墙边,静儿轻喝一声,“收!”
,双手变掌为爪,向后一收,但那股红光只是前进势头略顿了一下,却依旧向前撞去,静儿一见大惊,竟呆在那里,眼见那烈炎之气便要撞上墙中之物,一旁胡媛素手轻抬,一指点出,一点蓝芒凭空出现在红光前方,说时迟那时快,两者倏然相碰,那炎气气势虽大却竟不能撼动那小小蓝芒分毫,反而全被后者吸去。此时静儿才醒悟过来,将功一收,那红光无所为继,都没于蓝芒之内,那蓝芒闪烁几下,也凭空消失不见。室中温度恢复如初,静儿呆呆立在原地,额上冷汗淋漓,双手微抖,显是受惊不小。胡媛上前一抚静儿头顶,清凉之意自上涌入,“静儿,还好么?”
此时那丫头才一个冷战清醒过来,鼻翼一张,眼角黄豆大小的泪珠说滚就滚,终于大哭起来。“你聪明乖巧,资质甚高,又是大长老的掌上明珠,我更是待你如我亲妹妹一般”,胡媛拉静儿坐下,取过桌上瓷壶倒了一杯碧水,递给静儿,“先喝口玉泉之水安安神。”
静儿接过泉水,只是端着杯子不语,眼泪仍是断断续续地滴落下来。“这‘赤焰诀’功法虽然修炼不难,但其中关键之处却在驱使所集阳炎之气为我所用,为我所控。适才我观你能先取四周明火精华加持自身功法,提高法术威力,确是高明之举,能这般不拘泥常法,足见你聪慧过人,但切不可急功近利,舍本逐末,反落了下乘,明白了么?”
胡媛说罢,抚去静儿小脸上的泪水。这丫头哽咽道:“静儿谨记教诲,今后定勤加修炼,不负姐姐苦心。”
胡媛心中一暖,正要上前再安慰两句,却听石室外脚步声急起,一人在小楼外停住,大声道:“启禀族主,有族中子弟在外遇袭,伤势颇重,请族主定夺。”
正是那九长老胡嫣儿,言语声中满是焦急之意。“遇袭?!”
胡媛心中一紧,暗想道,莫非“五云老祖”料我族必不赴会,竟先杀上门来,不敢怠慢,拉起静儿疾步走出密室,反手一挥一弹,灯盏熄灭,那石门已重新锁上,银光一闪钥匙飞回手中,脚下竟不做丝毫停留。白光显处,两人已出现在先前入墙之地。竹门无风自开,胡媛白影一晃便到了门外,面色不变,问道:“九长老,哪名子弟遇袭,现在何处?”
言语间往外便走,胡嫣儿急忙跟上,一旁说道,“二哥今晨出洞,去西山谷寒露潭给二嫂抓白鱼补身体,时至月上中天未归,大长老放心不下,遂命七哥带同两名子弟外出寻找,结果在离紫竹林不远山坡之上发现早已重伤昏迷的二哥,七哥让手下将人送回,自己在附近又巡视了一圈,未见敌人踪迹,此刻大长老正在洞中大堂为二哥查看伤势,命我速来禀告族主。”
胡媛沉吟不语,脚下一顿足化为一道白光直射向“天栖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