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人均是这玉宁县的地痞,瘦的叫马成龙,父亲马谦便是县里的县令,胖的叫赵晨,父亲赵都古是附近首屈一指的大员外,这二人平日里厮混在一起,带着家丁走狗,尽做些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恶行,今日正在夜市瞎逛,一眼便看见了胡媛,色心顿起,尾随来到此处僻静之地,欲行不轨。胡媛瞧着这二人模样,实在可鄙,当即存了教训二人之心,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对那马成龙笑道:“公子无碍吧?”
马成龙听到胡媛问自己,只觉得浑身骨头都酥了,大手一摆,“无碍,无碍。小娘子面生的紧,可否告诉我哥俩,若是有意,如此良辰,找个清静地吃杯水酒岂不美哉啊。”
胡媛斜眼见那四个家奴已自己围住,道:“小女子已有夫家,公子不可造次。这水酒么,还是免了吧。”
说完移步便走,几个家奴早有准备,登时八只大手一拦,那胖子赵晨更是不济,直接伸手便抱了上来。就在胡媛刚要施法惩戒众泼皮时,只听旁边高楼之上一声怒喝:“住手!淫贼安敢闹市之中调戏良家之女!”
众人一愣,都抬头望去,只见楼上跳下一人,作道士打扮,背着一口铁剑,胡媛见了,心下“咯噔”一声,此人穿着与那被她击杀的铁剑道人一模一样,正是首阳山天阙宫门人,模样甚是年轻,约莫二十五六,生的倒也眉清目秀。那年轻道士来到当街一站,厉声道:“你等是何人,怎敢在这闹市之中做此等卑劣之事,还不快快将这女子放开,让她离去!”
众泼皮看清原来是个道士,赵晨大嘴一撇,“原来是个小牛鼻子,哥几个护好了小娘子,看我将他揍成个真牛鼻子。”
也不多言,大步向前一跨,伸手朝着道士衣领便是一揪,道士扭头往旁边一闪身,左手一架赵晨右手,右手一托赵晨腰间,矮身一用力竟将这二百多斤一个人轻易举起,叫声“走!”
,在众人惊呼声中将胖子赵晨扔出丈许远去,只听“嘭噔噔”一连串闷响,赵晨结结实实摔在地上不说,还连滚带爬又跌出丈余,撞到街边土墙方才止住去势。泼皮们急忙上前,却见那胖子早已双眼翻白,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了,马成龙一见知道道士手下有货,一扎腰间大带,对着手下喊道:“小的们,今天这小娘子你们马爷我是看上了,只要平了这半路冒出来的小杂毛,等回到府衙,给你们一人赏个大红包!抄家伙!揍个兔崽子!”
手下一听大喜,知道这少爷平时出手大方,当即齐刷刷亮出随身携带的铁尺来,四下将道士围在了中间。此时街上行人早已看见这边动静不对,好事之人上前一看,见是这两个泼皮挨了打,顿时来了兴致,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越聚越多。马成龙四周一看,从自己靴帮子里也抽出一把铁尺来,指着道士,道:“小子,知道我爹是谁么?我爹,那是玉宁县的县太爷!识相的,陪个不是,爷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便叫你离开。”
此人看着气势汹汹,其实刚才道士那一扔他就看出来了,自己加上这四个家奴也不是人家对手,但事关颜面,骑虎难下,只得说出这些话来,想那道士顾忌几分,给他个台阶便了。谁知那年轻道士一直冷冷瞧着,不发一言,在马成龙说话之际,看了一眼旁边的胡媛,见胡媛悠然站着,也不离开,也不说话,只套弄着裙角,瞧着场中众人,见他看来,便微微一笑,道士当时心中一震,暗道“好一个标致的美人!”
随即醒悟,收摄心神,应付场中局面。听完马成龙之言,道:“要贫道离去又有何难,只须阁下放了这女子便是。”
瞧了瞧五人手中的铁尺,“不然,就算你是县爷之子,我也要管上一管。”
马成龙听罢,怒自心头起,恶从胆边生,不再搭话,招呼一声众家奴,举了铁尺,冲上前来。五把铁尺登头盖顶照着道士天灵盖带着风声砸将下来,只听“嘡啷”一声,五尺击在一处,道士却飞身而起,跳出圈外,一蹬腿,欺身近前,双手左右开弓,专挑五人关节之处打,步伐灵活,忽左忽右,场中铁尺横飞,却沾不上道士的衣边儿,一时间这闹市之头只听见众人喝彩之声,中间还夹杂着“哎哟”“喔唷”的哭喊。不多时再看场中,马成龙与一众家奴个个滚在地上,不是断了手便是断了脚,眼泪鼻涕齐流,爹妈爷奶同喊。道士一旁站立,弹了弹身上尘土,不再看地上众人一眼,冲胡媛一稽首,道:“姑娘请便,这些恶霸再不敢纠缠不休啦。”
胡媛施了一礼,道:“多谢仙师搭救,小女子无以为报,不知仙师是在何处名山仙宫修炼,待来日告知家父也好去捐些香火银两,以报仙师今日之恩。”
道士微微一笑,道:“还真叫你说着了,贫道正是在‘仙宫’修道,首阳山天阙宫门下弟子是也。”
胡媛抬眼一看,对面酒楼之上凭栏立着三人,也是一般的打扮,正向这边观瞧,不愿多事,道:“如此,待小女子禀明父亲,他日再上仙山答谢。”
又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行了几步,就听背后道士喊了一句“小姐贵姓?”
胡媛闻言转身一笑,道:“小女子免贵姓胡。”
便即离去,不再回头,一拐弯消失在街角处,出了众人视线,便驾起妖云,扬长而去。那道士却在原处,发起怔来,口中喃喃念到:“胡,她姓胡。”
只听楼上一声咳嗽,这道士才醒悟过来,忙转身进了酒楼。这边胡媛急催妖云,回到天栖洞,面色阴霾,想着刚才发生之事,自语道:这天阙宫道士又来一批,两次出现在我玉山附近,其中必有缘故。今日几名道士必是和那铁剑道人此行有关,如今那老道死在我手,已结下了梁子,这几日须得小心谨慎才是。次日清晨,胡媛驾了妖风来到离天栖洞不远的摩云寨,这摩云寨建的依山傍水,令人叫绝的是依的山是山崖,依的水是瀑布,寨主金顶老怪也是附近的一个大妖,真身乃是此地的一只通臂老猿,八百多年道行,行事颇为乖张。胡媛山门外立住,早有小妖进寨通报,少顷只见一弓腰驼背的秃头老者走出来,见了胡媛一拱手,道:“原来是胡仙子到访,令此地蓬荜生辉呀,嘿嘿,请。”
胡媛也不客气,回了一礼便径自走入寨中。分宾主坐下,金顶老怪道:“仙子今日登门,不知所为何事?”
胡媛嘴角微翘,道:“敢问寨主,今日六月初几?”
老怪一愣,道:“今日六月初九,仙子为何有此一问?”
胡媛道:“是了,寨主的摩云寨兵多将广,自然过得逍遥快活,不似我等小族,这几日提心吊胆,倒忘了时日,说起来,前次我来之时似乎寨中比今日热闹的多,莫非有什么事故?。”
老怪道:“仙子说哪里话来,我这帮喽啰整日尽在外胡闹,你天栖洞传承之久岂是我等山野猢狲的草窝可比,仙子说笑啦。”
胡媛道:“九月初九梁耀山大会,不知寨主作何打算?”
老怪道:“还能怎么办,我这摩云寨看着猴子猴孙多,其实没一个可堪大用的,就靠我撑着,五云老祖这厮凶残暴戾,我怎也要为子孙着想啊,不比仙子师尊当年力创五云,想来他也不敢对你们有非分之想。”
胡媛不置可否,道:“如此说来,寨主是打算准时赴会咯?”
老怪无奈点头,苦笑两声。胡媛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你我结伴前往可好?”
老怪听罢,抬头瞧了瞧胡媛,道:“难道以天栖洞威名也……”胡媛素手一摆,道:“今时不同往日,再说去看看也好,不知寨主意下如何?”
老怪干笑两声,道:“能去仙子这等身份之人前往,乃是在下的荣幸,但不知仙子何时出发?”
胡媛点头道:“我听闻那老怪已命人四处发出五云令,令牌传到之日便是你我出发之时吧。”
金顶老怪点头称是,既已谈妥,胡媛也没久留,当即告辞出寨,老怪直送出寨门外才回转,一回大堂,便面色阴兀下来,手掌一翻,亮出一面金牌,上面分明刻着五朵堆叠云团。转眼之间便过了两月,这一日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凡间不论热闹都市还是山野星村,家家户户都忙于节上之事,或闲谈赏月,或团聚豪饮,或情侣花前月下,或孩童嬉闹玩耍,正是一派太平胜景。然而在茫茫玉山峰峦之间的天栖洞中却是一片萧条索然。胡媛正瞧着天上圆月发怔,旁边九长老胡嫣儿走过来,轻声道:“族主,封好了,要不要再看看。”
胡媛回过神来,看着胡嫣儿,月光照在她脸上,更显得娇娆,叹了一声,道:“再瞧一眼吧。”
二人来到天栖洞正门之前,原本宏伟高大的青铜大门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巨石砌成的石墙,胡媛摸着石壁,纤指在石头缝隙上游走,思绪万千,过了一会儿,掌心蓝芒微吐,罗袖一挥,流光过处,缝隙全消,整面石墙结成一体,一扇开了近四千余年的妖仙之门就此关闭,令人叹为观止。这两个月中,玉山狐族不仅族中大部转移到千草山黑仙人洞中暂住,还将族中宝物,典籍,甚至那几棵烟梧树也一并掘泥带走,在整个天栖洞范围之内,布下了大小二十四个御敌妖阵,威力可怖,还留下了三名长老率数十名护族子弟看守,此地本是天狐一族发源落根之地,灵气盎然,阴阳适宜,正是狐族修炼的绝佳之所,离了此处,甚至怀胎不易,有误全族的繁衍,当年雨濛虽有过当弃则弃的交代,但众妖久居此地,哪舍得拱手让人。胡媛做完这一切,手中翻弄着一块五云令牌,这令牌五天前就收到了,令人不解的是送令之人非妖非怪,竟是一介凡人,而且既聋又哑,但胡媛晓得五云之人就在附近,这天栖洞外紫竹林四周幻术妖阵遍布,别说凡夫俗子,就是一般的大妖无意之下也发现不了。只是又想到毕竟当年天栖洞与五云老祖在家门口有过一场生死大战,对方寻到也不算什么稀奇之事,倒是那真正送信之人不肯露面让胡媛微感诧异。“明日我们便出发,这边就交给大长老他们罢,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过的。”
胡媛轻叹一声。“族主,恕嫣儿多嘴。为何不让七哥他们一齐进入千草山暂避呢,敌人就算来犯,寻不着人自然也就退了。”
“哪有如此简单,五云老怪此人性极狭窄,这次散出五云令牌召集众妖办那万妖大会,便是要立威称雄,我族与他仇深似海,他焉能放过,这老怪若是在洞府寻不着我等,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我族危矣。让众长老带部分子弟留下惑敌也是不得已之举。”
胡媛道。“嫣儿今次能有幸与族主共赴龙潭虎穴,为我族兴衰尽力,便是舍去此身也是值得的。”
胡嫣儿原本妖娆的脸上泛出坚毅之色,倒叫她多了一分别样光彩。胡媛看在眼里,道:“此次前往万妖大会,我虽存了必死之心,但未必没有生机,一切随机应变,那老怪也该明白,凭他一己之力,灭我天栖洞狐族又能全身而退那是痴心妄想。若无事关族中利益之事,我们也没必要非去与他硬碰硬,这点你可要记好。”
胡嫣儿应诺一声,跟随胡媛往别处去了。千草山,黑仙人洞中。胡婉屈腿倚坐在洞前一棵山毛榉下,望着夜空上点点繁星出神,幼仔一浩依偎在她脚边,睁大眼睛也盯着星空张望,三条小尾惬意地摆东摆西,依稀月光之下隐约可见其中露出两根小小的鹅黄尾芽。姥姥走将出来,也望了望空中那轮圆月,道:“我狐族与犬狼之族一样,见了这满月总会莫名地心下翻腾。”
说着走到了胡婉身边站定,夜间山风吹过,姥姥头上白发吹乱了几丝。“姥姥”,胡婉正身道,“您不是要在峰顶巨岩上吐纳练功的么?”
姥姥摆摆手,道:“今儿个迟些炼功,这月灵之气今日最足,也最凶险,罢啦,不如外头站站,吸点山间夜露,不枉了这难得的清静。”
胡婉笑道:“那丫头睡了么?”
姥姥道:“不然我能出来么?小小年纪却学的这般粘人,整日里不去勤练心法口诀,总缠着我这老婆子讲什么传说掌故。”
胡婉道:“静儿好学,也是难得的。”
姥姥道:“倒是这小一浩乖巧的紧,你瞧他才出世几天,也晓得观月吸气了。”
胡婉瞧了瞧脚边的一浩,道:“这孩子生的命苦,他父亲养伤在床,我不能日夜照看这孩子,况且他生就异象,也不知今后是福是祸。”
知子莫若母,这几日胡婉也发现一浩竟有五尾先兆,说到此处,不禁担心起来。姥姥一笑,道:“我活了千余年,一生最自负的便是观人之术,当年错过一次,现在想来也是情冲颅顶,昏了头了。我看这孩子生性淡定,不似寻常狐族孩儿那般好动狡猾,真身眉须皆长,且生就九须帝相,鼻圆颊满,将来便成就霸业也未可知啊。”
胡婉听罢,仿佛神游太虚,心思全飞出在外,看见了幼仔未来一般。姥姥又道:“只是此子眼中狐族戾气微闪,与先天魂性大有冲突,颇为少见,只怕不是好事。”
胡婉一听,惊愕莫名,起身施礼,忙道:“姥姥精修仙魄之术,若有解救之法,还请不吝赐教我母子。”
姥姥道:“此乃小事,你稍安勿躁。”
见胡婉神色稍定,接着道,“先天魂性乃是立命之本,不可更改,但这狐族戾气虽是生来自带,却不是无法可解的,只是此术略有凶险,你可想好了。”
胡婉一怔,思量半晌,道:“姥姥,若是这戾气不除,将来有何不妥之处?”
姥姥道:“成年之后如若发作,轻则杀戮成性,状若疯魔,重则心性全失,有性命之忧。”
胡婉大惊,忙问:“那若施法解救,有何凶险?”
姥姥道:“此术名叫‘涤心术’,须我千年魂力强自灌入其脑,游走其内,引此子三魂聚齐,再将他置入阴泉之中,将体内戾气借阴泉活水析出。凶险处便在此间,阴泉水效力过巨,必激其五尾尾芽,若是提早生出,只怕他小小年纪不堪承受。”
胡婉道:“原来如此,多谢姥姥指点,我再仔细思量,明日定答复姥姥。”
姥姥点头道:“甚好,再者今日月圆夜,月灵之气太盛,也不宜施术,你且想妥当了。”
说罢便飞身驾起一团妖云,直朝山顶巨岩而去,剩下胡婉仍在洞前,她低头看向一浩,却发现他不知何时早已睡的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