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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二 衷告(1 / 1)

胡媛抬手示意,嫣儿停下击拳,但仍是按住那巨虫。门外金顶老怪此时见妖物被擒,跑过来,倒一点都不脸红,胡媛也不管他,走到巨虫头前,取出一粒小丸,放到它嘴前,轻轻一捏,小丸立时碎了,化作一蓬红雾,那蜈蚣见了大喜,用力一吸,尽数收入腹中。胡媛让嫣儿收了手,那地上蜈蚣巨尾一摆,众目睽睽之下重又变回人形,只是鼻青脸肿,脑袋上多了几个大包,嘴角黑血犹在,狼狈之极,虽然有些委顿,神智倒还清醒。胡媛笑道:“道长受惊了,小女子等并无恶意,还请不要怪罪才好。”

老道瞥了一眼,又不敢发作,只得哼上一声。金顶老怪凑上前来,两眼一瞪,道:“我问你,就凭你这点道行,那金蛇白猿二妖怎会败于你手的?说!”

哪知那老道两眼一翻:“我何时说过是我打死那二妖的?”

旁边二女扑哧一乐,老怪气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道叹口气,道:“那年我云游至此……”老怪呸了一声,道:“屁,就你还学人‘云游’!”

老道白了他一眼,瞧了瞧胡媛,嫣儿,接着道:“那年我正好行到此地,偶遇那金蛇娘子。我等皆是毒类,倒也谈的投机,谁想那白猿突然疯魔般冲上山来,沿途推树飞石,见了我等也不答话,便与那花娘子打斗起来,真打得山崩地裂,鬼哭狼嚎啊。咳!咳!”

喉中微痒,咳嗽起来。老怪催促他:“后来如何?快说!”

老道却不理会,兀自咳嗽,一双贼眼却瞟向胡媛。胡媛素手一扬,射出一物让那老道接住,正是先前的红色小丸。老道大喜,顿时来了劲头,一扬脖,喉结跳动,生咽下去,竟霎时间红光满面,精神抖擞起来。嫣儿问道:“族主,这是什么灵药,竟有如此神效?”

胡媛微笑耳语道:“哪是什么灵药,此乃咱们玉山上金斗虫的排泄之物,天生得吸引蛇鼠之类,对其有镇痛,提神的功效,另有驱蚊避蝇的妙用,我制了几枚放在身上驱虫使的。”

嫣儿听罢,险些笑出声来。老道吞了红丸,道:“鬼哭狼嚎,啊,啊,啊对,鬼哭狼嚎,我在一旁帮不上忙,只得看着,这猿猴之类最怕毒物,金蛇娘子与白猿交战,初时颇占上风,但那猢狲……唉哟!”

突然疼极大叫起来,金顶老怪放下拳头,不再睬他,老道莫名其妙挨了一记,气愤异常,碍于境况,接着道,“那白猿尖嘴一张,吐出一枚碧绿小珠,滴溜溜在头顶乱转,金蛇娘子的毒气再不能伤他,这厮力大,加之皮糙肉厚,受些小伤根本不算什么,反压了花娘子一头,可怜花娘子她一身本领,施展不出,最后被那白猿逮住,撕成了两段。”

说道此处,老道不禁唏嘘感叹起来,毕竟多少也算毒物,倒也不是冷漠之人。老怪心急,追问道:“那只白猿后来如何?”

老道道:“后来?后来它也没管我,自己跑没影了,再也未出现过。我见此山颇具灵气,反正也无人占据,便想在此住下来。其间正好几名猎户经过,见了金蛇尸体,以为是我所杀,大约回去后大肆宣扬,凡人愚昧,奉我为尊,还大兴土木建了这座道观,我也乐得如此,经过便是这般了。”

老怪耐着性子听完险些吐血,万万没想到竟是二妖相争,两败俱伤的局面,让这虫子得了渔人之利,一人站到旁边大摇其头。胡媛与嫣儿听了也觉得匪夷所思,过了片刻,胡媛道:“你虫属之妖,修炼不易,今日暂且饶过,切记以后不可妄动贪念,否则……”老道忙道:“不敢不敢。”

嘿然一笑,“我也是痴念蒙了心,见这帛书对练道之术阐述精微,远超如今道藏,一时起意。”

胡媛奇道:“这样说来,你倒是一心向道,潜居修炼之辈了?”

老道道:“正是,贫道本在西崖山中自在,三百年前遇仙人点化,修习天地之术,终得化成人形,仙人离去之时叫我专心修炼,必有大道得成之日。”

胡媛道:“那你先前所说关于这卷帛书之事。”

老道接道:“句句实言。略有夸大之处,但并无虚言相欺。”

胡媛道:“此书,你了解多少?”

老道微一沉吟,抬头道:“说起来,此书在典籍中并无记载,但凡潜心练道之人并无著书以传后世的想法,皆是讲求一己飞升得道,心无旁骛,有道书传下也多是旁人收集整理而成。太古修炼之士如此,当今练道之士亦然,求无为,而一切皆无,乃至无信。”

索性坐在地上,靠着柱墩,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能流传下来的古籍,多为符术或旁门左道一类,真正谈得上研说我道本源精义的古典,首推《通元经》,此书只在传说,不在人间。相传有老君降世,化身为广成子,辅佐人皇,后传下《通元经》九卷,世人以为至宝,但只传了百余年便再不见踪影,史料中均无记载。岂不闻《太上老君开天经》云‘黄帝之时,老君下为师,号日广成子,消自阴阳,作道戒经道经。黄帝以来,始有君臣父子,尊卑以别,贵贱有殊。’贫道偶尔听闻,在东北极远苦寒之地,曾有人遇仙,得传道法,名为‘通元’,所讲精妙绝伦,当世无双,后人欲求其遗作,结果空手而回,从此典籍去向不明。”

胡媛略一思索,道:“至道之情,杳杳冥冥。无视无听,抱神心以静。形将自正,心净心清。无劳尔形,无摇尔精,乃可长生。慎内闭外,多知为败。我守其一,以处其和,故千二百年,而形未尝衰。得吾道者上为皇,失吾道者下为士。予将去汝,入无穷之间,游无极之野,与日月齐光,与天地为常,人其尽死,而我独存焉。”

老道抚掌笑道:“正是,正是,没想到你竟也晓得,不错,此正是前人所传治身之道的精要。”

胡媛浅浅一笑。一旁金顶老怪与嫣儿听的云里雾里,不知所云。、老怪道:“你两个打的什么哑谜,我怎一句都听不懂?”

胡媛道:“寨主,你不是道门中人,不知这些,不足为奇。”

老怪奇道:“难不成仙子是道门中人?”

胡媛只是抿嘴含笑,却不答他。老怪悻悻然与嫣儿道:“你家族主总这般莫测高深,叫人极不爽利!”

嫣儿也笑道:“寨主平日又不修道,不知也不怪,何必介怀。”

老怪哼了一声,走到一边。老道道:“你不通道典,便是道门中人知道这些奇闻轶事的也只是少数。”

顿一顿对三人说道,“贫道所知均已告知几位,只不知几位到底是何方神圣?”

老怪两眼一瞪:“怎地,你还想上门报仇不成?”

老道哂道:“你这人!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胡媛道:“我等其实与道长也是同类。”

一指老怪与嫣儿,“这位便是摩云寨的寨主‘金顶大仙’,另一位与我同族,都是玉山狐族。说起来,咱们也不算外人。”

老道听完一拍大腿:“嗨,几位何不早说,哈哈,你玉山狐族与我不算外人,说起来,当年还受过贵族族主‘青尾天狐’的大恩,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哈哈,哈哈。”

胡媛奇道:“道长跟家师也有过来往么?”

老道老脸一红,道“呃,都是过去的事儿啦,不提也罢,对了,几位此次是特意前来还是路径此处呢?”

老怪道:“我们是去赴‘万妖大会’,怎么,你不去么?”

老道哦了一声,道:“噢,呵呵,这种盛事怎会轮到我等不入流之人。况且,我在此处逍遥快活,何必去趟那浑水。”

少顿片刻,“不过,你们此次前去,可得多加小心啊。”

老怪道:“怎地?”

老道正色道:“我听闻那五云老祖手下八大妖将中的五位,在这几月中频频出手,降伏了不少山头泊地的同道,不从者当场格杀,鲜有生还者,连几个成名的老妖也遭了毒手。甚至一些凡间小派也牵连其中,殃及池鱼,这万妖大会恐怕不是好会啊,如今妖界已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态势,三位竟不知情,还是早做打算的好啊。”

三妖闻言一惊,没想到几月之内如此多事,更无半点消息传来,不禁心下打鼓。胡媛道:“寨主有何高见?”

老怪道:“我看无妨,既来之则安之,他即没上门寻事,证明他对你我有所顾忌,只要我等小心应付,未必有事。仙子意下如何?”

胡媛道:“我此行本就是要找五云说清楚,无论他来与不来,我都是要去的。”

老怪抬头望了望天,道:“已经日上三杆,我等赶路要紧,瞧九长老身手,想来已无大碍,不如启程吧。”

纵身一跳,平白飞来一片妖云将其托住,停在半空。胡媛转身对老道:“今日还要多谢道长解惑,又告知我等这些消息,得罪之处,还请不要见怪。”

这先锋道人一摆手,道:“哎,岂敢,岂敢,一场误会而已。只是仙子此去甚是凶险,老道虽然修为低下,但身上有一保命良方,仙子不要嫌弃。”

说完自怀中掏出一张符纸,黄白相间,上面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字,压低声音,“此符传自我授业恩师,仙家之物,使用之时只需往左肩处一贴,默念符上咒语,便能远遁千里之外,此符不可沾血,沾之即破,切记,切记。……小心那老怪!”

胡媛听完一愣,瞬即回复,道了声谢便收起符纸,与嫣儿辞别了老道,驾起妖云往南飞去。胡媛站在云头思绪万千,老道最后一句话正敲在她心头处,此番与金顶老怪出行赴会,心中一直不宁,思来想去却不得要领,今日老道提点一句,胡媛本是心思玲珑之人,一点即透,回想这几日情形,越发地肯定起来。一者,金顶老怪本是无信之辈,此番她一提欲上梁耀山与五云理论,便欣然同意,与老怪平素为人大相径庭。二者,在那硫云观中之时,老道告知他们此行凶险,金顶老怪不仅不退反而催促前行,又叫人生疑。三者,她天栖洞不与外界交往,不得风声,尚在情理之中,但那摩云寨猢狲往往下山,兼有别处妖类相互走访,竟也不得半点消息,着实不能令人信服。胡媛越想越惊,心道,若是这金顶老怪早有预谋害她,就真令人背脊发寒了。想那老怪自身修为虽高,但在胡媛眼中并不足为惧,只是他与天栖洞并无仇怨,平素还略有来往,如要害她便只有早与五云勾结,暗里受命了。想通此间关节,胡媛心中稍定,忽听耳畔谈话之声,正是金顶老怪与胡嫣儿。老怪道:“九长老先前擒那老道露的一手好本领啊,可有什么名堂?”

嫣儿一笑,道:“雕虫小技而已,怎敢在寨主面前显眼。”

老怪道:“九长老过谦了,小老儿对功法妙术尤其痴迷,若见道友奇术,那是一定要一饱眼福的,九长老那一抓之力,竟令那老道动也动不得,真叫人大开眼界啊。”

嫣儿:“也没什么稀奇,只是我族嫡传的十三路天栖摧仙手,小女子这点微末道行施展出来不过十之一二,上不得台面的,若论功法克敌之妙,首推族主的……”就听胡媛道:“嫣儿,寨主面前怎可说这般矫言,叫人家笑话了。”

转向老怪,“寨主见笑了,莫怪。”

嫣儿一点便明,不再说话,老怪道:“哪里,九长老刚才所说仙子功法奇妙,能说一点儿让我长长见识么?”

胡媛眉头一展,笑道:“不过是我族狐媚之术罢了,哪谈得上奇妙,对凡人或有效用,对修道之辈就徒增笑柄了。”

老怪眼珠乱转,摸了摸秃顶,道:“嘿嘿,以仙子天人之貌,即便不施媚术,也是叫人神魂颠倒的。”

胡媛嗔道:“寨主不正经,却来取笑人家。”

一时娇媚入骨,看得老怪暗里咋舌,心道,好个狐媚的主儿,确是令人难于把持,以后可要小心,别着了她的道儿。风起云乱,日照金山,胡媛等一行三妖走走停停,终于在离了硫云观三日后来到了梁耀山下。几日里老怪嘴上不停,问东问西,胡媛耐着性子与他闲扯,嫣儿从胡媛处拿了几样灵药服用,又受传了一套引气归虚的法门,边行边练,再没有晕眩不济之感。梁耀山,形如其名,东西两座高峰入云,中间一道山脊笔直横贯,正如一根大梁架在其上,此刻正是日落之时,金红斜阳在山梁上沉下,射出万丈光芒,五彩斑斓,蔚为奇观。三妖从未来过这极南之地,初到之时仍不相信,见到山脚界牌上石刻大字“梁耀之山”才明白这便是原想的险山恶水之地到了,只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处壮丽的所在。见山下几块梯田,不远处有一村落,三妖便一带云头,步行前往。这村子约三十余户人家,此时正值歇耕做饭,村中炊烟袅袅,农夫屋外收了农具,遇见之时谈些家常,几个孩童石板路上嬉耍,却被家中走出的母亲大声喝回,一切都映上远处的夕阳余晖,显得如此宁静安详。胡媛走在石板路上,瞧着这一切,恍惚中想道:“当年,他与我说的便是这种日子,这么安宁,这么与世无争,他……他此刻还记着我么,还记着与我说的话么。”

嫣儿看在眼里,并不说话,只是在一旁静静陪着,那金顶老怪天生猢狲脾性,走在前面,不时回头催促,两女只是不闻,依旧默默在这乡间小道上走着。这村里大约平日里少有外来客人,几名村妇远远瞧见了他们,均是好奇打量,嬉耍的小孩也放下手中泥巴,蹲在道边傻傻瞧着,村妇喊了丈夫出来,大人看了一会儿,见既不是官差,又不是货郎便都进屋去了,毕竟这外界之人与他们毫无关联,不用大惊小怪自找麻烦。老怪前头东瞧西看,转头道:“这村子才十几户人家,只有个茶坊,连家酒楼都没有。”

胡嫣儿莲步轻移,来到转角,一看,果然,一棵歪脖老树下支了个大棚,篷布上几个窟窿格外显眼,下面摆了三张八仙桌,几条长凳,此时村民都在家吃饭,只有吃完闲暇之时才来喝茶闲谈,倒显得有些冷清。一名老者穿个土布短褂坐那饮茶乘凉,不时从小碟里捻起一根萝卜干放进嘴里,竟也嚼的有滋有味。老怪略一看这老者,六十许年纪,光头铮亮,耳垂过腮,一副花白短髯,模样甚是清奇。老怪走过去,惊起旁边杆上一只黄雀,那老者瞧了他一眼,又闭上眼睛,动也不动,道:“时辰尚早,还没开张,茶也在煮,你坐坐吧。”

老怪倒也见怪不怪,旁边挑张凳子,蹲在上面,他长的本就尖嘴猴腮,甚是猥琐,旁人见了,往往便冷落了他。倒是胡媛与嫣儿一走进破棚,那老头闻见一股香风扑面,睁开眼来,打量了二女一眼,瞧着胡媛微微一怔,道:“坐下吧。”

胡媛也不以为意,口中谢了一句,便与嫣儿一起坐在旁边。胡媛道:“敢问这位老丈,此村叫什么村?”

老头瞧了瞧她,道:“怎地,你们上这儿来却连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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