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鬼冷哼一声,道:“哼,素闻五云道友心智颇高,领教了。”
五云老祖捻须失笑,道:“先生说的哪里话来,不过与几个晚辈切磋一二,不用太过介怀。”
无影鬼沉吟半晌,对那梅山七友道:“如何斗法?你们一齐还是挨个上来?”
那男子正色道:“乌先生乃前辈高人,若是单个相对,倒显得我等对先生不敬,况且我等七友素来行如一人,即便遇上数倍之敌也是七人以对。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嫣儿听了男子所说,杏眼圆睁,银牙紧咬,自语道:“卑鄙!真乃一群无耻之徒!”
胡媛拍拍嫣儿手背,轻声道:“莫要动气,且看那无影鬼如何应付。”
只见那无影鬼摘下腰间子母追魂棍中的长棍,手中掂了掂,也不见念咒,只将它往空中一祭,那追魂棍停在空中,滴溜溜盘旋,周身玄色短芒微露,一缩一吐之间犹如活物。七妖见此,并不迟疑,纷纷祭出法宝,正是一幕七宝斗单棍奇景。这七妖本是梅山之上七只精怪,机缘巧合之下遇了五云老祖,被挤下颅顶精血抹在万妖帆上,奉五云为主。老大李武,乃是山间一头褐尾猛虎,持一口圆月巨刃;老二毛顺龙,乃是一条独角巨蟒,使一对自身独角炼制的银钩兵刃;老三孙夕,乃是食腐秃鹫,用的是九乌宝扇;老四公守道,泽边野鹤所化,法宝是一枚摄魂宝珠;老五华一奎,乃是斑斓毒蝎,托一座玲珑宝塔;老六吕六娘,梅山白潭底下一只青色巨螺,甩一根十三节软鞭;老七董文化,纹背蜘蛛怪,带的是一张缚仙白网。修炼之辈,人也罢,妖也罢,对敌罕有斗宝之说,因其并非同门切磋,也非考教修为,况且世间宝物得来不易,硬碰之下若有损伤,在修道者看来便得不偿失。五云老祖授意梅山七友与那无影鬼交战本存了试探之意,无影鬼所练幽冥一界功法甚为诡异,所用宝物也往往与众不同,五云老祖虽是妖中枭雄,却也不敢小觑于他,开场一战之后,更有心笼络无影鬼,斗宝之说也是不想与其过早交恶,伺机行事。无影鬼虽心下已对五云存了戒备之心,但仍强压怒意,凝神应战。此时空中十丈高处七宝与那追魂棍正斗在一起,甫一上来银钩、软鞭、羽扇三宝便浑身精光大放之下,直扑长棍,一时间漫天银色轨迹遍布,鞭影重重,那九乌宝扇更是扇出一阵阵黑红烟火将那长棍包在其中,反观那长棍倒似死物一般,由得三宝逞凶。眼见长棍被烧的渐渐发红,那其余诸宝在场中四妖操控之下,眼见时机来到,那宝珠、宝塔与白网齐放光芒,加入战团。宝塔变幻数下,涨到数丈大小,闷声砸下,磕得火中长棍矮了数尺,底下摄魂珠见势,自下方顶住,竟无视追魂棍外面玄芒,直透入内,互磨之下发出阵阵刺耳怪音,叫人心神不宁。远处单剩那一轮圆月巨刃,并不前往相助,只在外围画圈,但有心之人细查之下,那巨刃呼吸间一圈快似一圈,一圈大似一圈,到得后来,竟已身形难辨,更涨为遮天巨轮,待那白网裹住长棍,冒出丝丝青烟之时,嗡鸣一声,借回旋之威从众妖头顶呼啸而过,只留下一道白色烟迹。书说千字,只在一时,那圆月巨刃在一声山崩地裂声中撞在棍身之上,刺目白光刹那绽放,金星连闪间,巨刃撞散了如墨烟火,更是生生震开了其余五宝。正当众妖惊愕之余,重新睁眼观瞧之时,无影鬼左手一抚腰间短棍,嘴唇微动,低喝一声:“去!”
那短棍眨眼间从无影鬼腰间消失,无影无踪,下一刻却出现在百丈高空,只是众妖虽抬头紧盯空中,却无一妖望见那停在白日耀芒之中的短棍。惊呼声中,七妖愕然瞧见那空中长棍依旧,并无一点颓然之色,玄色微芒仍是不紧不慢地吞缩不定,那圆月巨刃此时悬停半空,一击之后已变回车轮大小,宝光内敛,显然刚才全力撞击消耗不小,其余六宝更是不济,不仅身形急剧缩回原装,连在空中都略显不稳,仿佛随时便会掉落一般。无影鬼忽然细目精光闪过,拢在袖中的枯手一紧,掐了个古怪法决,口中不停急念,空中长棍往西略一挪动,引得底下七妖心中一紧,预感不妙,急忙收摄心神,令各自法宝往一处聚拢,长棍去势稍缓便突然反向激射而出,李武一见,心下大凛,不自禁大叫一声:“要糟!”
情急之下竟对无影鬼大声呼道:“先生!手下留情!”
众妖目光到处,长棍正击到圆月巨刃身上,匪夷所思之事再次发生,就当底下群妖掩耳以待爆音之时,却听空中只传来一声轻响,“咔啦”,这一声听在梅山七妖耳中犹如轰雷巨响,群妖尚未明白过来,就见李武双手捧胸,踉跄几步,吐出一口鲜血,血一出口,顾不得擦拭,急忙结印念决,试图招那巨刃回转,其余六妖同样脸色泛白,手忙脚乱之下也与那李武做着同样事情。无影鬼此时嘴角泛起轻蔑之色,冷然瞧了场边座上五云老祖一眼,袖中双手掐诀,长棍清鸣一声,在那巨刃中大力一搅,与此同时,骄阳里一道长长尖啸声音飞速落下,众妖只见一丝亮线从巨刃上划过,那圆月巨刃再也支撑不住,在十余丈处溃散为点点星辰,无名之风一刮,最终化为流萤晶雨纷纷飘散,其他六宝更同时碎裂,呜呼一声,跌落场中。此时场中一片寂静,呼吸可闻。群妖心神此时仍被那四散飞逝的法宝碎片留在方才斗宝之中。平日里单用法宝争斗本就少见,像这般多宝争斗的场面就更是可遇不可求,况且平心而论,七妖所祭的法宝虽然终于被毁,但亦足以跻身顶尖宝物之列,每一件都对修为功法有莫大助益,只是无影鬼的子母追魂棍太过怪异,不仅连扛六宝多时缠斗与圆月巨刃全力一击,还相互配合之下,一举建功。不单出乎七妖所料,只怕连五云老祖在内一干老怪也始料未及,更枉论台前群妖了。无影鬼单手一招子母追魂棍,两棍清鸣一声,缓缓飞回落下,被他重新挂在腰间,扭头看了看不远处身受重伤的梅山七友,默然半晌,叹息道:“你七人,这又是何苦来哉……”却听五云老祖嘿然一笑,道:“没想到先生不但修为惊人,还是斗宝的行家,老夫今日大开眼界,哈哈。”
低头瞅了一眼手上扳指,略微摩挲几下,“不知先生追魂棍是何宝物所制,竟有此等声势?”
无影鬼双眼微眯,道:“只是我阴阳界特产之物,并无甚稀奇,倒是五云道友的‘合器凝魄’秘术,虽早就听闻,今日得见,果然威势惊人。”
五云老祖见无影鬼一语道破,也不强辩,仰天打个哈哈,道:“雕虫小技,雕虫小技耳,入不得行家法眼。”
言语间轻描淡写,对那毁了灵光的七件法宝竟似丝毫没放在心上。无影鬼淡淡道:“七宝凝魂,闻所未闻,牵一发而动全身,梅山七位道友的合器之术是近日才练的吧,六魂新附,而主魄不强,虽以六魂附于圆月巨刃之上,毕竟终不能合,徒有其形。但若能假以时日,诸魂归附,一宝六伺之下,天下间恐怕难逢敌手。”
一席话竟说的那七妖之首李武面色青一阵白一阵,连那五云老祖听了都为之动容,道:“乌先生不愧阴阳界宗师级人物,这锻魂之道造诣出神入化,寥寥几句便道破了此术弊病所在。老夫服了你啦。”
无影鬼只略撇了撇嘴,并未再说下去。五云老祖见状也不在意,微笑道:“乌先生今日连败两路大妖,实在令人敬服,不知可还有出场之人否?”
话音落下,场中竟无一人作答,五云老祖尴尬一笑,道:“若是时至日落再无应战者,我等便拜无影鬼先生为万载妖王,今后令莫不从,禁莫不止,同聚于万妖帆下!”
旁妖没有留意,五云此时拿眼稍稍瞧了瞧场边某处,便含笑不语。就在此时,先前那曾向五云老祖示好之妖,河西木衍洞的洞主锦鳞郎君再次走出妖群,一抖袍襟,冲五云道:“五云道兄,即是推选妖王,能者居之,君若不取,有违天和啊。我河西蛇族愿再泣血陈情,望道兄出山,统领我等,相信即便其他几大妖族,也当以大势为重,择贤而侍。”
五云老祖道:“这……道友……”另一角又响起人声,胡媛听了,心下登时一沉,何人?正是那摩云寨主金顶老怪。那老怪此时哪有半点平日里的不恭姿态,眼观鼻,鼻观心,正色凛然,道:“锦鳞道友所言不假。这妖王之位确须慎之又慎,非一己蛮力可得。”
顿了顿,见那无影鬼并无表现,接着道,“五云道友身为此次东道,今日能言前妖所不能言,举万年不朽之事,可谓是我妖族大业之先行者,审时度势之下,纵然前途荆棘,我摩云寨三千猿族也愿在道友帐下效犬马之劳,为妖族同道尽一己绵力。”
嫣儿听得呆了,愣在当场,忙望向胡媛,一脸震惊之色,倒是胡媛皱眉道:“这老怪果然早与五云勾结,却不知那蛟龙族如何了。”
其时何止胡嫣儿愕然当场,便是场中群妖也没几人不瞠目结舌的,须知四大妖族在妖界之势足可呼风唤雨。五云老祖纵然聚起数千妖兵,自立山头,分了六堡十七部,更有手下八大妖将,气势虽盛却无传承,而几大妖族都是千万年一脉相承,各有存世功法,世间精怪莫不以与妖族交好为荣,为的便是有法可依。上文提过,妖类者,世间异数,性极孤僻,罕有聚族而居者,群中成妖化形者大都远遁他方,觅地潜修,然天道无常,便是化形妖怪也只知呼吸吐纳天地灵气,以增寿元,却无导气归虚,化为己用的修炼法门,偶从凡间门派所得之法,似是而非,且人间文字博大精深,若无旁人指点,无异缘木求鱼,即便修为高深,穷尽岁月也是枉然。而世间千万年间,只诞有蛟龙,天狐,灵猿,银狼,银狮,锦蛇六支大族,一则本是天地至灵之物,心智早开,二则各有天缘奇遇,有法而为,且六族生灵皆能融于凡间,与人为伴,畜性隐匿,修缘造业,代代相传,又有研习之辈,常有改进,传功讲法,泽陂族中。然而,两百年前,五云老祖征战四方,欲令群妖俯首,时纵横妖界无人能挡分毫,六大妖族虽盛,却互有嫌隙,蛟龙,天狐不问世事;灵猿,锦蛇各怀鬼胎;银狼,银狮自傲不群,令五云有机可乘,先破银狮于须弥山下,夺得妖术,宝物无数,后又倾巢而出,欲取天狐,终在玉山山麗被雨濛杀得大败,折戟而归,只是原来六大妖族名存实亡,银狮灭族,蛟龙偏安一方,天狐元气大伤,猿、蛇二族更是私下早投了五云,而就在不久之前老怪派爪牙追赶银狼三千里,令狼族远遁,玉山天狐唯一可依赖的助力也不在了。胡媛心中正在盘算,却忽感身上一阵凉意,抬眼一望,对面四道冷冽精光射来,正是蛟龙族两位护族长老。蛟龙族人容貌特异,与众不同,即使化龙为人,面上也褪不去蛟龙体征,族人皆是:鬓后龙角收起,五彩发色,眉骨隆起,须眉皆长,两腮沿耳而上生有细鳞,骨骼粗大,有脊鬃在背,有龙珠宝影浮于脐上,修为再高也是一般,故而极为好认。胡媛素闻真龙九族之中,蛟龙一族性情最是孤傲乖张,与他族极为疏远,但修为确是极高,只是用时之长令人咂舌,这与她玉山天狐一脉清静避世大有不同,故虽同属四大妖族,二者之间也罕有来往。今日到会的这两名长老,发色一红一绿,龙角支起七寸有余,双目精光四射,呼吸间龙气盎然,极有威势,胡媛一望而知,二妖均有千五道行,比她还高出三百余年去。胡媛对望过去,目光仍是恬静异常,冲对面微微顿首为礼,并无其他表示。两名蛟龙族长老收回目光,对望一眼,心下略定,这猿、蛇二族投诚五云老祖,着实令其吃惊,不由得愤恨不已,但眼下势成骑虎,与玉山狐族一道无意中仍被推向风口浪尖。这场中默默交流全被一人看在了眼里,正是五云老祖,老妖沉吟良久,才咳嗽一声,缓缓道:“如今妖界,若论影响,首推四大妖族,今日有幸,四族话事之人皆在场中,老夫还是那句话,我辈众妖之事,自然由众妖一同决定。”
话一出口,众妖目光齐刷刷聚向胡媛与对面蛟龙二长老身上,嫣儿一阵不舒服,心道,这一天不到,竟两次被上千人注目,真是奇哉怪也。胡媛一笑,道:“我族人丁单薄,从不过问世事,此乃族训。今日这妖王之位,不如五云道友与三大妖族及各位同道商议而定,我天狐族并无异议,只能置身事外。”
说罢低眉不语。五云老祖微微一笑,道:“族主说的哪里话来,若论渊源传承,首推玉山天狐,嘿嘿,当年老夫行事鲁莽,多有冒犯,后来也极为悔恨,还望族主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胡媛淡淡道:“过去之事道友何必再提。”
五云老祖讪然道:“正是,正是。”
一旁那红发蛟龙长老此时哼了一声,阔口一张,声音极为洪亮,道:“五云道友,今日之会,即是能者居之,那这斗法较量我看难免,不如在座诸位各显神通之后再做定夺。”
五云老祖眉头微皱,尚未作答,另一边那蛇族锦鳞郎君半闭双眼,嘴上幽幽道:“听长老口气是要争这妖王之位了?”
那敖长老牛眼一瞪,“怎地?前面说的众妖皆可一争,你还想仗势压人不成?”
五云老祖道:“长老言重啦,老夫绝无此意。如此,便依长老之言,诸位,可还有异议么?”
却见众妖鸦雀无声,五云老祖心中不禁一阵鄙夷,暗道,世态炎凉,这一人之时兴许有勇有谋,但当千万人聚在一起,若无人振臂一呼,便只是一盘散沙,愚不可及。锦鳞郎君闷声道:“跳梁小丑,以五云道兄之……”“住口!”
敖长老暴喝一声,“你也身为一族之主怎敢说出如此不知廉耻之语?!趋炎附势,极尽阿谀,你到底居心何在?!你如何对得起你蛇族历代宗主?!”
另一名长老终于也坐不住,站起身来,道:“锦鳞道友若是还有些血性何不下场一试?我一副老蛟枯骨不吝相赠,以供道友上阶!”
两名长老一番质问说的那蛇族之主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张口结舌,说不出半句话来,只得望向五云老祖。老妖一笑,只淡淡道:“锦鳞道友,既然敖长老有此雅意,道友便是下场一扬族威又如何?”
却转向那敖长老,“只是乌先生尚在场中,两位长老稍安勿躁。”
蛟族长老哼了一声,坐回原位。群妖此时早看出这大会之上形势,有几名本想下场的一方妖魁也打消了念头,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如今已成妖族之间与五云老祖纷杂的争斗,自己夹在中间绝无好处。本来众妖早忘了那无影鬼,也是那无影鬼少言寡语,这时早一人盘坐边上兀自吐纳休憩,与那场上争锋相对,面红耳赤相比显得如此平静淡定。众妖均想,若是自己身处无影鬼此刻境况,能否也如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