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她快马加鞭,风餐露宿,只为了能早日回到长安。然而,当她赶到长安的时候,却已经是行刑的那一天。城门口贴着皇榜,上面写着永煜王明桀扬勾结北辰,破坏明燕与南潇的结盟,通敌叛国,处以斩首!原本,长安城的白天是极热闹的,商贩和耍杂耍的摆了一路,可是今日却不同,街上冷清清的,所有人都赶去了菜市口。菜市口搭起了行刑的高台,四周都有重兵把守。万人空巷,全城的百姓都涌到了这里,为的就是送明桀扬一眼。他们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通敌叛国了,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为百姓为江山社稷做过的那些事情,他们不会忘记。天空是阴沉沉的,将近午时也不透一丝阳光。很多人都在哭,哭泣声在刑场周围回响着。囚车穿过人群,到了刑台前面。明桀扬穿着一身囚服,被人从囚车上带了下来。墨色的发披在肩上似瀑布一样,衬得他的脸庞苍白如纸。他身上的囚服上有点点的血迹,还有他的唇上,也是艳红一片。他静静地跪在那儿,眼神平静。午时三刻未到,监斩官依旧坐在监斩台上。“禀大人,犯人家属要求替犯人送行。”
“准!”
监斩官别开眼,监斩永煜王,让他如何下得了这个手啊,可是皇命难违,他又能如何?也只能尽尽人事,尽量满足临行前的愿望了。司马颜穿着素白的长裙,乌发绾起,没有任何的簪寰首饰,只在发上簪了一朵白绢花。她一身缟素,白得刺痛了所有人的眼。她的脸上是麻木的神情,像是已经绝望到了尽头。她带着两名丫环,朝着明桀扬走过去,一名手中提着酒菜,另一名怀中抱着一个孩子。围观的众人都唏嘘不已,有知情的人说,在永煜王出事之后,司马家便要求司马颜和永煜王断绝关系,毕竟这通敌叛国是大罪,一不小心就可能会被株连。然而,谁都没想到司马颜竟是严辞拒绝了,无论娘家的人怎么劝说,她都不肯。如意倒了一杯酒递给她,她端着酒杯,一步一步走上刑台,将酒递到明桀扬的面前。“王爷,颜儿带着一家人来送你了。”
明桀扬低头喝下那一杯酒,轻叹道,“颜儿,为难你了,还让你来这里替我送行。”
司马颜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她猛的摇着头,“没有,这都是我愿意的。我嫁给了你,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我,我都将自己当作是你的妻子。妻子替丈夫送行,本就是天经地义。”
明桀扬再次轻叹了一声,“对不起,此生是我负了你。”
“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啊!”
忽然起了大风,莫名的刮了起来,吹得明桀扬身上的囚服飞舞丰,风灌满袖,扬起墨发。似乎一瞬间,他便会被这阵大风刮走,消失在风里。寰儿怀抱中的孩子忽然间大哭了声来,小娃娃也似乎知道,他的爹爹很快就要被斩首了。这一声娃娃的哭声,更是惹得人群里哭声更甚。“桀扬!”
远远的,马蹄声一路扬起尘埃,一名红衣的女子骑在马背上。风吹得她身上的红衣四散飞舞,带着凛冽的气息。明桀扬蓦的一抬头,看着飞奔而来的人,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呐呐道,“是她吗?”
司马颜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是她,她来了。”
此时此刻,过往的一切都是已烟消云散,如今明桀扬就要死了,她和沐琬辞之间也没有什么可以争的了。沐琬辞本不擅骑术,可是为了能够及时赶来,她勉强自己在马上奔波。下马的时候,她险些摔倒在地。她努力地撑起自己的身子,便要往刑场上冲。守在刑场周围的官兵连忙朝她围了过去,只见她扯开腰间的系带,一把将身上还来不及脱下的嫁衣扯下,露出里面雪白的丝衫。她怒视着那些官兵,冷冷道,“我是永煜王侧妃,我来送他,谁敢拦我!”
她此时无所畏惧的模样,竟是将那些官兵都给唬住了。她穿过他们,一步一步地朝着明桀扬走去,一边走,一边强烈地心痛着。他怎么变成这样了呢,一身囚衣,满身锁链。身形清瘦,面容憔悴,狼狈至极。曾经的他,气度翩翩,风华无双,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沐琬辞只觉得一种锥心的难过涌上心头,浑身的血液就在此刻凝结成了冰,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下,她感觉天地就在朝着她不停地颠倒旋转。她慢慢地走到了他的面前,脚上一软便跌坐在了地上。她的手很小心很小心地触碰上他的脸颊,轻轻地避开他颊上的伤痕,她问道,“疼吗?”
他们两两相望着,眼中只有彼此。周围的一切在这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的颜色,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了任何的阻碍,世间仿佛只有他们二人。明桀扬摇了摇头,他的目光胶着在沐琬辞的脸上,一副难以致信的表情,“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沐琬辞捧起明桀扬的脸,“对不起,我记起得太迟,我回来晚了,对不起。”
“傻瓜!”
见她哭,明桀扬只觉得心痛,胸口的一阵疼痛,只觉得一股气翻涌而上,竟是一口血喷了出来。沐琬辞吓了一大跳,慌忙伸手去拭他唇边的血迹,“桀扬,你怎么样?”
“我没事,反正是将死之人,吐这一点血没什么。”
他忽然间笑了,他的笑容似春天里最明媚的阳光,灿烂得仿佛如同烟花绽放一般,只让人觉得眼前的一切绚烂缤纷,令人移不开眼。他向来都是好看的,眼神好看,笑容亦好看,浅浅一笑,便可以颠倒众生。就算此刻潦倒至此,狼狈至此,他依旧可以从容不迫,笑容淡雅。沐琬辞只觉得心疼万分,她小心翼翼守着爱着舍不得碰一下的人,却被别人如此对待。她的心,几乎要痛得碎了。“辞儿,我很快便要去了,如果有来生……”他看着沐琬辞,后面的半句话哽咽在口中。沐琬辞抢先说道,“若有来生,我会等你,等你来找我,等你来娶我。”
然而明桀扬却慢慢地摇了摇头,“不,若有来生,请你不要遇到我。今生我给不了你幸福,来生只求他人好好的宠你爱你,而不是再让我来害你。”
“不!”
沐琬辞凄厉地喊叫出声,胸口的疼痛几乎要令她窒息,绵延入骨,侵袭到五脏六腑。腰间蓦然一紧,明桀扬伸手将她揽进怀中,仿若至宝一样紧紧地拥在怀中。“答应我,好好地活下去,不要找我不要寻死,答应我!”
沐琬辞的脸上全是泪,模糊了视线,她也同样紧紧地环抱住他的腰,她害怕她一松手,桀扬就会离她而去。“好,我答应你,我会好好地活下去,我答应你……”只要是他说的,她就一定会做到。都到了这个时候,她又如何忍心让他带着遗憾离去呢?“辞儿,我爱你。”
明桀扬附在她的耳边,说着绵绵的情话。然而这却只加剧了她心口的钝痛,失去挚爱,生离死别,这样的痛苦世间又有几人能够承受?她流着泪抬头,双手抚上他的面颊,轻轻地将自己的唇贴上他的唇。这是最后一次了,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她的心跳几乎要停止,血液凝固,而时间也像是在此刻停住了一般,天地间只有两个充满绝望的恋人,拥吻在一起。最后,他离开了她的唇,一个一个的吻像蝴蝶一样轻轻落在她的脸颊上额头上,最后落在她的眼睛上。他的声音像是呢喃一般,“辞儿,记住,我爱你。”
“午时三刻到,行刑!”
监斩官扔下令牌,便转了身。“不!”
沐琬辞扑过去抱住明桀扬,“不要!”
她不要他死,她不要!上来两名官兵将沐琬辞和司马颜拉下刑台,刽子手举起了明晃晃的大刀。午时的阳光终于剥开了层层云雾,直射了下来,落在那大刀上,折射出骇人的亮光。光亮一闪,人们俱是侧头去躲。刀起刀落,一瞬间,人头落地。“不!”
沐琬辞只觉得世界已然离她远去,明桀扬一动不动地倒在那儿,她想要走过去,却被人拦下,“皇上有令,不得收尸。”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他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任由她一个人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