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晨的时候到的。到的时候他才能真正体会到易跃流过的是什么日子,硝烟弥漫,他老远就闻到了火药散去的余味,从战争的烟雾里隐隐能看见人的四肢残体。血肉模糊的断肢,或许是战争刚刚散去,那里还从血管的地方流着冉冉的血液,把地上的黄沙染成了深黑色,有人在呻吟,救援队就迅速的抬走,不费一丝的时间。满地都是鲜血,初来的人一定会十分不适应,这里的残肢断脚太多了,遍地都是人堆成的小山,很多人还来不及闭眼就已经被炸死了。还好顾展博心理承受能力一直不错,也想到了战争的险恶,现在看着只感觉的有些不适,脸色有几分苍白罢了,整个人的风骨还是铁铮铮的。他不拖泥带水,一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接上前,是个光头的四十岁的中年男子,身上穿着军用的迷彩服,右手手臂帮着白色的布条。他身材矫健,看着顾展博的目光有几分震惊,“顾总,您怎么事先不通知一下就来了……”这里很危险,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而且顾展博开的还是私人飞机。更是凸显的目标的暴露程度。顾展博跟着他的脚步,“这件事先不说,易跃流在哪里我现在就要见他。”
男人是这里的主要负责人。在嘉鸿集团的时候是自动请缨过来的,他是老功臣了,当然知道顾展博和易跃流的关系,也之所以因为这样才会第一时间打给顾展博。“易先生……他现在在前面不远的休息室里。”
他们的感情有多好他是知道的,顾展博冷静的过分,他心里也总有一些不安。顾展博几步来到休息室,手放在门上的时候他愣了一瞬突然有点不敢打开,男人吞吞吐吐的说了一路,易跃流最后留下的东西寥寥无几。他能做的,只有把遗物递还给顾展博。他知道他必须面对,所以他推开了那扇门,进去的时候易跃流就躺在条件唯一好一点的床上。他脸色苍白,安静祥和的躺着,就像睡觉了一样,胸口,手臂,腿上,有三个血窟窿,他最爱的相机就在他的耳旁,他的手里紧紧握着何炳勤送他的最后一件礼物。一道黄色的护身符,顾展博的心跳的很快,手不听使唤的抖动着,他难以接受他最好的朋友现在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他的的嘴角居然还噙着一抹笑。他除了看起来脸色苍白没有生气之外哪里都好好的,顾展博觉得每一步跨的无比艰难,他挤出一个笑容,来到他的身边,他手上的黄符已经被血染透。夕阳斜着落下来的时候居然能看出一点诡异的美感,他颤抖着去摸他的手,冰冷的没有体温,他抖的更厉害了,脸上突然掉下几滴鳄鱼的眼泪。他又把手放在他的鼻尖,没有气体的流动,没有一点红晕,也不是恶作剧,什么都没有!他的世界好像陷入了黑暗,他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他真的已经不在了吗?他茫茫然的看着床边的他,一根手指也不会再颤抖了,他为什么走的这么突然,明明前几天关于他的消息还是欣喜的。可是现在怎么一下子转变成这样呢?他的脸上冰凉冰凉的,冷风一吹,好像结了冰在脸上。现在他已经如愿以偿,是不是会感到一点的开心。他终于不再是世上孤身一人,他终于可以去陪伴他的妻子,他现在是不是很开心,很满足。顾展博又哭又笑,越悲伤笑的越大声。他的遗体被运回国的那一天下着瓢泼大雨,噼里啪啦的打着地面,仿佛在发泄什么不满,顾展博面无表情的坐在飞机上,他看起来很憔悴。他已经几天没睡了,胡子已经蓄的有些长了,他的眼睛布满红色的血丝,眼下的青紫已经很深了,他听着这雨声,拳头不自觉的蜷缩起。所有的佛都是骗人的,明明两个人小时候是一起去寺庙抽签的。易跃流抽的是上上签,说好了会长命百岁,他很想砸东西,很想发泄出来。可是他只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无能感,这场战役他输了,他失去了最好的兄弟,失去了从小到大都一起成长一起经历风雨的人。再也没有人能代替那份感情。顾展博穿着一身黑色,浑身都透着一种悲伤,可是他的壳又是那么的坚硬,生人勿近的气息,他浑身发冷,上机的时候淋了雨,这会他身上还是湿的。脸色白的不像话,他紧抿着唇,除了看起来脸色惨白如纸一样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没有人看得见他的内心破了一个大洞。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在几天前失去了他最好的一个朋友,这座飞机里只有他和易跃流,这成为了他们的最后一次会面,而那一次易跃流的背影居然变成了遗像。下飞机的的时候落地的声音好像在宣泄着什么愤怒,他下机之后有人想要过来撑伞被他划开动作,他现在什么都不需要,雨水反而能让他更清醒。他谁也没通知,只想静静地送易跃流最后一程,戈娜跪在飞机前,他半点没惊讶,已经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再惊讶,易跃流就在他的身边。只是一个站着一个永远的躺下。戈娜跪在顾展博的脚下,她浑身已经湿透,看样子在这里待了不少的时间,她的眼眶红的仿佛要泣血。雨点打在身上仿佛毫无知觉,她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可是他们都知道,这件事已经无法挽回,而顾展博现在最想做的说出最恶毒的话。可以的话他甚至很想破了自己的誓言亲手让她知道什么叫做疼,可是他疲倦的闭上眼睛,人已经不在了,现在再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走开。”
顾展博已经好久没说话了,自从那天看见了易跃流之后声带仿佛失去了它该有的作用,现在费劲的说了两个字,磨砂一样难听的声音。他的嘴皮是干裂的,他几天没进食再加上没喝过一点水,现在还能撑在这里完全靠的是意志。戈娜垂着头,无声拒绝他。她想赎罪,可是她知道顾展博根本不会允许她赎罪,而她真正需要赎罪的对象已经变成了一缕幽魂,下雨天是最好的时候,这样就看不见她的眼泪。顾展博从她的身边绕过去,戈娜抓住他的裤腿,戈娜是高高在上的戈家大小姐,什么时候这样低头过?什么时候这么低声下气过。她欠了易跃流一条命,要不是她不听劝阻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她的心脏仿佛被碎玻璃一块一块的割开血肉,疼的痛彻心扉。“让我见一见他。”
戈娜不想再说什么口头上无谓的话,她跟易跃流的情谊与顾展博跟易跃流的情谊比起来一分不少,她欠他的太多。很可能一辈子都还不清,可是她现在想要的仅仅是能见他最后一面,顾展博不会允许这个满口仁义道德却却害的易跃流最终落的如此下场的女人在这里做戏。戈娜知道她跟顾展博的裂痕已经补不上了,在易跃流走的那一刻开始,即使她用一辈子去弥补,所有人都不可能会再原谅她。“这是我最后一个愿望,我只想见他最后一面。”
她最终忍不住情绪的崩溃,声音泄露一丝悲伤的哽咽,只是很可惜,这里不会有人再因为她的眼泪而妥协。唯二的那个人已经永远的长眠。“你不配见他。”
要不是你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顾展博说完就要踢开她的手,可是戈娜的手好像生根了一样。任凭他怎么做她都不肯松手,“我知道我不配。我不奢求什么,我只是想见他最后一面,不想让他孤孤单单的走。”
她的情绪仿佛泄了气一样。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她的声音是那么的撕心裂肺,比这雨声还要大,令人悲伤动容。“他从来不是孤单一个人,是你的私欲,是你仗着他对你的宠爱!”
“你现在再来假惺惺还有什么用?”
漫天分散的雨仿佛也在替易跃流抱不平,雨雾中模糊的看不清戈娜的表情,只能隐约看见她身体的轮廓。顾展博不再看她,头也不回的隐身于雨中,有人给易跃流撑着伞,他确实淋着回去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丝,鼻梁,嘴唇落下。这场雨下了一整天,蓝盈盈回家的时候道路两旁已经积了不少的水,晚上电闪雷鸣的,她有点担忧,冬日以来,多是以阴沉的天气为主。可是今天却一反常态的下了这么一场大雨,好像要把所有憋屈的委屈都要发泄出来一样,每响一声,她就都不自觉的颤抖一下。她突然很想念顾展博,如果是这样的天气他一定会过来为她开灯,来安抚他,可是现在昏黄的台灯点在床头,白色的光时不时的闪过来。她想,今夜注定是一个无眠夜。顾展博早已经不关心戈娜的死活,他曾经恶毒的想过为什么不是戈娜代替易跃流去死,这样他或许还会悲痛一些。可是现在他的心比钢铁还硬,戈娜的情况如何他早已经不在乎,现在他们已经不是朋友了,而是仇人,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戈成寻到戈娜的时候她还跪在机场瑟瑟发抖,她整个人抽搐着,好像要随时昏过去一样,戈成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头发黏腻在脸上,更凸显脸色的苍白,她抖着嘴,戈成心疼的搂着她,把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肩上,一把横抱起她,他想责备却无从说起。“你怎么这么傻。”
易跃流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现在她这样虐待自己,易跃流在地下也不会安心的,戈成心疼的无以复加。可是戈娜从小固执己见,没想到这一次的固执却给她带来了这么大的震撼,这一堂用生命来上的课教会了她深刻最残忍的课。她抱着哥哥的脖子,埋首在他的军衣前,“我再也不这么固执任性了,我再也不会了!我只想要易跃流回来!”
可是她醒悟的太晚,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戈成是个军人,注定不会轻易流泪,可是现在他却识得了痛苦噬心的滋味,不光是为了悲伤的不能自持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