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日的清晨一片苍白,因着刚下了一场初雪,视野里尽是朦胧寒凉,隐约的一点子日头,也散做了水汽打湿人的面庞。府衙门口,黑蒙蒙地围了一大群人,面色不善,手里还各个拿了些长短不一的器什。有棍子,有菜刀,有铁锅,甚至还有扫帚。细细看去,还俱是面熟的人,一个两个的聊了几句,脸上的表情就更愤怒了。急急赶来的衙役,在人群的对立面怒喝着:“你们这群蠢货,围在这干什么呢?一个个的都不想要命了吗?赶紧滚开,不然一会非得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走开!不准在此逗留,再停着我们抓人了!”
黑压压的人群中,有一道格外瓷实的声音,带着些许急促慌张:“是真的,你们看,这些个人,根本都不是我们县里的,没一个眼熟的,大家传的都是真的!我们的县衙真的从上到下都被把控替换了,大家伙再想想这些日子各种乱七八糟的征收纳费,府衙对我们县真的是区别对待,想着法子在盘剥……”又有人道:“是呀,我们古德县大家原先日子过得好好的,县太爷是个爱民的,衙役们也算是尽责,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时不时就得交上一笔莫名其妙的银钱。”
“就是,自打那钦州换了天,我们这日子就再没安生过,一会儿这个要缴银,一会儿那个要交钱,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竟是比往日里一年头收的征银相差无几了,这若是就这样下去,大家的日子还用过吗?”
群情激愤起来,开始向着县衙门口挤去,在门口的衙役见这些个愚蠢的人居然对自己等人的呵斥充耳不闻,也不客气了,拔出了佩刀,毫不犹豫地向着挤在最前头的人挥去。“啊!他们恼羞成怒,杀人了!”
一声惨叫,犹如热油浇在了烈焰之下,本就激愤起来的百姓们,这会子更是不顾及了,手里拿着的物件都当做了武器在使,尤其冲在前面的几个年轻人,看着也勇猛得很,竟是跟拿出了刀的衙差斗得旗鼓相当。衙差到底还是人少了些,涌过来的人太多,其中又不乏青壮,衙差们吃了不少亏,一个个刀也被打掉了,脸上被打得鼻青脸肿。最后,寡不敌众,被众人压在了县衙门口的柱子旁,捂着脑袋或蹲或躺,再没了先前的神气。然而,百姓们的情绪并没有因此而安抚下来,他们冲进了衙门里,将衙门里先有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的,都捆了起来,府城来的杨统领亦如是。姓杨的统领此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被一群普通的民众给逼到这个地步。但身上捆着的绳索、隐隐泛着疼的伤口以及乏力的身子,不断在告诉他,这就是真的。即便如此,姓杨的统领也不曾真正的认清自己的处境,他还端着自己府城而来官差的架子。他心想这小小县城,连县太爷都没在他面前掀起风浪来,一群乌合民众能奈他何?“你们这些人疯了吗?竟然敢这样大闹县衙,殴打捆绑官府之人,你们要造反了不成?”
人群中,故意抹黑了脸蛋的常胜,压着嗓子嘶哑了喉咙喊道:“造反?整个钦州如今都背上了造反的名头,你们这些当官的是罪魁祸首!”
“我们普通百姓,根本就没什么心志,不过就想过有口饭吃、有件衣穿的安稳日子,偏偏你们这些个狗官争权夺利,拿我们做垫脚石,想着法子来断我们活路,来换你们的青云路。”
“我们反了你们这群反贼又如何?你们在我们身上盘削钱财粮食,还打着为我们好的口号,真当我们是傻子不成?”
“我们不认你们府城狗屁的新规矩,我们就要我们原先的县令和原先的衙差,我们甘愿过原先的日子,你们这些狗东西,有多远滚多远,再别想在我们县里作威作福!”
说完,常胜率先给了姓杨的统领一个大耳刮子。其他人被常胜的一番言语煽动得不行,见此,也跟着上去将姓杨的统领再打了一顿。撕拉揪扯之下,姓杨的统领头发被拉扯了一地,脸上的上一层叠一层,眼眶淤青,眼角渗出了血丝,衣袍不整,整个人倒在地上狼狈不堪。这回他是真的害怕了,这群人都是疯子,都疯了。将县衙里的人都收拾了后,又有人混在其中叫嚷道:“县太爷都没在县衙里,这些人真个是可恶,自己霸占了县衙,居然连县太爷都要排除在外,大家伙们,我们去将县太爷重新请回县衙来,再叫县太爷将往日里的官差衙差召回来,我们还过以前的日子,管他们什么府城狗屁的新令,我们不听,我们就过我们的安生日子!”
“对,将县太爷重新请回来,再将这些个狗东西剥光了挂城门口去,也出出我们大家伙儿这一个多月以来的恶气,以后,咱们就听县太爷的,其他的全然不听,府城就是再派人来,咱们就再打他们一顿,好叫他们知晓,我们古德县的百姓也不是好欺负的!”
太子听着手下的回话,震惊不已,指间的棋子久久不落。与之对坐的黎密,挑了挑眉头,也有些讶异,这才不过四五日,那混账就能将自己的要求做到,便问来递消息的人:“他是怎么做的?”
“咳,李……李郎君并着原先县衙里当过差的衙役们,在城里各个酒楼茶楼将府城的事宣扬了一番,免费提供茶水,专门还搭了个简易台子,连着说了三天府城之事。”
回话的人看着黎密一脸不可言说,“还添油加醋地说了府城对咱们县与其他县的区别,又细致地将每条政令背后之意加以了推测和揣摩,说明白了平南候那等子人将普通百姓当枪耍,先收你钱粮再要你命的招数把戏。”
“如今府城那边的人在咱们县城里那简直就是人人喊打的角色,他们的每条政令都是别有居心、裹了蜜糖藏着毒的,只要一提起,那都是唾骂。”
“现在,百姓们重新将县太爷请回了县衙,府城的那伙子人,则叫全被扒了衣裳,或吊或捆在了城门口,说要让他们尝尝冻饿的机会。”
“哦,还有,县衙这边事情一了,李郎君就派了人去隔壁相邻的两个县,去的人都是在本次耸动百姓们县衙闹事最得力的几人,县太爷说,或许过几日,相邻的两个县也有好戏看。”
太子收回目光,将手中的棋子放回了棋罐,眼里迸着笑意对黎密说道:“李郎君不愧是先生高徒,聪明智谋果然得了先生真传,才短短几日,就将这古德县收拢了过来。”
黎密微微眯着眼睛,面对太子的夸奖,心里并不怎么开心得起来。因为他并不曾教过李深那混账什么智谋,毕竟,他原先只是想着潇洒于乡野,并不曾想有一日会踏入这一步。“殿下,我那孽徒心眼子多,你且看着吧,平南侯府世子有得头疼了,你趁着平南侯府世子在前面挡着的时候,多修养身心,也记他些好处,怕是往后啊,你就不会再夸他了。”
太子忍不住轻笑出了声:“先生总是如此说李郎君,我便是越发好奇,不知先生何时安排我们也见见。”
黎密脸僵硬了一下,他可一点都不想见李深那混账,别以为他不知道,那混账憋着劲儿要给自己好看。他可不觉得,以那混账的小心眼,事情就算过去了。“殿下,且缓缓吧,我与我那混账徒弟订了约定,他收拢古德县后就将梁家那一支势力交到他手里,现如今他做到了,我也该将信物送去给他。”
“梁家军队?”
太子面上泛起不解,“那梁家并不算是完全可信,为何交这只势力给李郎君,李郎君身上先生与我都放了重望,如此,岂不误事?”
黎密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来,此事他早就想好了的,李深那混账性子野,自己就是故意找梁家这支势力磨磨他的性子,也消耗他一些戾气,别憋着气到时一股脑折腾到自己身上。“梁家那支军队,咱们到底还是没能亲自去接触过,凭借的几次书信来往看,那梁家的当家人梁正礼对殿下的态度算不上诚恳,所以我和殿下也不能全然放心。但到底是一支军队,我们也不能就这么防备着,用得不放心不说,还要担心被那何运慕拉拢去了,我们还是该尽可能的赢得那梁正礼的忠心,多一份真正的助力,有时就能扭转局势。如此叫我那混账徒弟过去则是正好,他那副臭德行,平日里瞧着是不招人喜欢,人憎狗厌的,但到了军中,我瞧着却是能混得开、拢得住人。依着我们所了解的梁运礼的那慕强性子,我想,只要那梁运礼心里尚有五成偏向于殿下,我那徒弟去了,大约是能为殿下带回梁运礼的九成认可的。”
太子点了头,又忍不住笑了:“先生与李郎君这对师徒真真是不同寻常,明明先生很是得意自豪李郎君这个徒弟,偏生嘴里又没句好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