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乔翠兰，是在高一暑假。十六岁。如花似玉的年龄，单纯懵懂纯洁美好。她喜欢顾城，用尽所有力气勇气运气，终于站在他身边，也希望顾城的家人会喜欢她。但成年人的世界，远比她想象的冷酷。那天，乔翠兰坐在别墅中一层落地窗前，手中指着珐琅彩茶杯的杯耳，耳垂的珍珠耳钉光泽柔和。支走顾城和宋清雅，很热情地让菲佣接待她，和她聊天，却不拿正眼看她。乔翠兰说，沙发是从米兰空运来的，价值多少，墙上的油画是从巴黎空运来的，价值多少，墙角的郁金香是从荷兰空运过来的，价值多少……最后又说，哦，我忘了，你连饭都不吃不饱，看不懂这些名贵的东西。路笙瞪着眼，诺诺地表示，她知道空运的东西很贵。乔翠兰低笑一声，突然问她，想看顾城小时候的照片吗？路笙点头。菲佣抱下来一个沉重的盒子，盒子上镶嵌着蓝绿红三种宝石，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个厚厚的，四开纸大小的相册。相册里的每一页，都是顾城的成长痕迹。他第一次拿筷子，第一次去幼稚园，第一次穿校服上学，第一次考试，第一次拿奖，第一次独自外出旅游……这些相片中，不仅有顾城，还有另一个小女孩的身影。那个小女孩穿着同样考究的衣服，带着亮闪闪的发卡，陪在顾城身边，笑容幸福。完全就是路笙幻想中的，童话故事的场景。乔翠兰感慨，我们家的孩子很娇贵，没太多玩伴，和你们普通人家的孩子不一样……不过还好，他身边有清雅。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以后会结婚……这个浸淫商海捧高踩低的女人，把心机手段用在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身上，非常漂亮地告诉路笙，你不配不上我儿子——我儿子有的，你没有，无论是亲情还是财富。我儿子想要的，你给不了。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最好的结局是老死不相往来。乔翠兰一句狠话都没说，路笙却只觉伤心，离开城北庄园，哭回了家。而今——又见面了。路笙走到桌边，居高临下看着乔翠兰，“阿姨，你想见我，可以明说，没必要赔尽一身修养，玩绑架的把戏。”
乔翠兰放下咖啡杯，从旗袍领口抽出蚕丝手绢，仔细擦拭指甲上并不存在的尘埃，“这世上没有我不能做的事”路笙嘴角勾起，冷笑一声，转身，倚在桌边，端起咖啡杯，不急不缓地把剩下的液体浇在她头上。乔翠兰惊讶地看向她。路笙啧啧摇头，“可惜这一张漂亮的脸蛋了。怎么脏了？”
“你怎么敢？”
名门贵妇很有修养，被人破坏形象，不想着飞快离开整理，反而有心情继续和她周旋。相比而言，宋清雅的道行差多了。路笙举着咖啡杯，手指松开，被子掉在地上，瞌碎。“阿姨，你好像忘了，我就是没教养的野丫头了，欣赏不来你的审美。凡是你珍惜的，我都要毁了。”
单手撑在乔翠兰坐着的椅背上，路笙压低身体，盯着乔翠兰的眼睛，“这次回来，我只做这一件事。你欠我的，该还了。”
路笙转身离开时，乔翠兰嗤笑出声，“这里！是T市。”
是顾氏手掌半边天的T市。容不得你撒野。路笙斜睨了她一眼，扭着小蛮腰离开。墨镜男严格遵守乔翠兰的吩咐：只见路笙。他们不能让方愚过去。方愚守在咖啡厅另一侧，紧紧盯着远处的动静，只要乔翠兰敢对路笙不利，他就冲过去。没想到顾城突然出现在外面，站在玻璃窗前，和他对视。两个男人，隔着一层玻璃，面无表情看着对方。是对峙，是审视，是评估敌我双方实力。咖啡厅中发生轻微喧闹，方愚回头，看到路笙款款走来，远处的乔翠兰满身狼狈。看来是没吃亏。方愚放心，挽上路笙胳膊，走出咖啡厅。顾城站在旋转门的台阶下，仰头看着刚出来的两人。他的母亲，在里面被路笙泼了一脸咖啡。路笙又搂着另一个男人，姿态亲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的心软和一些。坚持这么久，他会累，会绝望。但能怎么样？没有她的日子，他活得像行尸走肉，她出现后，他视线只追着她看。她去哪里，做了什么，他都想知道。哪怕她不说，他也默默跟着。他自己都控制不住，宛如本能一般。如果他足够理智，他应该保持应有的风度，向他们问好，然后进去安慰母亲。但仰头的动作已经僵硬，融合到他偏执的心绪中。他动不了。偏偏他又不愿看路笙站在方愚身边的场景，只能垂下眼睑，抿着嘴不说话。路笙跟着方愚走出咖啡厅，看到面无表情的顾城，心口瞬间被刺痛。她因他，遍尝人间辛酸，饱受半生苦难，却舍不得怪他。那些夹杂了鸩毒的爱情，剪不断，理还乱。但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爱情吗？年少冲动，营造的风花雪月，终究抵不过现实。路笙紧了紧挽在方愚胳膊上的手，头也不回地和方愚离开。顾城闭了闭眼，卸下自虐式的强硬伪装，走进咖啡厅。乔翠兰正在用纸巾打理自己被弄脏的衣服。见到顾城，一双眼盈满泪水，“妈妈把你养这么大，你要帮着外人欺负妈妈吗？”
顾城嘴唇嗡动，久久没动。乔翠兰叹息，“好孩子，那女人很厉害，我们惹不起，躲得起。来，扶妈妈起来。”
顾城上前，扶着乔翠兰的胳膊，没搀扶她起来，而是跪在她身边。地上还有咖啡杯的碎渣，刺进膝盖小腿上，裤子很快湿了一层。顾城眉头都没皱，盯着母亲的脸，恳求，“我代她，向您道歉。您不要怪她。”
乔翠兰眼中写满惊诧，眼波盈盈，“孩子……”余光看到地上的血迹，捂着嘴哽咽，“你真傻。”
顾城伏进母亲怀中，梦呓一般喃喃，“妈，以前不管我有什么愿望，您都能帮我实现，这次也让我如愿吧。不要再为难她了。您儿子，只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