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也好。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叶萧在看到大西在真相中崩溃时候，就大致猜到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除此之外，亦无他路。兴许是觉得石棺上的殷红血色太过刺眼，叶萧转过头，不想多看。在他身后，原本迪迪和萝卜脚步便有些迟疑，此刻更如灌了铅一样，挪都挪不动，两脚牢牢地钉在了地上。“想去就去吧。”
叶萧摇了摇头，叹息出声。话音落下，身后传来两声如释重负的松气声，然后“沙沙沙”大步扬起黄沙的响动，向着石殿方向去。叶萧仰着头，望向天边，夕阳用血色染红了晚照，红彤彤的一片。面朝夕阳，如在欣赏着日落，然而他的心神仿佛被蜘蛛网绑住了一样，久久了还停留在石殿里面。“咦，我怎么好像忘了什么？”
叶萧挠挠头，没想起来，摇着头作罢，又思索起黄泉游戏里刚刚发生，以及更早之前发生的一幕幕，任凭思绪在飞扬。“说起来，大西就这样了结，也挺好的。”
“真要回去，或者被抓回去，那个下场……”叶萧不由得想起了在他还小的时候，于白日门城发生过的一件轰动一时审判。“叫什么木板来着？”
他头皮都挠破了，始终想不起后来比奇王国专门为那个事情立下的法典叫什么来？事情是这样的，一艘从白日门城出发，途径海门城，往盟重去的海船，在出海不久便发生了海难，大致就在白夜号沉没位置附近。后来被审判的那人，在落水后运气极好地抱住了一片破木板。木板不大，堪堪够让他漂浮在水面。那人来不及悲伤也来不及庆幸，船上另外一个幸存者从不远处的水面上冒出来，然后看到了木板，奋力地向着他游来。没有人知道在那一刹那，那人心中是怎么样的想法，是否经过了天人交战的挣扎，总之在幸存者大声呼叫，艰难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靠近过来，狂喜地抓向木板时候，那人一手将其推了出去。一推之后，那人抱着木板，眼睁睁地看着幸存者高举着手，大口呛着水，沉入了海里，再没有能浮出来。这事，被另外一个幸存者亲眼目睹，并告知了遇难者的亲属。于是，就有了后来的审判。那时，叶萧被老道士带过去，在白日门城最大的广场上听着那人潸然泪下地自诉。“木板只能浮起我一个人。”
“要是加上他，肯定会一起沉下去的。”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是，我是推了他。不推他的话，我就会死，会死的……”叶萧望着夕阳，耳中似乎还在回荡着当年那场审判的主角一声声地声嘶力竭，一次次地声泪俱下，他痛苦的模样，与石殿中的大西相差仿佛。“记得他后来被判无罪，理由是在自身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因为自保而害了其他人的性命，这是求生本能，不当有罪，还以那人的名字立了一个法，就叫做某某人的木板。”
叶萧记不起那个的名字，自然也就记不起那个叫做“某某某的木板”之法典，不过他清楚地记得那人的下场。他被判了无罪，却在后面很长的时间里活在遇难者家属的报复里，活在白日门城几乎所有人的白眼和指指点点里面。没有多久就传出他疯了，又传说他一个人抱着一块木板，走进了海里，再没有出现在任何人的面前。大西的情况，近于此人，性质严重更甚，叶萧完全能够想见他以后的日子，会活在怎样的自责，怎样的目光，怎样的报复里面，真不如一死干净。“要是……遇到这种选择的……是我呢？”
这个念头，一次次想要浮现出来，又被叶萧给强行摁了下去。他，也没有答案。想来，没有人会有答案，只有当它真切地发生在面前，在身上时候，才会知道吧？在小道士出神的短短时间，迪迪和萝卜的脚步声重新出现在身后。“咦？”
叶萧没有转身，眉头一挑，不无诧异。他听到了一轻一重，两个不同的脚步声。萝卜和迪迪的身量相差不大，不至于出现这样差别。叶萧念头一转，明白了过来。“你们把他留下了？”
叶萧回头，果然看到神情黯然，却空着双手，萝卜横抱着那个被铁钎从后脑灌入，生死当场的牛魔人。他们，没有带出大西的尸体。迪迪点了点头，沉着声音道：“哥，俺想了想，还是让大西哥留在那里比较好。”
叶萧自无不可，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哥，我们去救其他人吧。”
迪迪稍稍振奋起精神来，挥着拳头说道。叶萧低垂了下眼皮，道：“迪迪，没有人可以救了。”
“什么？”
迪迪震惊地瞪大眼睛，萝卜踉跄一下，险些抱不稳怀中同伴的尸体。叶萧左右示意，摊开双手道：“你们自己看看吧。”
迪迪和萝卜猛地反应过来，心中狂跳，环顾整个戈壁。但见得，黄沙处处，风推沙丘动，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朽木顽强地立着，偶尔有蝎子、蜥蜴之类的小动物怯生生地钻出来，稍稍有点风吹沙动又飞快地缩了回去，风声鹤唳模样。哪里还有石殿，哪里还有人？随着那场天地浑浊的风沙从自地下拱起的石殿，不知何时沉回了它们原本所在的地方。正如叶萧无奈的答案：没有人可以救了。那一座座石殿，一场场的黄泉游戏，如一张张的大口，吞下了一条条牛魔人的性命。“可……可是……”迪迪挠着头，想要说什么，却组织不起词汇，生锈卡壳了模样。叶萧听着不忍，帮他说道：“迪迪，你是想问那些跟大西一样的狐吗？就是其他人都死了，他们应该还活着吧？”
迪迪点头如啄米，求救般望向小道士。叶萧又一次摊开双手，叹息道：“他们或许死了，或许还没死，但在我们揭破黄泉游戏真相，石殿一座座消失的时候，他们就是没死，也等于死了。”
迪迪张了张嘴，久久没能说出话来，垂下了头。在这片单调的黄沙遍及每一个角落的地方，此刻或许真有一具具行尸走肉般的牛魔人在游荡，一声声地问着“怎么会这样”，但是迪迪已经不想去找到他们了。就在他们说话的短短时间里，身后的石殿也在缓缓地沉入黄沙里，片刻功夫，淹没无踪，恍如一梦，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在萝卜为带走同伴尸体，四下寻找木板之类东西的时候，迪迪沉默了一小会儿，从黯然中拔了出来，猛地想起了什么似地一拍脑袋，问道：“哥，刚刚你是怎么认出俺来的？”
PS：某某某的木板，其实是：卡尔奈亚迪斯的木板。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百度一下。因为不想用这个名字，也不想生安一个名字，于是让小道士想不起来，就是某某某的木板啦。以上，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