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闲暗自腹诽,面上却正色道:“不敢。连横大人所作的推断自然精到,不过关于这爆炸物,我正好略知一二。”
她连个“属下”的谦称都没有,直接用了“我”字,听在鸠摩耳中更是不喜。 宁小闲倒不是故意的,只是她原本来自处处标榜平等的世界,以前又从未投入宗派,也从未在大组织里和他人论资排辈,因此从未想过要谦称什么“属下”、“在下”。何况由于长天的缘故,下意识地觉得你们老大都被我拘在神魔狱里了,隐流里又能有谁值得我俯首称臣? 鸠摩轻轻瞟了她一眼,眼里已经带了两分冷意:“说。”
宁小闲只作不见,上前一步,指着托盘里的透明碎片,言简意赅道:“这东西乃是奇物‘爆破蛊’的腹片,这种蛊虫的腹片最是坚硬,是以爆炸之后全身上下只有这一小片能留得下来。”
荆棘堂的副堂主连横冷笑道:“什么爆破蛊,听都不曾听说过。”
她迅速接口:“各位也知道,虫类之中有诸多品种,如蜜蜂、蚂蚁等都能发起自杀式的攻击。爆破蛊也一样,它的生命只有短短三天,每一天肚腹内的积液都会越来越鼓胀。到了第三天,肚腹撑到最最滚圆,近乎于透明状,里面装着的都是助燃助爆的积液,此时腹片反而变得坚硬无比,只消一个摩擦,就能引发爆炸!仙植园中的土粒粗坷,这爆破蛊只消往土里一蹭,就能引发爆炸。”
这种蛊极其稀有,事实上,千金堂出品的东西,都是既昂贵又稀有的。她之所以知道,也是另一个擅养蛊的家伙——汨罗偶然有一回在阴魂童子的口讯里提及的,权当是交流爱好了,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真正的爆破蛊腹片。 宁小闲转眼扫过厅中众人:“爆破蛊是千金堂今年年初才研制出来的最新巧器,乃是将蛊虫与巧技相结合的首例。连横大人或者荆棘堂的其他大人不曾听过,亦不奇怪……敢问各位大人,今年可曾离开过巴蛇山脉?”
厅中的一干元老,都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就算离开了巴蛇山脉又怎样,鸠摩和琅琊都曾外出过,但他们何曾会注意到爆破蛊这样细小的、听起来与他们毫不相关的发明创造?宁小闲在心里冷笑道,隐流的妖怪再强力又如何?它的保守自闭、它的固步自封,决定了这个妖宗在应对突发意外的时候,反应虽快,反击却慢,往往陷于被动之中。 长天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沉吟道:“我这笼中养蛊的法子,虽能使隐流传承下来,却不可避免地养出了许多毛病。”
守在一旁的穷奇赶紧安慰道:“您的意图达到便好。三万年的时间,一个妖宗还能存在并且长盛不衰,这本身已经是奇迹。其他的,就不需要苛求啦。”
鹤长老却敏锐地抓住了她话中的关键,眼睛一亮:“宁小闲,你的意思是,这蛊能提前三日放置?”
“不错。”
她对着鹤长老颌首,“爆破蛊的虫卵细如粉末,极不易被发现。入土之后会往指定方位挪移,抵达之后就潜伏起来,等待三日成熟期一到,就会爆炸。”
鹤长老变色道:“若你所言是真,爆破蛊三日前就被放置妥当,只是今晚才爆炸而已。如此说来,的确、的确不关我手下这些丹师的事,至少他们于这一事上,嫌疑不比别人更大!”
连横冷冷道:“前提是,这小女妖所说的是真的。爆破蛊这种东西,既然在场诸位都没听说过,那么现下又要如何求证?再退一步来看,就算她所说的是真。这隐流中今年之内出过山脉的有多少人,知道爆破蛊的又有多少人?她能说得出爆破蛊这种东西,本身就有嫌疑,我建议门主将她暂时收押,仔细询问。”
宁小闲一双漂亮的杏眼眯了起来,不气反笑道:“连横大人好重的官威。照您这样说来,但凡是爆破蛊的知情人,都要收押入狱,仔细审问不成?”
转头向鸠摩道,“门主大人,若按连横堂主所言,隐流今后便封闭起来,再也不与任何外人沟通就好,也免得有人在外头稍长了一点儿见识,回来就要被当成奸细捉拿审讯!”
鸠摩淡淡地“嗯”了一声道:“你说得有理。不过犯人尚未伏案,你能说出这么多,本身嫌疑也不小,一会儿还是随连堂主走一趟吧。”
她看眼前这小姑娘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看她,心里的不快顿时消散了好几分。本来这小女妖侃侃而谈,一脸自信的模样,她最讨厌的便是这副表情,和那人简直如出一辙,她偏就要让她狠狠摔上一大跤,知道人上有人! 她心里痛快,就移开了眼,没注意到眼前人的双目中闪过一缕精光。身边的青鸾急急上前一步,想说点什么,被她先抬手制止了,只好怏怏退回了原位。 宁小闲确定了,鸠摩的脑子不一定有问题,但一定针对她,看她不顺眼。这真是奇哉怪也,姑奶奶在隐流里只呆了一个月,和她前后不过见过两次面,怎么就讨她嫌了?宁小闲坚信这世上也许有无缘无故的爱,但绝对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这头毒凤凰,是为什么要跟她过不去,莫非到了更年期? 至于被押入大牢,她倒是不怕。她宁小闲身具神力,能锁住妖怪灵力的枷锁,大半对她都无效。再说现在自己巨力惊人,留在隐流中的目的也已经达到,大不了闹个不欢而散,自己脚底抹一抹油,这里未必就留得住她了。当然,她最大的倚仗还是琅琊——他心心念念想着脱出巴蛇山脉,怎么会不力保她这个唯一知晓方法的人? 这也是她敢开口出声,替众丹师求情的根本原因。现在的隐流对她来说,虽然仍像一座大山,却不再是高不可攀的了。 现在她心念急转,现在一个“好”字还挂在嘴边没说出去,厅外突然有人长笑了一声,接口道:“这小姑娘所说的爆破蛊,确有其事!她说得没错,若是知情人都要收押,那我也得去见识一下天下闻名的隐流大牢。”
厅内众人都变了脸色,只有鸠摩低低地哼了一声,很不爽快。 蜿蜒雅致的树梯尽头,慢慢走上来两人,其一就是一直不见人影的门主琅琊,原来他是去迎接|客人了;另一人蛾冠博带,大袖飘飘,身量很高。这个人的面容长得很平凡,额、鼻、嘴都没有半点出彩的地方,可是谁的眼神一转到他脸上,断然都移不开了。 “他的眼睛,真勾人。”
宁小闲也移不开,屏住呼吸,喃喃对神魔狱里的人道。 长天怒哼了一声,隐含了三分醋意:“别看了!”
这人的一双眼,竟像是包纳了天上的星光、天下的风流。他只扫了场中众人一眼,仿佛就有道不尽的星河璀璨、看不完的霓虹流光,仿佛阅历了世间的沧桑,却又在转眼间就全部抛却,遗在身后。什么桃花眼、什么丹凤眼,在这样的一双眼眸面前,都是烂俗到了极致的比喻。 鸠摩嘴角下撇,琅琊却像是没看到她的面色,对众人道:“这位即是千金堂堂主,公输昭先生。”
众人恍然,看公输昭的眼神立刻就不一样了。爆破蛊是千金堂所创的巧器,他贵为千金堂堂主自然最有发言权,他说宁小闲所言是真,那么必定就是真的了。鸠摩要抓她入牢的事,也因此而搁浅,盖因公输昭也是知情人,可是隐流莫非要把他也抓进去?要知道,他可是琅琊大人陪着走进来的! 千金堂是个很有趣的宗派,它虽然贩售各式各样的巧器,但无论是谁用这些巧器做了什么,一般受害者都不会去寻千金堂的晦气。隐流中人也是一样,虽然爆破蛊出自千金堂、千金堂堂主如今人就在这里,却没有一人对他发难!亲历这等不公平对待,宁小闲也不得不感叹,规矩的作用,果然是用来突出特权的存在,这在隐流都不能例外。 她也明白了。难怪这人生得这样一双眸子。能创出天下有名的巧器之人,又得有怎样的玲珑心思、冰雪聪慧?这样的心灵,通过眼睛这扇窗户,自然剔透得让人不敢直视。 “不日前听闻琅琊先生在巴蛇山脉外围截击了我的一个故人,特地赶来询问。没想到才赶来巴蛇森林腹地,就听见了爆炸声响。许久未来了,一来就赶上了数千年不遇的奇事。”
说罢,公输昭也望向她,微微一笑。 对于这个解了自己围的人,她自然很快就有了好感。可是他所说的“故人”是什么意思?看他和琅琊两人联袂而来,许是得到了阴九幽分身被灭的消息,所以特地赶来察看情况。是了,这个公输昭和阴九幽之间一定有甚过节,否则不会努力收集劫仙们的诛神雷,以期对付这个不世出的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