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隐流声名远播,甭管这名气是好是坏,至少南赡部洲的修仙者已觉如雷贯耳。在座弟子更是一惊,眼中的异色都消除不少。 原先他们均想着,己方在大雨中被狼群追袭时,这三人竟然将火堆都浇熄了,显然毫无伸手相援之意,当真是自私得紧。可是现在听说对方出自隐流门下,那可是比青涛阁还要强大数倍的妖宗,这心中的责备之意顿时就淡了。 人即是如此,对比自己强大者往往更崇拜、也往往更宽容。 宁小闲将众人神情看在眼里,却是面容如常,没有半点尴尬之色,一边的涂尽更是面无表情。他们只有三人,这种情况下首先就是要明哲保身,在云梦泽当中还要记念见义勇为什么的,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而眼见得伤者脱险,这洞中两方的关系无形中就缓和些许。 宁小闲把玩着手中盛放白虫的盒子道:“这是什么异兽?”
闾丘夏道:“这是上一回云梦泽开启时,我们在一处毒沼当中寻到的,一窝中有十余头。当时派中一位姓夏的师弟同我们在一起,他于异兽研究颇有心得,认出这是在南赡部洲绝迹了很久的异兽‘百足’。它自身几乎无甚攻击力,行动亦缓慢,因此只能寄生在毒性剧烈的泥沼中以求生。这种生物不仅不畏多数剧毒,且素喜以毒物为食,古卷中记载,它甚至能够吞食丹毒。夏师弟做了几次试验,发现果真如此,才将这窝百足带了回去,繁衍催生至今。”
宁小闲笑吟吟道:“多谢。”
心道难怪这闾丘夏肯为了救弟子送出一条珍贵异常的百足来,原来是宗内还有一整窝,不算顶稀罕。 一直默不出声的长天看着兀自沉睡的肖姓弟子,突然道:“他身上的伤口,不是双头狼造成的。”
那样掼穿了身体的巨大伤口,不可能是狼的齿爪造成的。 他的目光一移到闾丘夏身上,后者莫名觉得身上压力骤增,心中暗自惊道这人好强的威势,口中不由得答道:“不错。我们行在密林途中原本平安无事,相隔数丈远的几只刃爪兽突然发狂,扑过来袭击,猝不及防下有两人受伤,我们也出手打死了一只。”
他叹了口气道,“这群双头狼却是闻到了血腥味儿,一路追过来的。”
“刃爪兽?”
涂尽皱了皱眉,“那不是无害的异兽么?”
他偷来的记忆当中,就有关于这类异兽的影像。并非所有异兽都有攻击性,印象中,这种野兽虽然体型硕大,却是草食性的,秉性相对温顺,否则青涛阁这群人怎会放心大胆地站在它们数丈开外? “原本该是的。”
闾丘夏面上微露迷惑之色,“我进过云梦泽两次,也至少撞见数十头刃爪兽了,却从未看过它们这样狂躁的模样,好生古怪。”
宁小闲三人头一次进这云梦泽,也没甚心得好交流,说到这里渐渐无话。闾丘夏等人被追逐了一路,也有些乏了,当下都围在火边慢慢打盹蓄锐,只留弟子轮流守着洞口,以免双头狼入侵。 原本宽敞的山洞中塞进这么多人,显得有些拥挤。此刻洞内安静下来,只有众人轻微的呼吸声。 …… 也不知过了多久,长天突然睁开了眼。与此同时,那女弟子灵云突然低声道:“师父,灵峰有些不对劲儿。”
她就站在洞口边值守,回头一看,顿时发现了异常。 在凶险之地,众人皆是浅眠,听闻她的声音基本都清醒过来。抬眼望去,重伤沉睡的灵峰鼻息粗重,面色潮红,额上汗珠滚滚而下,显然病情又有了反复。仔细听去,他的鼻息如拉长的风箱,显得呼吸很是艰难。 凡人的身体容易受外物影响,尤其这样沉重的伤势受些感染而产生感冒、高烧等并发症也不奇怪。其兄灵山赶到他身边,见他眼皮子动个不停,显然眼珠乱转,忍不住伸手去翻他眼睑检查。众人定睛看去,都吃了一惊,原来灵峰的下眼睑变作了一片乌紫,颜色沉滞,显然不是正常的色泽,再将上眼皮翻过来看也是一样,并且他眼珠子的确乱转,没有焦距。 手足连心,灵山着急道:“师父,这是,这是何故?”
闾丘夏伸手扣住灵峰脉象查看了一会儿,才自怀中取出丹药道:“喂给他。”
灵山取过,赶紧喂进弟弟口中。 过了四、五十息,灵峰的病情没有好转,反倒还有加重之势,连额上青筋也冒了出来,双手紧握成拳,显然在昏迷中也忍受了极大痛苦。 闾丘夏咦了一声道:“奇了,若是普通高烧,他服下这一颗解痉丹之后就该平缓下来才对。再说龙虎金丹的药效也还未消失,你看呢?”
这最后三字,是向着宁小闲等人所说的。 宁小闲也觉得奇怪。凡人体弱不错,然而龙虎金丹的药效还残余体|内时,风邪侵入肖灵峰身体的机率极小,毕竟这还是仙家良药啊。毕竟收了闾丘夏一头“百目”,她站起来道:“让我看看……” 话未说完,一直紧闭双目的灵峰蓦然睁大了眼。 他睁眼的速度极突然,像是受了巨大惊吓,旁边的女弟子灵云轻呼了一声,喜道:“他醒……” 话未说完,灵峰突然跳了起来! 老实说,以一具普通人的身躯而言,他身上带着这么沉重的伤势,能躺在地上喘气已是奇迹,能睁开眼睛更是奇迹中的奇迹。可是现在他不仅睁眼了,并且是突然扑起,那速度快得令人想起方才扑来的双头狼,决绝中还带着几分疯狂。 闾丘夏毕竟经验丰富,见状大吼:“小心……”伸手想去按住他肩膀。 可惜他现在灵力尽失,灵峰的速度又是诡异地超越了常人,他最后这个“心”字还未说出口,灵峰已张开了嘴,狠狠咬住身边最近之人、也就是亲生兄弟灵山的右手手指! “喀喇”一声闷响传来,伴随着灵山的长声惨呼!与此同时,灵峰用力吮吸,竟是在大口吞咽兄长的血! 其他弟子大惊,上前抓住了他肩膀用力往后拽。结果灵峰状若癫狂,竟是力大无穷,三人还无法将他按倒地上,闾丘柏也大步走来,按住他肩膀使力,这才勉强将他制服了。 这厢,灵山抱着自己的手掌,疼得蹲下了身。他右掌食、中二指断掉半截,血若泉涌,竟是被自己的兄弟给硬生生咬了下来! 宁小闲见灵峰嘴角流出乌紫色的涎水,更是不顾一切地挣扎,皱眉道:“小心些,别让他的牙齿和指甲抓伤,也别碰到他流出的口涎。”
众人都是一惊,更加小心,更有一人取了捆仙索出来,将他牢牢捆住,闾丘夏又指派一人去处理了灵山的断指伤势。 捆仙索在禁地当中失了法力,但当作一般绳索来绑人还是没问题的。 宁小闲凑近灵峰,快速掰开他下眼睑看了看,又取出獠牙在他指尖戳了个小洞,挤出鲜血观察,沉声道:“他被秽物附身了。不是异兽就是蛊虫!感染的方式很可能是……伤口!你们小心些,莫要被他弄伤。”
她反复叮嘱道。 她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目光下意识地移到两人身上:刚刚被亲弟弟咬伤的灵峰,以及肩上有伤的另外一名弟子。 匹练般的刀光一闪,涂尽突然出刀,反手将灵山的右手齐肘砍断! 他虽无妖力,但速度仍是快得肉眼以捕捉,乃至于这一刀劈出之后,血液一时都未流出,灵山也只觉得臂上微凉。 随后疼痛才排山倒海般涌了上来! 他嘴皮子动了动,还未能说出一个字,就直接昏倒在地。 女弟子灵云扑到他身边,手忙脚乱替他止血,一边仰头怒视涂尽道:“你疯了,为何伤他!”
其他弟子愕然之后,眼中也冒出怒火。 涂尽耸了耸肩,阴恻恻道:“你没长耳朵么?他被咬伤了,就很可能被附身。你想让他像这人一样发疯,还是只掉一条胳膊?”
灵云气急道:“病因都还未诊断出来,她,她都说了只是‘可能’!说不定灵峰只是误食了什么毒果毒草,你怎就武断下手!”
涂尽还未开口,一个低沉的声音就接道:“她从不出错。”
正是一直倚壁不语的长天开口了,他的语音中带有令人信服的奇怪魅力,登时将剑拔弩张的氛围压了下来,“无论是毒果、毒草还是毒花,都只会致人瞳晴放大、视力模糊、头痛和抽搐,虽然也可能引起幻觉,却绝不会这样精准地袭击人类。只有异物附体,才会操控他的身躯去攻击他人,并且方才他眼睑下方已由乌紫变成了褐黑,涎水变作淡黄色,夹有血丝,血液中有物淡如云絮,并且极度口渴,这是惑心虫入体并且成熟的征兆。”
惑心虫,那是什么?众人面面相觑,听这名字就知有些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