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的道行有多精深,才能布出这样的大阵啊?公孙展也施放过阵法,可是和固隐山河阵相比,当真是幼稚园的水准。她没忘记蛮祖降临时说过的话,固隐山河阵不是阵法,却又会是什么呢? 公孙展叹了口气道:“阵法之道走到极致,再往上就是自成天地了。家父原本也这样考虑过,这几幕天地会不会自成一个小世界,可是几经研究发现,都还未达到自成一界的标准。然而您现在所看到的东西,的的确确都不是真的!”
他斩钉截铁道:“每过十二个时辰,每一幕天地中的场景、生物都会重头再来。那头凿齿还会从兽径上头走过,去远方的河泽喝水,牙巴拉还是聚在深潭当中。甚至这林中的核心地带,那只巨蛋也刚刚裂开,里面的生物不知所踪。”
在谢环琅的点头附和中,他接着道:“无论我们进来多少次,这些场景都是永恒不变的,只会一遍遍重来。无论我们在这里做过什么,时辰一到,都会消弥于无形。比如大黄捕到的这只麂子,在第一幕天地重新开启之后,还会在林地当中蹦跳。”
他叹了口气道,“这样诡异的事件,除了阵法,实在没有第二种解释了。”
谢环琅也在一边道:“乾清圣殿头几回进入第一幕天地,就试着围杀了那头凿齿,还折损了好几个弟子。可是第二次进来,它还是那般走动。”
“有。”
宁小闲却拧起了黛眉,“特殊的法器也能办到。”
她就见过一样东西,同样能布下幻景,让人类沉浸于其中,甚至她都亲历过其威力。这就是取自春城地下的法器“轮回台”,她拿到天上居发卖会上还拍了个好价钱。“轮回台”也是让人一次又一次重新体验某个特定的场景片段,它和固隐山河阵,可是相似得很。 公孙展道:“您是说,藏在大阵中央的玄武本命法器‘山河阵’?这倒也有可能,可山河阵的妙用是重塑地形,却不是令阵中死去的生物再度复活。”
宁小闲笑道:“在座的谁也没亲眼见过山河阵这件法器,谁能说清它到底有多少作用?再说了,如果固隐山河阵当真像你们说的那般,外来生物在里面留不下任何痕迹,那为何后来者还能在这里面寻到前辈遗留下的法器和物件?”
公孙展蹙眉道:“奇就奇在这里,也不知有多少人想不通呢,家父在手记中写道,他就曾亲见一人在第二幕天地中寻得法器,带出云梦泽后鉴定为地级上品。”
她转动眼珠:“然而寻得法器的人不多?”
“不多。”
长天突然道:“你们可曾听过,‘假作真时真亦假’?”
见众人摇头,他轻吁了一口气道,“等你们境界再高些,自然会明白虚实之间、真假之间,其实哪有那般泾渭分明?”
他看了看谢环琅道,“休息一个时辰,随后去看看那枚巨蛋。”
他没忘了这趟进入固隐山河阵的目的,是抓住木之精。手边的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既然这枚巨蛋位于第一幕天地正中央,那么就很有必要去查探一番。 这里虽是沼泽,她野外生存经验丰富,自有升火的法子。 所以在入睡之前,火堆已经燃起,将方圆四、五丈内的潮气烘干,令这一群人睡得更加香甜。 这一场短觉醒来,人人精神抖擞,就连受伤的谢环琅,行动也利索了许多。 他的伤口都已经开始长肉,虽然比原来更痒,但是不仅止了血,连痂都已经掉了,恢复得很好,只要不用力跑跳,也就无甚大碍。隐流用给凡人的药效竟然也神异至此,他再一次暗暗乍舌。 他伤的部位尴尬,经不起直坐磨蹭,所以涂尽只好变回麒兽之身,驮着公孙展行进,将诸犍让给他一个人趴着。他虽不忿被公孙展骑在自己身上,但也无法可想。 宁小闲舒舒服服地倚在长天胸口,将大半重量都给了他。这人现在的心跳很正常,扑通扑通,沉稳而有力,一如他人,她得趁他在云梦泽里这段时间多听会儿。 沉默地行了一程,她才轻轻道:“我们进入大阵前,你用什么法子对付蛮祖化出的攻击?”
他轻笑一声:“能忍到现在才问,你的耐性也算有长进。”
话音未落,就被她在腰上捏了一把,他只好接下去道,“你还记得自己是怎样从长眠中醒来的么?”
她想了一会儿才道:“有人潜入,提前唤醒了我?”
“不错。阳明宗的两个小杂碎潜入无尽海眼,我的真身收拾掉他们的时候,不慎引发水流,险些伤了你。”
他环住她细腰的手臂不由得一紧,“他们修为低微,能进入无尽海眼,纯粹靠的是一件玄武龟甲。”
说到这里,他手中已经多了一块巴掌大的物事,被她接过去反复把玩。 黑黝黝的龟甲和雪白的纤掌形成了鲜明的色差对比,他轻轻揉捏她的手,接着道:“他们身死,这东西也被我没收了。玄武龟甲是强大的守御之器,阳明宗这两人却根本不懂如何利用,只晓得形成护罩经受海眼的挤压。这一次进入固隐阵,我将它带在身边,考虑到这是用玄武自身龟甲炼成的宝物,带有此地主人的气息,应该不会被这里的天地之力所限,果不其然,玄武龟甲感应到威胁迫近,就会自动御敌。”
规则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为别人设定的。 玄武制定的规则,除了神境以上的强者之外,当然就只有它自己可以打破了。这就像你进入一家私企,如果人人都是西装革履或者穿着标配统一的制服,那么当你见着一个趿着拖鞋、衬衫皱巴巴,头发也乱糟糟的家伙,那多半不是老板也和老板沾亲带故——在自己地盘上,拥有特权的人首先是自己。 她沉吟道:“有这片龟甲,此行岂非安全得多?”
骑着诸犍冲入固隐山河阵的前一瞬,面颊上暖暖地,似乎有人轻抚一下。她还以为是错觉,结果听谢环琅所述,居然是蛮祖在最后关头犹豫了,他们才得以顺利逃脱。 可是这感觉好生诡异,她不敢和长天说,现在他们的麻烦已经不少了。 长天摇头道:“这片龟甲年限太久,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保养,这一回又接了蛮祖一击,恐怕最多还能再用一次,就会完全破裂。”
他就着她的手,将龟甲翻过来。果然壳上有一道清晰的裂纹。 有谢环琅带路,接下来的路途就很顺利。 所以约莫又过了一个半时辰左右,他们就走到了目的地。 这是个小小的山谷,里头的草木比别处更旺盛一些,温度也更高,连几个小泥潭也时常咕嘟咕嘟地冒泡。这样的地况,巴蛇森林里也有,所以她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地热。这里地底的温度,怕是要比别处高出不少。”
选了一处小池观察,这里白雾蒸腾,里面连鱼儿也没有。她伸掌到水面上方虚按了按,知道水温大概在七十度左右。 谢环琅领着众人走了一会儿,指着前方道:“巨蛋就在那山洞之中。”
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前方山壁上果然有个山洞,原本该是被茂密的植被覆得严严实实,连洞口也看不清楚,可是现在山洞外头的几十根藤条受了外力,被扒开到两边去,露出黑逡逡的洞口。 看样子,是有物自里面闯出,才将藤条扒成了这副模样。 众人走近,才发现这山洞其实宽广,只是入口处被人使了神通,将土石都聚合在一起,缩小了洞口至仅容四人并肩,再加上这里的草木异常茂盛,只消半个月功夫,这个洞口就会完全遮盖起来。 走到这里,涂尽就很自觉地站到洞口望风,免得大伙儿被一锅端了,其他人鱼贯而入。 这山洞虽然宽大,走进来就像走入了室内篮球室,纵深却不长,顶多是三十余丈(一百米)。 宁小闲手里执着莹光草,所以大家都能清晰看到,洞底铺着沼泽中采来的褥草,本是极厚极厚的一层,若在农家后院看到,当真会被人当作是草垛子,现在却已经腐烂殆尽。 褥草上方,卧着一只巨蛋,原本应该足足有七尺高(两米二),蛋壳作纯黑色,色泽深得几乎连光线也要吸进去。说是“原本”,乃是因为现在这只巨蛋赫然只剩下底座的一小部分蛋壳,若是探头去看,还能看到蛋壳底部沉积着一小滩晶亮的液体,散发出膻腥而略刺鼻的气味。 褥草和附近的地面上也沾着这种液体,一直拖行了十丈左右。 蛋壳很厚,至少有三寸。她伸手抚过参差不齐的裂片,很肯定道:“这是被啃裂了一点一点吃掉的。”
吃掉蛋壳的家伙,毫无疑问是刚刚从蛋里孵出来的生物,它将蛋壳咬掉大半之后,才往外走出去,又扯坏了洞口的藤条,这才将原本的藏身之处暴露出来。